26
天氣終於放晴,寫地書的老頭們不約而同的在公園聚集起來。
「張璟名好久沒來咯。」王富春看著大家都差不多到齊了,卻唯獨不見張璟名后說。
「是啊,或許真的癱了吧。」
「癱了個屁啊,前兩天下雨,我還見他去徐小春那裡瞧病來著。」
「那這麼好的天,他咋不來啊?」王富春問。
「他怎麼能來……我告訴你們吧,他要出家……」一個老頭事不關己的用地書筆沾了沾水在地上寫字。
「出家?為什麼要出家啊?你怎麼知道的?」眾人問。
「我老伴告訴我的,她和張璟名的老伴在一個舞蹈隊跳舞,聽他老伴說的。」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打算選個黃道吉日,去拜佛……考試,看看夠不夠格……沒準寺廟裡的和尚瞅他不順眼,還不要他呢!」
「別胡說,出家做和尚,沒有瞅他不順眼就不要他的這樣的說法。」
「那我就不知道咯……聽說他日子都訂好了,就是今天去廟裡啊!」
「現在去了么?」王富春問。
「我哪知道去了沒有……你要是好奇就去他家看看唄……啥都問我,我哪知道那麼細。」
大夥不再問什麼,開始演練徐小春教給王富春,王富春又傳授給大家的「腰腿回春功」。
這時的張璟名家裡。金小芬已經把徐小春推薦的食療粥做好。張璟名在隔壁的屋子躺著,看著蒼白的天花板發獃,他想著一會去了廟裡,怎麼樣和和尚開口。
「名哥,你的食療粥我放在電飯煲里了,別忘了吃,我出去和大家跳廣場舞了。」金小芬對隔壁屋子的張璟名說。
「你他媽整天就知道跳廣場舞,還會幹啥?」張璟名背對著她老伴說,「你知不到我今天要去小悲院做佛事,參加佛會么?」
「你他媽的……還我還會幹啥?你他媽的,鍋里的粥不是我給你做啊?」金小芬毫不示弱的回罵。
「我不要吃,誰知道你有沒有放耗子葯在裡邊。」
「你愛吃不遲,我還就真的放了耗子葯了,毒死你個老不死的。」金小芬開始生氣了,大聲的吼了起來。
張璟名始終躺在床上背對著金小芬,現在感覺她惱了,懶得再和她吵,說了句:「滾,趕緊滾,跳你的舞去,甭跟我吼,顯你嗓門大啊!有本事上法院吼去,再跟我吼,我跟你離婚去……趕緊滾!」
金小芬接著罵:「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天心裡想的是什麼……哼!」金小芬欲言又止,生氣的搖搖頭走了。
張璟名見他老伴出了門,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廚房,盛出金小芬給他煲好的粥,一碗一碗的喝起來。張璟名上半輩子為了官運,受足了金小芬的氣。自從金小芬當時坐縣長的爸爸退休后,他才稍微敢在她身上出點氣,又不敢太過分,畢竟老丈人的餘威還在,現在自己也退了休,終於敢肆無忌禪的在她身上出氣。也發現了跟老伴撒氣的方便,從前張璟名受了氣只能悶在心裡,不敢隨意發泄,跟父母兄弟撒氣,他撒不出來。跟朋友撒氣,朋友要絕交。跟那個時候的金小芬撒氣,打死他也不敢,一來怕她跑回娘家,跟丈人訴說,影響自己仕途。二來更怕金小芬跟自己離婚,直接導致在仕途上失去靠山。現在自己退休了,丈人也死了多年。再也沒有以上的種種顧慮。只要心情不好,完全可以找她出氣。反正都是這個年紀了,離婚畢竟不容易。
張璟名吃完飯,稍作休整后,出門打車去了小悲願。一路順暢,到了后,發現今天這個九月十九觀音出家日法會才剛剛開始。只見寺里人頭眾多,熙熙攘攘。來到了大雄寶殿院前,又見常住僧眾和遠近的善信,排列整齊的在殿外,繞著大殿一圈一圈的走著,口裡念著佛號。人群中,張璟名終於找到了幫他聯繫小悲院長老的那個俗家弟子。兩人打過招呼,那人告訴張璟名說,這法師法號是上金下旭——金旭法師,見到后叫師傅就可以。兩人一起跟著僧眾,圍繞大殿走了兩圈,然後,在那個人的帶領下,來到大雄寶殿後院,再左拐右拐,來到長老一個人住的寮房。那個俗家弟子在門口念了一聲佛號,輕輕的推開門進去。只見屋子裡一個神清氣爽的老和尚在閉目打坐,
「師傅,張局長來了。」那人說完后就退了出去。留下張璟名一個人在屋子裡。張璟名頭一次見到高僧,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他不敢出聲,又不敢亂動,椅子就在身邊,也不敢去坐。只是獃獃的站在屋子裡,戰戰兢兢的看著金旭法師閉目打坐,一臉慈祥,好像他天生就那副樣子。眼瞅著香爐里的香冒著煙,看見香灰燃到一定程度后,自然的斷下來。時間一點一點的過著,張璟名連個大氣都不敢喘,整整站了一炷香的時間,站的他兩腿發麻,渾身不自在,緊張的額頭都滲出汗珠。張璟名覺得整個屋子寂靜的瘮人。
這老和尚閉著眼打坐一動不動,一炷香終於燃盡。忽然,他慢慢睜開眼看著張璟名說:「施主,請坐,讓你久等了。我早就知道你來了,只是才剛老衲在做法事,不便打招呼,還請包涵。」
張璟名正愣神間,忽然見到這老和尚睜眼說話,心裡嚇的咯噔跳:「不敢,不敢。還請長老方便。」
金旭長老輕輕點頭說:「請坐,我聽張施主前來是問心結,你可有什麼心結?」
張璟名說:「師傅你好,我年輕的時候,辜負了我的髮妻……現在歲數大了,越來越難於釋懷,還請長老開示。」
金旭長老眼皮微抬注視了張璟名一眼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人世間,情網最纏人,施主可知親情為孝,友情為義,愛情為痴?」
張璟名搖搖頭說:「為何說愛情為痴?還請長老明示。」
「我且問你,情為何物?」
張璟名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才好。他只好低頭不唸聲。金旭長老見他不唸聲又問:「敢問施主,出於何種原因而辜負對方?」
張璟名壓低聲音極其不好意思說:「因為有個升遷的梯子擺在眼前……請問長老,我該怎麼辦,我現在心裡很煎熬,總想著償還,卻不知道如何償還。?」
「你這是永久型情債,今生無法還清。」
張璟名聽了后心裡焦躁的問:「我佛慈悲,還請指點明路。」
金旭長老沒有直接回答,又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深入禪定,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只見金旭長老微微睜開眼睛,語重心長的說了句讖語:「燕子西歸,一鶴伴身旁,二鳥歸程一途,張網欲捕水波盪。」
張璟名心想:這是什麼歪詩?我花了大價錢,動關係才見到你這個禿驢,你竟然跟我說點鳥語。他心中有點憤憤,又不好意思顯露出來只好說:「長老,您這話玄之又玄,我有點聽不懂啊,還請指明!」他只見金旭長老說完那句讖語后只是閉著眼,不再說話。他心裡不免焦躁,又不好發作。見這和尚不再說話,他也不敢再繼續追問,只是著急的等著他回話。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坐著,兩個人雖然都是一動不動,但是心境卻是天差地別。一個心裡焦躁不安的坐著;一個心裡平靜的打坐。
兩人互不理睬的坐著,時間大約過去了半個小時,屋裡進來一個服侍長老的沙彌,禮貌的將張璟名請了出來。他準備了很多天,然而見到這金旭法師后,就只是得到這麼幾句話,難免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回家的路上,坐在計程車里的張璟名心裡一遍一遍的念叨著:燕子西歸,一鶴伴身旁,二鳥歸程一途,張網欲捕水波盪。燕子西歸,一鶴伴身旁……,氣憤的他嘴裡沒有經過大腦就蹦出倆字:「禿驢!」聲音響亮堅決,給計程車司機嚇了一跳,險些和路上別的車相撞。這司機從後視鏡里望了張璟名一眼,只見他兩眼殺氣哄哄,臉上的氣色也是極度陰沉,看的司機心裡怕怕的。然後這司機把車開的飛快,不一會就把張璟名送到了他家。
話分兩頭,當張璟名去拜佛的路上,在這個小鎮另一頭的曙光小氣里,李丹剛剛起來,正在對著鏡子精心打扮自己。只因今天是她的老闆趙明剛,和鎮里的地產大亨林仕森接洽的日子。在林仕森的欽點下,趙明剛必須帶上這個嗓音極似鄧麗君的李丹來唱首歌,要不然什麼都不用談。這種要求對趙明剛當然是小菜一碟,他什麼時候的談生意,沒有帶上李丹?掰著手指數下,就會知道少之又少。除非是那種無關緊要的會見,也沒必要帶上她這個公司的頭牌去公關。
打扮完了的李丹給徐小春打電話:「春弟,我今天就不去輸液了……」徐小春接了電話說:「歇一天沒關係,但是,還是連續治療的效果更好,那個……那個,你昨天喝的湯藥,沒有喝錯吧?是紅蓋子的那個瓶子的葯么?」李丹笑笑的說:「哎呀,你不提醒還就算了,你這一提醒,我肚子疼啊,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徐小春聽了后說有點著急的問:「丹姐,你沒逗我吧?怎麼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就肚子疼了,你到底喝錯了沒有啊?」徐小春急促語聲通過手機傳進李丹的耳朵,她呵呵直笑的說:「當然後沒有啦,我要是喝錯了的話,後果真的很嚴重么?聽你的聲音,你還真有點著急啊?真的很關心我?」徐小春說:「沒有喝錯就好,別逗我,哪有當姐姐的用喝錯葯來逗弟弟的?」李丹聽了美滋滋的說:「看來我還真沒認錯你這個弟弟,人真的很好,等姐忙完了后帶你去吃飯哦……就這樣了。」
掛了電話,李丹拿起那瓶盛著已經過期的中藥的瓶子,走到衛生間,擰開倒掉。她覺得這個徐小春大夫還真的挺細心的,有個這樣的乾弟弟確實不錯。只怕他這對自己的細心只是出於一個醫生的責任,並不是真的出於自己弟弟的親情。李丹想到這裡,狠狠的將那個保溫小飯盒的蓋子擰上,心裡又跟自己說:剛認一天的弟弟,就瞎猜人家對自己是真好還是假好,這麼短的時間你李丹能看出什麼?
「喂!李丹,你起床了沒有啊,今天要見重要的客戶,別忘了!」趙明剛給李丹打電話說。李丹接通電話,聽到趙明剛在電話那頭催促,叮囑,沒有好氣的撒謊說:「我發燒了,三十九度,起不來了。」趙明剛一聽,心裡咯噔一下:「真的假的,你別騙我,人家林老闆可是說了,你必須在,今天我要是沒帶你去,那就啥都沒得談了……你要知道那片商鋪很搶手!」李丹嘆氣說:「知道啦,你煩不煩吶,你這幾天跟我說話,除了林仕森,就是達萬廣場,你還有別的么?我要是一會被車撞了,是不也的先跟你去見他?」趙明剛說:「你別開玩笑,你趕緊起來,現在我就去接你。」說完掛了電話。趙明剛知道這李丹愛撒謊,跟自己說的話里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可是今天他真的很怕李丹生病,無法陪林仕森。他急忙跑到樓下的社區醫院買了點抗生素,開上車直奔李丹所在的曙光小區。
這幾天總在拉稀的孔曉光看見趙剛明的車停在自家小區門口后急忙跑過去打招呼:「大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啊,難不成又來接李丹吧?」趙明剛下了車后說:「你們小區真麻煩,那幫子看門的老頭真固執,每次都不讓我開進去。」孔曉光說:「幹嘛跟他們計較,咱們走幾步不就完了。」趙明剛把車鎖上后,跟孔曉光互相點上一根煙,一起往李丹住的樓慢慢走去。趙明剛說:「孔哥,你家老頭,病好的怎麼樣了。」孔曉光說:「他的病差不多好了……唉,他沒事了,我卻天天拉肚子,一到晚上就沒完沒了,拉個好幾會。」趙明剛捂著嘴噁心的瞅了瞅孔曉光說:「我還沒吃早點,你別噁心我。」孔曉光呵呵一笑,看趙明剛手裡拿著一大袋各種型號的抗生素問:「這葯是給李丹的?她得啥病了?我怎麼不知道。」趙明剛說:「她說發燒,這娘兒們跟我沒個實話,誰知道是不是在騙我。」孔曉光說:「她跟你沒實話,我不管,我覺得她可能是來大姨媽了,情緒太反常,她好幾天沒搭理我了。」趙明剛說:「你倆關係現在發展的咋樣了?我還等著你們倆開花結果呢。」孔曉光說:「我也想啊,你也不給我湊合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