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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與死神插肩(恐怖的場景)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十一點


  馬克漢不耐煩地看了一下手表。


  "有點晚了,"他抱怨道,"中午我還有個重要的約會。警官,我想我隻能再和雷克斯·格林談一談,接下來的工作就交給你吧。你的例行調查也差不多夠了,隻可惜,到現在為止我們也沒什麽進展。"

  希茲愁容滿麵地站起來。


  "沒錯。最重要的,就是在房子裏仔細搜出那把左輪手槍。假如我們找得到那把槍,整個調查工作就會開始動起來。"

  "警官,我並不想潑你冷水,"萬斯拉長嗓子說,"不過,有個聲音告訴我,你所寄予厚望的凶器,最後隻會證明已經令人泄氣地不見了。"

  希茲看起來很沮喪,很明顯,他也相信萬斯的看法。


  "真是件難纏的案子!沒有一條線索——連個可以使力的著力點也沒有。"

  他走向拱廊,使勁猛拉鈴繩。史普特現身時,希茲疾言厲色地要求他立刻帶雷克斯·格林來。管家掉頭走開,他還怒目注視管家的背影,好像還在為他那激烈的命令找個合適的理由。


  雷克斯嘴上叼著半根香煙,緊張兮兮地走了進來;雙眼深陷,兩頰鬆垂,短小的指頭不斷擺弄著衣襟,像個吃了太多鎮靜劑的人。他給了我們一個十分忿怒、帶點驚慌的凝視,挑釁地往我們麵前一站,拒絕坐進馬克漢指示的椅子。然後,他忽然激動地發問:


  "你們有沒有查出來,是誰殺了朱麗亞和契斯特?"

  "還沒有,"馬克漢承認,"不過,我們已經采取了預防措施……"

  "預防措施?怎麽個預防法?"

  "我們在屋子前後都各派了一名警衛——"

  雷克斯忽然大笑出聲,打斷馬克漢的話。


  "這麽偉大的預防措施!算了吧。糾纏我們格林家的人有鑰匙,我敢說他一定有鑰匙!任何時候,隻要他想進來就進得來,沒有人擋得了他。"

  "你的說法有點誇張。"馬克漢溫和地反駁他,"不管怎樣,我們希望很快就能逮到他。這也是為什麽我必須再和你麵談一次——你可能幫得上我們的忙。"

  "我怎麽可能幫得上什麽忙?"他斬釘截鐵地說,猛抽了幾口煙,完全沒注意到煙灰掉落在他的衣服上。


  "我聽說,昨晚槍響時你已經睡著了,"馬克漢輕聲說,"不過希茲警官告訴我,一直到十一點多你都還醒著,還聽到大廳裏有聲音。也許你能夠告訴我們怎麽回事。"

  "什麽事也沒有!"雷克斯脫口而出。"我十點半就上床,大概是太緊張了,所以睡不著。過了一陣子,透進來的月光已經照到了床腳,我就起床拉下百葉窗。又過了大約十分鍾,就在大廳的門輕輕關上之後,我聽到了那個刮擦聲——"

  "格林先生,請等一下,"萬斯打斷他的話。"能不能說得再清楚一點?比如說——聽起來像什麽?"

  "我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嘀咕道,"什麽東西都可能發出那樣的聲音。可能是有人把包包丟在地上,還是拖著什麽東西走過;也可能是史普特穿著拖鞋晃過,雖然聽起來不大像——不過,當我聽到那個聲音時,並沒有刻意去分辨是什麽聲音。"

  "那,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在床上躺了十到十五分鍾吧。我靜不下來——一直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所以我開燈看看是幾點,抽了半根煙——"

  "我聽說,那時是十一點二十五分。"

  "沒錯。幾分鍾之後我關了燈,馬上就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希茲挑釁地站起來。


  "喂,格林,你知道那把手槍的事嗎?"他蠻橫地問。


  雷克斯的臉色立刻不自然地僵硬起來,嘴巴張開,煙緊跟著掉到地板上;瘦削的雙頰肌肉抖動,怒氣衝衝地瞪著警官。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說這些話時的神態,就像一隻狂吠的狗;同時,我也注意到他全身都在顫抖。


  "你知道你哥哥手槍的下落?"希茲絲毫不為所動,繼續無情地追問。


  在恐懼和憤怒的交纏下,雷克斯嘴唇顫動,但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你把左輪手槍藏在哪裏?"希茲追問的聲音,還是一樣刺耳。


  "左輪手槍?……藏在哪裏?……"雷克斯終於成功地表達了他的憤怒,"你——你這個卑劣的下流胚子!如果你以為是我拿了左輪手槍,為什麽不上樓去徹底搜查我的房間——你這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家夥!"他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地說,憤怒之餘,還看得出來他有些害怕。


  但當希茲傾身向前要再進一步逼問雷克斯時,萬斯已經迅速起身,用手按住警官的手臂想製止他,但萬斯還是遲了一步。希茲脫口而出的話已經令他的受害者產生驚人的反應。


  "我才不在乎那個惡劣得無法形容的豬玀說了些什麽。"他以顫抖的手指著警官繼續叫嚷。詛咒和惡毒的謾罵,毫無節製地從他抽搐的雙唇不斷湧出。他失去理性的憤怒,似乎超越了人性的界線。他巨大的頭顱就像隻蚺蛇一樣往前伸,臉孔發紺,五官都扭曲變形。


  萬斯站穩腳步,警戒地注視著他;馬克漢則本能地退到椅邊,就連希茲,也被雷克斯極度的敵意嚇壞了。


  要不是馮布朗在那時飛快地進入屋內,按住這年輕人的肩膀,製止他繼續發瘋下去,我真不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麽事。


  "雷克斯!"他以一種平緩的命令說,"控製一下自己,你吵到艾達了。"

  雷克斯突然停止謾罵,凶猛的神態並沒有完全緩和下來。他憤怒地甩開肩膀上的那隻手,猛地轉身麵對馮布朗。


  "幹你什麽事?"他大叫,"你老是在這屋子裏管這個管那個。沒人叫你來的時候,你照樣到這兒來攪和我們的家務事。媽媽的癱瘓隻是個借口,你自己也曾說過,她永遠也好不起來,但是你還是一天到晚過來,一天到晚給她藥吃,一天到晚寄賬單。"他狡猾地斜睨醫生,冷笑說,"噢,你騙不了我的。我知道你為什麽來!是希蓓拉!"他停了一會兒,邪惡地咧嘴而笑。"她是醫生最好的獵物——不是嗎?那麽多金——"

  他驟然打住,眼睛還是瞪著馮布朗,整個身體卻往回縮,臉上筋肉又開始抽搐。他舉起顫抖的手指,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起來。


  "隻不過你還嫌希蓓拉的錢少。你要她的錢,還要我們的錢,所以你打算讓她繼承每一分錢。沒錯——沒錯!你就是做了所有事……噢,天哪!你拿走契斯特的槍——你拿了那把槍!而且你一定早就有鑰匙了——對你來說,偷打一把鑰匙實在太簡單,那就是為什麽你進得了我們家的原因。"

  "雷克斯,過來,"馮布朗平靜地說,仿佛正在對個倔強的小孩說話。"你說夠了——"

  "真的?"這個倔強的小孩繼續叫嚷,兩隻眼睛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你知道契斯特有一把左輪手槍。他剛拿到那把槍的那年夏天,你就和他去露營——就在前幾天朱麗亞被殺之後,他才對我說的。"他晶亮如珠的小眼球,目不轉睛地逼視馮布朗;突如其來的一陣痙攣,晃動了他瘦削的身子,之後,他的手指頭又開始撥弄起外衣的褶邊來。


  馮布朗快步向前,兩隻手同時搭在他的雙肩上,搖他。


  "雷克斯,夠了!"這句話顯然是個嚴厲的命令,"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們隻好把你關在公家的醫院裏。"

  我覺得很沒必要用這麽嚴酷的語氣來威脅雷克斯,但事實上卻真的達到效果。雷克斯眼中出現一種縈繞於心的恐懼,轉眼間就鬆塌下來,溫馴得任由馮布朗帶他離開房間。


  "雷克斯真是個可愛的怪家夥,"萬斯下了注解。"沒有人會想找這種朋友去尋歡作樂。巨頭症惡化——大概是腦膜發炎所引起的。不過我認為,警官,你不應該這樣子去惹這小夥子。"

  希茲點頭,但還是有話說:

  "我就是不相信那家夥什麽都不知道。你可以拿你大好的人生來打賭,為了那把槍,我真要好好地大搜一頓他的房間。"

  "據我看,"萬斯繼續下他的注腳,"他太容易激動了,不可能策劃在這幢房子裏來場大屠殺。他也許會在壓力之下大怒如狂,用把很容易擊發的槍傷害某人。不過,我很懷疑他有設計任何深沉狡猾計劃的能力,更別說還要耐心等待時機。"

  "他有機會,看得出他很害怕。"希茲頑固地繼續硬撐。


  "難道他不會是計劃中的目標?也許他怕的是隱藏在屋子裏的凶手的下個目標就是他。"

  "如果真有個持槍的壞蛋,不先從雷克斯下手也真是太沒有風格了。"剛才那些專門針對他的侮辱言語,顯然還讓我們的警官很不舒服。


  馮布朗這時已經又轉回客廳,憂心忡忡。


  "我已經讓雷克斯安靜下來了,"他說,"給他五粒安眠藥,他就會睡上幾個小時,而且醒來以後一定會好好懺悔,我很少看到他像今天這麽激動。他太敏感了——腦神經衰弱,很容易在控製不了自己時大發雷霆。不過,他根本沒有危險性。"他快速地掃視我們。"你們之中的哪位,一定說了什麽太苛刻尖銳的話。"

  希茲有點局促不安。"我問他把槍藏在哪裏。"

  "啊!"醫生給警官一個"何必呢"的責備眼神。"真糟!和雷克斯相處時必須小心謹慎,隻要別太讓他過不去,他的表現都還算好。但我就是不明白,先生,你問他左輪手槍的事到底有什麽目的,你該不會懷疑他和這些嚇人的槍殺案有關吧?"

  "醫生,那麽你告訴我,到底誰才有關?"希茲毫不退縮地反駁回去,"然後我會告訴你誰沒有嫌疑。"

  "很抱歉我沒辦法給你什麽線索。"馮布朗的語氣流露著職業性的和藹可親,"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雷克斯並沒有殺人的。這裏發生的事,和他的病症完全不一致。"

  "我們因證據確鑿所逮到的那些高明凶手,有一半看起來也都不像會殺人的。"希茲反擊。


  "我知道我辯不過你。"馮布朗深感遺憾地歎了一口氣,換上一個迷人讚許的表情看著馬克漢說,"雷克斯對我荒謬的指控讓我很困惑,不過既然這位警官都已經承認他懷疑這男孩拿了左輪手槍,整個情勢就很清楚了。這隻是自我防衛的本能:企圖把責任和過錯轉嫁到別人身上。你當然看得出來,雷克斯隻是想把嫌疑轉移到我身上,好讓自己脫身。很不幸,他和我一直都是好朋友。可憐的雷克斯!"

  "醫生,順便問你一聲,"萬斯用他那懶洋洋的聲音問,"契斯特弄到這把槍時,你剛好和他有過一趟野營之旅——這個說法正確嗎?還是說,那隻是雷克斯的自我防衛本能所製造的想像?"

  馮布朗以他完美無瑕的溫文微笑起來,輕輕地傾過頭去,似乎正在回想從前。


  "好像有這回事,"他承認,"我的確和契斯特一起露營過一次。是的,很有可能——不過我記不太清楚,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十五年前的事,格林先生提過。啊,是的——真是夠久的了。光陰似箭哪,真讓人沮喪。醫生,你記不記得,在那次出遊時格林先生有沒有帶著那把槍?"

  "既然你這麽問,我承認他是帶了一把槍。我知道,我不該在這個主題上顯得太肯定。"

  "說不定你可以再集中精神想想看,他有沒有拿這把槍練習打靶。"萬斯用悅耳而不熱切的語氣問,"我是說,像是射擊樹幹和鐵罐頭之類的東西。"

  馮布朗追憶往事似地點了點頭。


  "是——啊,非常有可能……"

  "而你自己可能也隨便地開過幾槍,不是嗎?"

  "當然了,我可能開過槍。"他若有所思地回答,就像正在回憶孩提時的惡作劇。"是的,很有可能。"

  眼看萬斯沒有再問下去的意思,醫生猶豫了一陣子之後,終於起身。


  "我恐怕得先走了。"他禮貌地鞠個躬,起步走向門口。"哦,還有,"他說,停了一下,"我差點就忘了,格林夫人說,在你們離開之前,她很想見一下你們幾位。對不起,如果我能提供意見的話,我覺得迎合她可能比較明智。一方麵,她是個擁有亡夫龐大遺產的寡婦,另一方麵呢,她的久病傷殘更讓她既沒有耐性又很容易生氣。"

  "醫生,謝謝你提醒我們格林夫人的事。"說話的是萬斯。"我一直都想請教你:她的癱瘓是屬於哪種類型?"

  馮布朗露出驚訝的表情。


  "呃,下肢麻痹症——兩隻腳和下半身的癱瘓,會因為脊椎和神經硬結的增壓而產生劇痛。總歸一句話,她並不是因為發生意外才導致下半身癱瘓。大約十年前,沒有任何前兆——也許是橫突脊髓炎造成的。我並沒有真的為她做了什麽治療,隻根據症狀治治疼痛,盡可能為她減輕痛苦,強化她的心髒功能。一天給她三次六十分之一的馬錢子堿譯注:一種中樞興奮劑。,照顧她的血液循環。"

  "有沒有可能因歇斯底裏症而喪失運動功能?"

  "老天,不!她沒有歇斯底裏的症狀。"馮布朗說,他忽然詫異地張大眼睛。"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沒有複原的可能,甚至連局部複原都不可能。這是組織結構的癱瘓。"

  "器官也萎縮了?"

  "沒錯,肌肉萎縮相當明顯。"

  "非常感謝。"萬斯說,半閉著眼睛就往後仰。


  "不客氣——馬克漢先生,別忘了,我很希望能幫得上忙。任何時候,隻要有我幫得上的地方,請不必猶豫,盡管通知我。"他向著馬克漢說,又向我們鞠個躬才走掉。


  馬克漢站起來伸展雙腳。


  "喂,別忘記有人傳喚我們出庭。"顯而易見的,他是想用詼諧的態度來擺脫這件案子令人沮喪的陰鬱。


  格林夫人接見我們的那種熱誠,可以說是如假包換的虛情假意。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答應一個年老無用的可憐殘廢的請求,"她拿出她最動人的微笑說,"雖然我早已習慣受到冷落,也從沒有人關心我想要什麽。"

  護士站在床頭,整理老婦人肩膀下的枕頭。


  "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她問。


  格林夫人立刻換上一張惱怒的臉。


  "你就是隻會問我舒不舒服!護士,你能不能不要理我?老是打擾我。這些枕頭沒啥不對勁,我現在不需要你待在這兒,去幫忙照料艾達吧。"

  護士長長吸了口氣後,靜靜走出房間,扣上了身後的門。


  格林夫人回到她先前那種討好的態度。


  "馬克漢先生,沒有人能像艾達那樣了解我的需要。一旦這個討人喜愛的小孩痊愈到能夠再次照料我時,那才真是解脫!不過這我可不能抱怨——先生們,請坐。如果能夠讓我再像你們那樣站著,有什麽東西我不能付出?沒有人會明白,變成一個無助的殘廢是什麽下場。"

  馬克漢並沒有依言坐下,等她停下來才接著說:


  "請相信我們,夫人,我們都深深地同情你的遭遇;馮布朗醫生說,你想見我們……"

  "對!"她仔細打量他,"我想請你幫個忙。"

  她停了一下,馬克漢則點頭表示同意,沒有再說什麽。


  "我要你結束這項調查。實際上,我的憂慮和煩惱已經夠多的了。不過,我自己倒不重要。我所顧忌的是這個家族——格林家族——的好名聲。"她的口氣裏透著驕傲。"馬克漢先生,有什麽理由得讓我們蒙受恥辱,成為那些下層民眾造謠生事的對象?我隻想要有安詳寧靜的生活。我再活也沒多久了,為什麽隻因為朱麗亞和契斯特忽視我而遭受應得的懲罰,我的家園就得讓警察橫行,任我自己一個在這兒受苦?我是個老婦人,還是個跛子,你們應該關心我才對。"

  她的臉色逐漸陰沉,聲音也刺耳起來。


  "你沒有任何權利到這兒來煩鬧我的家人,更沒有權利以這種極端無禮的方式騷擾我!自從你們開始擾亂我的生活,我就沒得到過片刻的休息,我的脊椎,更痛得讓我呼吸困難。"她濁重地呼吸了一會,眼裏閃現出憤慨。"我並不期待從我的小孩那兒得到任何更好的對待——他們向來刻薄又不為別人著想。但是你,馬克漢先生——你這個局外人,陌生人,為什麽你要這樣騷擾我、折磨我?這令人無法容忍的——不近人情的!"

  "如果在這屋子裏執法的警察幹擾了你,我很抱歉,"馬克漢慎重地告訴她,"不過我別無選擇。當這裏有人犯罪時,我的責任就是調查,利用各種我所能掌握的方法,把罪犯送到法院去接受審判。"

  "審判!"老婦人輕蔑地複誦這個字眼。"審判早就結束了。我已經受到報應,所以這麽多年來我才會無助地躺在這兒,受到如此這般的冷落。"

  老婦人對孩子的殘酷不仁和不諱言的憎恨,聽起來令人感到害怕。她認定他們倆死於天遣的態度和那種殘忍冷酷的滿足感,更是讓人感受深刻。馬克漢溫和地反駁了她的看法。


  "夫人,不管你到底從你兒子和女兒被殺的事件中得到多大的安慰,"他冷冷地說,"也不會阻撓我找出凶手的職責——你還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

  她坐著沉默了一陣子,臉上的肌肉激烈抽動。當她再次轉向馬克漢時,目露凶光,但不久她眼中緊繃的恨意便緩和下來,深深地歎了口氣。


  "沒事。你們可以走了。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而且不管怎麽說,誰又會在乎像我這樣一個年老又沒用的婦人?經過這一次,我早該知道沒有人會管我舒不舒服……獨自躺在這兒,哪裏也去不了——一個每個人都討厭的人……"

  我們落荒而逃的同時,她那哀歎自憐的聲音仿佛也黏在我們背上。


  "馬克漢,你要知道,"當我們來到樓下大廳時,萬斯說,"皇太後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她的提議值得考慮。職責的號角聲會要求你調查研究,不過——天哪!該往哪兒調查?這座屋子裏沒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沒有一件事適用於一般正常的推理。為什麽不接受她的勸告撒手算了?就算你發現了事實,恐怕你得到的也隻是一種得不償失的勝利。我很擔心,事實的真相也許比罪行本身更恐怖。"

  馬克漢當然不屑回答,他太了解萬斯的旁門觀點了,更何況,他也很清楚萬斯才是最後放棄問題的人。


  "萬斯先生,我們還有些事得做,"希茲嚴肅卻沒什麽力氣地提議,"那些鞋印,還有一把遺失的手槍等著我們去找。杜柏士正在樓上采集指紋,傭人的匯報很快就會跟著送來,難保在這幾天之內不會有意外的發現。今天晚上以前,我會讓一打人繼續忙這件案子。"

  "警官,你真認真!可惜,事實的真相隱藏在這座古老房子的氛圍裏——不在於確鑿的線索。在這些雜亂房間的某處,有個什麽東西正從黑暗的角落、門後觀察我們的動靜。說不定就在這兒——就在這個大廳裏。"

  他的話聲裏充滿了不安的暗示,馬克漢立刻機警地盯著他看。


  "萬斯,我想你是對的。"他嘟噥著說,"我們該怎麽辦呢?"

  "憑良心說,我不知道。簡單一句話——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對付幽靈鬼怪?你也知道,我跟鬼魅從來沒有密切的往來。"

  "跟我說這種廢話!"馬克漢猛然撈起他的外套轉向希茲,"警官,你先走,跟我保持聯係。如果接下來的調查沒什麽進展,我們再討論下一步該怎麽走。"

  他、萬斯和我往外走向等在那兒的車。


  十一月十二日——十一月二十五日


  根據紐約警局的優良傳統,查案的工作擴大進行。武器專家——卡爾·海契杜恩隊長(作者注:就是在《班森殺人事件》中提供技術性的資料給萬斯,讓他得以確定凶手身高的人)簡短摘錄了他對子彈的精確檢查。他從特有的膛線發現,這三顆子彈不但都來自同一把手槍,還是如今已經停產的史密斯與威爾森老式手槍。這份調查報告雖然證實了凶器的確是契斯特·格林所遺失的手槍,但對於其他不管是已經證實或存疑的細節,他們完全沒有進一步的收獲。竊盜工具專家,副督察康瑞德·布萊納(作者注:在《金絲雀殺人事件》中,布萊納負責檢查雕刻的珠寶盒)已在命案現場進行全麵徹底的搜查,找尋強行闖入的證據,不過,他並沒發現任何侵入者的形跡。


  杜柏士和他的助手貝拉米——這兩位紐約警局頂尖的指紋權威——一路趕來采集格林大宅裏每位成員的指紋,包括馮布朗醫生所有人的指紋,都會拿來比照在門廳和命案現場所發現的手印。同樣的,在冗長的過程結束後,還是找不到任何一枚身份不明的指紋。所有他們發現拓印下來的指紋,都找得到合乎邏輯的解釋。


  契斯特·格林的橡膠套鞋已經送交給警察總局的傑瑞恩隊長,他仔細地比照了史尼金測量、剪裁的模型樣板;可惜的是,仍然沒有任何新發現。傑瑞恩隊長的報告裏說,雪地裏的足跡如果不是那雙橡膠套鞋踩出來的,就是另一雙大小樣式都一模一樣的橡膠套鞋。除了完成這份報告,他說,實在沒什麽別的事好做了。


  可以確定的是,除契斯特和雷克斯之外,格林大宅裏沒有其他人擁有這種橡膠套鞋;而且雷克斯的腳隻有七號大——比在契斯特的衣櫥裏找到的那雙橡膠套鞋還小三號。史普特的腳是八號,雨雪天都穿淺口橡膠鞋;而馮布朗醫生在冬天裏大都會套上鞋罩,暴風雨時節則總是穿橡膠製的淺幫鞋。


  光是搜索那把遺失的左輪手槍,就花掉了他們好幾天。希茲把這項任務交付給那些受過專門訓練的搜索人員;為了順利進行搜索,還給了他們一份搜索令。從這棟房子的地下室一直找到頂樓,甚至包括格林夫人的臥室,一路上他們並沒遇到什麽障礙。剛開始,這位老婦人拒絕接受搜查,最後她不但同意,在警方結束搜索時,她看起來甚至好像還有點失望。惟一沒有搜查的房間,是托拜亞斯的圖書室。由於格林夫人一直親自保管鑰匙,而且自從她的丈夫過世後,就沒讓任何人進去過這房間,所以當她斷然拒絕交出鑰匙時,希茲決定省掉這一頓爭執。警官的手下辛辛苦苦找過了房子裏的每一個隱蔽的角落,卻完全沒有發現半點手槍的蹤跡。


  解剖屍體的結論,也與德瑞摩斯醫生的初步判斷沒什麽出入。朱麗亞和契斯特都死於手槍近距離射擊,子彈穿透心髒造成瞬間死亡。兩具屍體都沒有其他可能的死因,也都沒有掙紮過的跡象。


  兩樁凶殺案發生當晚,格林大宅附近都沒有陌生人或可疑人物的目擊報告。我們發現有幾個人在那時候經過大宅附近,但住格林大宅正對麵五十三D街拿寇斯公寓二樓的鞋匠說,在那兩聲槍響之間,他就坐在窗邊抽著睡前的最後一鬥煙,他發誓,那時候從街頭到街尾根本沒有半個人。


  遍布格林大宅的警戒工作並沒有因此鬆懈下來。在這一大片私有土地的兩個入口,日夜都有警員值勤,每個進入或離開的外人都得接受徹底的檢查。如此嚴密的監視,不但讓不明就裏的售貨員很不舒服,有時候連叫個外送都很麻煩。


  傭人方麵的調查報告相關的細節就不怎麽讓人滿意了。從調查中所包含的種種客觀事實來看,已經可以排除他們與罪行有任何關聯。年輕的女仆巴登,在第二件悲劇發生後的隔天早晨就已辭去了格林家的職務。她原本是住在澤西城的一位上班族的女兒,個人記錄良好,而且交往的朋友看起來也都像她那樣沒什麽特別。


  年紀大一點的女傭何敏是個寡婦,鋼鐵工人的丈夫過世後才到格林家幫傭。以前的街坊鄰居都還記得她是個狂熱的宗教信徒,心甘情願地追尋純正的永生之道。當她的丈夫死於熔爐爆炸時,她說,那是因為她的先生犯了某種見不得人的罪,上帝才借著熔爐爆炸帶走他的生命。她幾乎沒什麽朋友;少數的幾個,也都是東城再洗禮派教徒的一個小基督教會的成員。


  在哈林區的一家地下酒館裏,警方找到了格林家夏季的園丁——中年波蘭人克林斯基,他正努力從假威士忌酒中清醒過來——從今年夏天以來,他一直都無精打采的有如天使那般安詳,幾乎沒有從事過任何活動。很快地,他就被警方列入不考慮的對象。


  深入調查曼韓太太、史普特的習性和社交情況之後,也並沒有什麽發現。說實在的,這兩個人的習性堪稱典範,在和大宅外邊世界的接觸上,更是貧乏到幾乎等於零。史普特沒有半個朋友,可以稱作相識的,也僅止於公園大道上某個英國人的管家和大宅附近的商店老板、家屬。他天性孤僻,幾乎沒什麽消遣,獨居一室就是他最大的快樂。自從丈夫死去來到格林家當廚子之後,曼韓太太就幾乎沒踏出過格林家族的地產,很明顯,她在紐約這個地方不認識半個除了格林大宅以外的人。


  總而言之,這些報告徹底粉碎了希茲警官的期望。看起來他似乎認為隻要在大宅裏找到可疑的共犯,就能夠解釋格林慘案的疑點。


  "我想,我們必須放棄內神通外鬼的想法,"在契斯特·格林被殺之後幾天的某個早上,他在馬克漢的辦公室裏哀歎。


  萬斯還是那副懶洋洋的德性。


  "你知道嗎,警官,我可不這麽想。相反的,這非常明顯的是個內神通外鬼的案子,雖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通法。"

  "你認為是這家族裏某個成員幹的?"

  "呃——也許該這樣說:是有這種可能,"萬斯若有所思地抽著他的煙。"不過,那並不是我真正的意思。那是一種情境,一串狀況——一種氛圍,讓我們這麽說——犯罪就是這麽回事。這項罪行的起因,是一種隱晦的致命毒素。而那毒素,是在這格林大宅裏產生的。"

  "這麽說來,我必須逮捕一種氛圍——或者是一種毒素。"希茲哼著鼻子說。


  "警官,等著你用手銬腳鐐伺候的罪犯是有血有肉的——我是說氛圍和毒素造成的那個罪犯。"

  一直批閱這件案子的各項報告的馬克漢,沉重地歎了口氣,背往後一靠,舒服地坐下來。


  "那麽,我祈求上帝,"他恨恨地插嘴說,"指引我們凶手的身份。媒體炒個沒完沒了,今天早上,還會有另一批記者要到我這裏來。"

  在紐約新聞界的重大事件中,幾乎找不到另一件事可以如此頑強地緊緊抓住社會大眾的想像力。朱麗亞·格林和艾達·格林的槍殺事件,媒體隻是以敷衍了事的情緒反應一番;但在契斯特·格林命案發生之後,新聞報導開始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這個事件裏有些傳奇、邪惡——喚醒了那些被遺忘的犯罪故事(作者注:總的來說,在被新聞界提及的、某種意義上可與格林血案相比擬的有名的案件中,包括了藍杜、吉·帕普提斯、托普曼、費茲·哈門、貝兒·吉尼士女士的謀殺案;狂歡酒店謀殺案;荷蘭凡德林登毒殺案;"貝拉之吻"馬口鐵窒息而死案;瑞萬雷醫生威廉帕瑪謀殺案;毒打致死的班哲明·那坦案)。專欄作家無不竭力報導格林家過去發生的事,徹底翻查格林家譜、鑽研陳年舊事來光大篇幅。老托拜亞斯·格林的記錄一再見報,而他早年的故事,更已成為街談巷議的公共財產。篇幅驚人的報導之中,穿插著每位家族成員的照片;而格林大宅本身,更是每一個可能的角度都有照片,動不動就被當做插圖出現在犯罪現場的浮誇報導之中。


  全美都在炒作格林家殺人事件的新聞報導,連歐洲的新聞界也不例外。這樁悲劇,已被描述成社會地位顯赫的格林家族和先人浪漫色彩的傳奇故事,對那些盲目成性和勢利眼的社會大眾,更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警察局和檢察官的辦公室,理所當然是這些新聞人員煩擾的對象;而同樣理所當然的,如果緝捕罪犯的努力成為泡影,希茲和馬克漢還會更煩。馬克漢已經在辦公室裏召開了好幾次會議,仔細、辛苦地討論過每一項事實;然而,還是沒有人提得出任何有用的建議。契斯特·格林謀殺案發生兩個星期後,就已經顯示出這是個難以突破的僵局。


  不過,那兩星期之間的萬斯可沒閑著。這件案子的複雜情節,已經攫住並深深吸引了他的興致;從契斯特·格林請求馬克漢協助的那天早晨開始,這個案子就一直在他腦中打轉。有關格林家殺人事件的事他說得不多,卻參與了每一次會議。從他不經意的評論中,我知道本案所呈現的疑點不但強烈地吸引住他,也相當讓他費解。


  他深信格林家血案上演的大宅本身就握有罪行的秘密,所以他特別在沒有馬克漢的陪同下,數度造訪這個家庭。事實上,從第二次血案發生以來,馬克漢其實也隻去過一次。他當然不是逃避責任,他能做的事很有限,而且那時他辦公室的例行職務特別繁重(作者注:那時他頭上有著名的"摻水牛奶"醜聞案,格林家殺人事件發生時,剛好是審理期間。此外,那時紐約市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反賭博運動,地方檢察官辦公室必須負責所有的起訴工作)。希蓓拉堅持合辦朱麗亞和契斯特的葬禮,最後決定把二人安葬在林野墓園,葬禮在馬爾坎一個私人小教堂中舉行,隻通知了少數親密的熟人(雖然在建築物的外頭,對這場轟動葬禮的聯想還是引來一群好奇人士),完全不讓外界知情。馮布朗醫生陪著希蓓拉、雷克斯到教堂,和他們坐在一起度過整個葬禮。艾達的身體狀況雖然已迅速好轉,但仍然無法出席,癱瘓的格林夫人當然也沒參加,不過我懷疑縱使她身體健全也不會來,因為當有人提議就在格林大宅舉行儀式時,她堅決反對。


  葬禮隔天,萬斯第一次非正式地造訪格林大宅。希蓓拉接待他時一點也不感意外。


  "很高興你來了,"她快樂地招呼他。"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警察,很難想像警察會抽這種法國煙!我真想找個人聊聊。當然,現在所有我認識的人都視我如瘟疫,避我惟恐不及。自從朱麗亞結束了她可悲的生命之後,我就沒接到過一張請帖。我相信,他們稱之為尊重死者。他們哪知道,現在的我才最需要消遣娛樂呢!"

  她搖鈴喚來管家,要他準備茶點。


  "真是謝天謝地!史普特的茶煮得比咖啡好多了。"她反常地說了一堆零碎、不相幹的事。"昨天真是夠我受的一天!葬禮讓人不自在到覺得好笑。當主持葬禮那位可敬的神學家開始頌讚死者的天國榮耀時,我快沒有辦法擺出我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從頭到尾——這可憐的家夥——被病態的好奇心給吞噬了。我確信他百分之百樂在其中,假如我忘了寄給他布道的支票,我敢說他也沒有怨言……"

  茶端來了,在史普特要欠身而退之前,希蓓拉忽然暴躁地對他說:


  "我現在受不了任何茶,我要杯薑汁威士忌。"她說,用眼神詢問萬斯,但萬斯堅持他比較喜歡茶,這女孩隻好獨飲她的薑汁威士忌。


  "這些天來,我迫切需要刺激。"她輕快地說,"這樣說吧,這棟深溝圍繞的貴族莊園一直困擾著我這年輕又容易苦惱的心靈。作為一個名流的重擔,更讓我承受不起。你知道,我真的已經成了個名人——事實上,所有格林大宅裏的人現在都很有名。我永遠想像不到,不過是一兩件謀殺案,就能帶給一個家庭如此荒謬的聲望。有一天,說不定我還會進軍好萊塢呢。"

  她笑了起來,我覺得那笑容有點兒勉強。


  "真是太有趣了!連我媽都樂在其中。她要到每一份報紙,逐字逐句閱讀有關我們家的報導——我告訴你,那真是件好事。她已經忘了要找人麻煩;我已經有好幾天沒聽到一句和她的脊椎有關的話了。上帝緩和了強風——還是邪風啊什麽的,每次我一想要引經據典,就一定會弄混出處……"

  她就這樣用這種輕率的語調,沒完沒了地自說自話了大約半小時。我不知道,她是名副其實的冷酷無情呢,或者隻是勇敢地試著對抗那迫近她的悲劇陰影。萬斯興致盎然且愉快地傾聽她的每一句話,他似乎意識到,因為某種情感上的需要,這女孩必須發泄一下情緒;因此,在我們離開之前的好長一段時間裏,他刻意讓話題繞著尋常瑣事轉。當我們起身告辭時,希蓓拉堅持要我們再度光臨。


  "萬斯先生,你真是善解人意,"她說,"我相信你不是一位道學家;對於我痛失親人,你沒有表示過一點慰問之意。謝天謝地,還好我們格林家沒有那些猛撲而來、對著我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親戚。如果我們有那樣的親戚,我寧願去自殺。"

  接下來的一星期之內,萬斯和我又造訪了兩次格林大宅,都受到熱誠的招待。希蓓拉總是笑口常開,如果她對突發於她家的意外還心存恐懼,她也一定掩飾得很好。隻有在她渴望無拘束的談論,和為了避免露出哀傷而誇張過度時,我才確實感覺到,她經曆過的恐怖經驗已經對她產生了相當的影響。


  萬斯從不在造訪時直接提到案情的態度讓我深感迷惑,但他的確有心要去尋找什麽東西——這一點我很有把握。不過我看不出來,以他采取的這種隨遇而安的態度,會有什麽可能的進展。要不是很了解他,我還真懷疑是他個人對希蓓拉感興趣;這樣的念頭,剛浮上我心頭就被我排除了。但我也注意到,每次造訪格林大宅之後他就莫名其妙的心事重重。有天傍晚,我們才剛和希蓓拉喝過茶回來後,他就在他客廳裏的壁爐前坐了一個小時,攤開在他麵前的那本達文西畫冊,一頁都沒翻動過。


  某次拜訪格林大宅時,他遇到了雷克斯,也聊了一下。剛開始這位年輕人對我們的出現一直懷著敵意而且很不客氣;不過在我們離去之前,他和萬斯討論了一些像是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錢伯林關於太陽起源的星子假說、龐加萊的函數等話題,談論程度之深入,使我這樣十足的門外漢根本聽不懂。當這些討論引起他的興趣以後,雷克斯的態度就愈來愈友善,臨別時,甚至主動要和萬斯握手。


  在另一次的拜訪中,萬斯則要求希蓓拉允許他向格林夫人致意。他以一種半官方的態度,請她原諒警方引起的所有騷動,馬上就得到了這位老婦人的歡心。他著墨最多的是她的健康狀況,也問了許多有關癱瘓的問題——脊椎的疼痛和讓她沒辦法休息的症狀。他的體諒和關心,則換來了一段詳盡複雜的傷心往事。


  萬斯與艾達談了兩次,她現在能起床四處走動了,不過手臂仍懸在吊帶裏。不知道為什麽,當萬斯靠近她時,這女孩總是繃著一張臉。某天當我們在屋裏時,正好馮布朗也來了,萬斯似乎很刻意地找他說了一會兒話。


  正如我之前提到的,從所有顯然漫無目的和相互尊重的社交談話中,我看不出來他的動機何在。就算以最間接的方式,他也從不讓這場悲劇成為話題,他反而像是刻意要避開這個話題。我也分辨得出:不管他看起來有多麽漫不經心,其實都正在仔細地觀察屋裏的每一個人,語氣上的一點點差別和反應的微妙之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他是在儲存這些印象,分析行為舉止的細節,敏銳地探查與他交談過的每一個人的主要心理狀態。


  下麵這一段插曲發生的時候,我們已經走訪格林大宅四五次了,為了使稍後的案情發展看起來更清楚,我必須在此稍作解釋。事情發生當時我沒想太多,這件事表麵上看來似乎微不足道,卻預示了好些日子之後的險惡情境。要不是因為這段插曲,我們恐怕很難想像,這樁令人毛骨悚然的格林血案還要多久才能破案。對萬斯而言——他的每一次靈光閃現似乎全憑直覺,事實上,這靈感卻是根據他長期敏銳推論得出來的結果——在關鍵時刻記起了這段插曲,立刻串連上其他看起來無足輕重的小事,整合之後,便呈現了它驚人且恐怖的重要性。


  契斯特·格林死後的第二個星期,天氣很明顯地轉暖。我們過了好幾個美好的晴天——涼爽,陽光普照,生機盎然。白雪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地麵也都結實堅硬,看不到任何隨著冬寒轉暖而融化的雪泥。星期四那天,萬斯和我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早到格林大宅,正好看到馮布朗醫生的車停在大門前。


  "啊!"萬斯一看到就說,"我真希望這個家族的帕拉切爾蘇斯譯注:瑞士醫生,煉金家,發現並使用多種化學新藥,促進了藥物化學的發展。不會馬上離開。這個人吸引著我,他和格林家族的真正關係,已經讓我好奇得受不了了。"

  我們進入門廳的時候,馮布朗正準備要離開,站在他後麵的希蓓拉和艾達都穿著大衣;很明顯的,她們正準備和他一道出門。


  "讓人愉快的天氣,"馮布朗有點尷尬地說,"我想載兩位小姐去兜兜風。"

  "而且你和範達因先生一定要跟我們去,"希蓓拉殷勤地對萬斯微笑,插嘴說,"如果你們不放心醫生的駕駛技術,我願意親自為兩位執方向盤。我呢,真的是個經驗豐富的駕駛。"

  馮布朗臉上的不悅讓我驚訝,但萬斯毫無異議地接受邀請,不一會兒,我們就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醫生的戴米勒大轎車裏,奔馳在大街上。希蓓拉坐在駕駛座旁,艾達則坐在我與萬斯中間。


  我們在第五大道轉往北走,進入中央公園,出公園後再轉進七十二街,朝河濱大道駛去。哈得遜河就像鋪在我們腳下的一大片牧草,而清淨無風的午後時分裏的澤西岩壁,就像是竇加的畫作。我們在狄克曼街轉入百老匯大道行去,然後在史普敦杜菲路往西,順著帕勒沙林陰大道俯瞰河邊林木茂盛的古老莊園。接下來我們穿過一條沿途圍欄的產業道路,再次朝內地走到塞克莫大街,從帕勒沙林蔭大道出來。我們駛過楊克斯,上行到百老匯大道進入哈斯汀,緊接著繞著遠景丘的邊緣走。越過上道伯斯渡口之後,我們就進入哈得遜路,而且在阿德雷再沿著鄉村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轉往西走,就到了岸邊的平地區。通過阿得雷車站上邊一條窄小的泥土路,沿著河水往坡道走去;接下來,我們不走往東的大馬路,繼續往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走,便到了一處像是荒蕪牧草地的高原。


  再往前一裏左右——大約是在阿得雷和塔蘭鎮的中途,一座小山丘像個大卵石似的聳現在我們的小路上。我們一來到山腳下,道路便突然沿著懸崖的彎曲處往西來了個大轉彎。轉彎處既窄小又驚險萬狀,一邊是急遽上升的山坡,另一邊則是陡峭多石、直向河道的下降坡。沿著下降處的邊緣,豎立著一排粗劣的木製柵欄,我真不知道這對一個魯莽或甚至隻是一時疏忽的駕駛人能起得了什麽作用。


  我們繞到最外圍的弧地時,馮布朗就在這裏停車,前輪正好朝向懸崖。雄偉的景色展現在我們前麵,數裏之長的哈得遜河景致在此一覽無遺。由於立在身後的山丘完全阻斷了內陸地區,這個地方自然讓人有股遺世獨立的感覺。


  我們坐在那兒靜靜地欣賞了一會兒景色,希蓓拉開口說話了;雖然她隻是隨口胡謅,語氣裏卻充滿奇特的挑釁。


  "多麽完美的謀殺地點!"傾身往懸崖的陡坡向下看去之後,她大叫起來。"為什麽冒著被逮的危險殺人呢?隻要把他們載到這舒適隱蔽的地方兜風,自己跳車,讓他們一路翻落——連車帶人——摔到懸崖底下就行了。就假裝是不幸的車禍——有些人就是永遠學不會!……真是的,我會認真地考慮這種犯罪的方式。"

  我可以感覺到艾達一陣寒顫,也注意到她轉白的臉色。由於她姐姐才剛過世的恐怖經曆,希蓓拉的話讓我感到無情和欠考慮。很明顯,醫生也感受到了她話中的殘酷,他驚愕地轉向希蓓拉。


  萬斯迅速地瞥了艾達一眼,設法化解這緊繃的沉默所帶來的難堪。他語氣輕鬆地說:"格林小姐,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想接受你的建議,你一定也明白,沒有人會在像今天這麽美好的一天裏認真考慮犯罪的方式。這種時刻,泰納的氣候影響理論最能讓人有安全感。"

  馮布朗一語不發,不過,他那責備的目光並沒有離開希蓓拉的臉龐。


  "哦,我們回去吧!"艾達令人同情地叫道,身子也更往旅行毛毯裏鑽,仿佛午後的空氣忽然淒冷起來。


  馮布朗一語不發地掉轉車頭;一會兒之後,我們就已經在往市區的回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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