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的會是他嗎
車下了高速,不一會兒就開進了老城區,道路的兩側種滿了法國梧桐,時值初秋,偶有落葉飄過。
四周房屋低矮,細碎的陽光無甚遮擋,得以灑滿整個視線,在一片碧綠和暖意中穿行,有種時間都變緩慢了的錯覺,仿佛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安柔心底卻泛起一抹痛苦,這裏留有她太多的回憶……
“我記得你以前就住在老城區?”沈逸塵突然問道。
安柔點了點頭,這條路近年來重新修過,沿著路右拐就到了她兒時的學校,遠遠望去,以前那間小賣部已經變得麵目前非。
當看到一棟已經被雨水腐蝕得不成樣子的民宅時,她的瞳孔陡然縮了一下,回憶如浪潮,洶湧地掠過腦海……
十四年前,A市的老城區。
救護車呼嘯而來,醫護人員用擔架從一棟低矮的民宅裏抬出兩具屍體。
“嘖嘖,真是可憐啊,聽說這家的男人前陣子毒癮發作,把老婆活活打死,然後自殺了,隻剩下一個七歲的女兒!”
“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今後可怎麽辦啊?”
“還能怎麽辦,隻能送去孤兒院唄……”
“就是……”
“別聽他們胡說八道……”一雙手牽起了安柔,小男孩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剝開塑料紙放在她的手心,“小柔,你不會去孤兒院的,就算去,我也會陪你一起去。”
“阿陌,回家吃飯了!”隔壁房子的窗戶裏,一個女人伸長脖子探出了臉。
當看到安柔時,她的眼神忽然充滿了厭惡:“阿陌,你又和這個喪門星在一起做什麽?”
“知道了,媽,我馬上回來!”男孩仰頭應聲。
隨即朝安柔小聲說道:“小柔,我媽今天又炸雞腿了,你在這兒等著,我吃完飯偷偷帶個雞腿給你。”
安柔一直記得那個人當時清澈的眼神,那溫柔寵溺的語氣,許多年來再也沒有在她耳邊出現過……
“聽說舊地重遊是泡妞的必殺技。”沈逸塵若有所思的一席話,將她的思緒盡數拉回。
“沈總,這次是來工作的,我勸你還是把注意力放在員工的事上。”她麵無表情地提醒,不僅是在提醒沈逸塵,也是在提醒自己。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再怎麽回憶也改變不了她當初的選擇,和這十幾年來的生活軌跡……
來到人事部提供的地址時,已是下午。
聽說那名員工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母親得知他去世之後情緒很不穩定,已經打算和沈氏打一場長久的官司,安柔和沈逸塵這次主要是過來安撫的。
換位思考,要是她的親人也說沒就沒了,而她又恰好遇上了沈鶴庭這種拿錢就想堵住她嘴的人,也一定會火冒三丈……
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神色明顯有些不對,沒等她和沈逸塵進門,突然從一旁的鞋櫃裏抽出一把水果刀,狠狠刺了過來:“殺我兒子,償命去吧你們!”
眼看那明晃晃的刀陡然朝自己逼近,安柔腦海裏一片空白,一時間竟忘了要躲。
“快讓開!”關鍵時刻,一雙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猛地將她推開。
待她回過神的時候,沈逸塵已經擋在了她麵前,手緊捂著腹部,指間不斷滲出鮮血……
拳擊手出身的麥樂很快就把那婦人摁倒,奪過了她手裏的水果刀。
“沈逸塵,你這是幹什麽?”安柔手足無措地怔在原地,幾近失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像是一場幻覺,她根本沒有回過神來。
“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給我守寡?”沈逸塵臉色蒼白,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安柔心底莫名的一陣鈍痛,上前扶起了他:“你撐住,我……我馬上叫120……”
“不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咳嗽了一聲,虛弱地問。
“守你個頭!”安柔咬牙啟齒,“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跟沈伯伯交差?”
沈逸塵“嗯”了一聲,眼底似有苦澀:“果然還是更關心我爸……安柔,真不知道你是嫁給了我,還是嫁給了沈鶴庭那個老頭……”
“沈總,你不要再說話了!”麥樂蹲下身幫他按住傷口,“安副總,這裏是郊區,救護車速度太慢,你打電話給沈老,要他派直升機。”
安柔依言拿出手機,顫著手撥下了那串熟悉的號碼。
聽說沈逸塵出事,向來鎮定的沈逸塵,語氣竟也有了一絲慌亂……
……
一小時後,市中心的醫院裏。
“沈先生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了,隻是流血過多,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
醫生的話,令安柔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靠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沈逸塵,她心裏略有歉意,主動替他削了個蘋果,削著削著,卻瞥見了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你笑什麽?”她狐疑地問。
“我笑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居然也會露出這種愧疚的表情……說吧,你這次欠我的打算怎麽還?”他似笑非笑。
安柔自知理虧,連氣勢都弱了幾分:“你……你想怎樣?”
“不如今晚好好陪我一次?”沈逸塵挑起劍眉。
她不由怒從中起:“沈逸塵,你是不是活膩了?”
他扯扯嘴角,眼底也不知是戲謔還是蕭索:“就算我活膩了,也不會這麽輕易去死,我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當寡婦?”
安柔一愣,心裏像被一隻小蟲咬了一口。
若不是他平日裏花天酒地,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換,她或許真就相信他這番話了……
“請問是沈逸塵沈先生嗎?”一個年輕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那醫生戴著口罩,手裏拿著沈逸塵的病曆本。
“沒錯。”床上的沈逸塵點了點頭,也不知是不是這一細微的動作牽扯到了傷口,英挺的劍眉微不可見地蹙了蹙。
“沈先生,你確定要出院治療嗎?”那醫生問。
什麽,出院治療?
安柔皺眉:“沈逸塵,你瘋了嗎!”
“我隻是問問罷了,公司有那麽多事,我怎麽舍得讓老婆大人你一個人處理?”沈逸塵麵露無辜。
每次他露出這種表情,安柔心裏都忍不住要升起一股無名火。
她冷冷揚了揚手裏的水果刀:“你再胡說八道,我不介意讓你身上多一道傷口。”
“沈先生,你的傷口離腹部大動脈隻有一厘米的距離,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建議你先靜養一陣,如果貿然出院,很容易出現危險。”那醫生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我這段時間都要住在醫院裏了?”沈逸塵似乎有些不滿。
“是。”麵對沈逸塵不耐的臉色,那醫生語氣始終平淡,聽不出半點情緒的波動,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後,就合上病曆本離開了病房。
看著那人的背影,安柔怔了良久。
沈逸塵的臉忽的湊了過來,劍眉微挑,一臉玩味:“老婆大人,我餓了,再不去給我買吃的,我可要吃你了……”
安柔略微回過神,眼底一片複雜,鬼使神差地竟沒像以往那樣拿話堵他:“好,我馬上去。”
她推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腳步有些倉惶,仿佛做賊心虛。
如果她沒看錯,那醫生右手的食指上有一個小小的傷疤……
那個在心裏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浮現在腦海,到了嘴邊卻忽然哽住——這麽多年過去了,真的……會是他嗎?
醫院裏人來人往,安柔找了許久都沒找到那醫生的蹤影。
整整一天的來回奔波讓她有些頭重腳輕,剛才看到的一切,也不知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一廂情願的錯覺。
這些年,她不止一次將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當成了記憶裏的那個人。
也許這一次也隻是認錯了,畢竟世界這麽大,兩個人時隔七年再在同一所城市相遇的概率,不足十萬分之一二……
安柔苦笑了一聲,轉過身,打算去樓下買些吃的填飽肚皮。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人影闖入了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