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點
剛剛還在起居室裏的探員,帶著法醫德瑞摩斯醫生進來。精力充沛、有點神經質的德瑞摩斯,這會兒倒顯得輕鬆愉快,正眼都不瞧我們這群人一下,自顧自地把帽子和外套丟在一張椅子上,才過來和每一個人握手。
"警官,你的朋友們到底想幹什麽?"他問,瞪著椅子上那具無生命的軀體看。"幹掉整個家族嗎?"不等他的黑色幽默有任何回應,他已經又走向窗邊,哐啷一聲猛地掀起遮陽窗簾。"各位先生都仔細看過這具屍體了嗎?如果是,那我就要開始工作了。"
"請便,"希茲說,看著契斯特·格林的屍體直挺挺地被抬上床去。"醫生,子彈怎麽辦呢?能在解剖屍體前先取出子彈嗎?"
"這我倒要問你:沒有探針和鑷子,我怎麽挖出子彈?"德瑞摩斯醫生拉開契斯特那亂成一團的晨袍,開始檢視傷口。"先讓我看看我能做什麽。"他直起身子,要笑不笑地望向希茲。"好啦,照慣例先問我他是什麽時候死的吧。"
"這我們已經知道了。"
"哈!但願你們每次都知道。再怎麽說,光是靠仔細打量一具屍體來確定死亡時間本來就很勉強。每一具屍體的僵化都不一樣,我們這種人隻能粗略地估計時間。所以警官,當我抓出一個確定的時間給你時,千萬不要太當真——不管怎樣,我們來看看……"
他的雙手在床上的屍體上迅速移動,扳直指頭,移動頭部,仔細觀察傷口附近凝固的血跡。他專注地搖頭晃腦了一下子,眯起眼來看著天花板。
"十個小時怎麽樣?也就是,昨晚十一點半到午夜之間被殺的。你說呢?"
希茲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說中了,醫生——標準答案。"
"好說,好說,我一直都是個猜謎家。"德瑞摩斯醫生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
萬斯跟著馬克漢走出起居室,進入大廳。
"你這位得力的手下真是一個正直的家夥。很難想像,這樣的人竟然會是我們慈善政府的公仆!"
"有很多擔任公職的人都很正直。"馬克漢反駁他。
"我知道,"萬斯歎氣,"我們的民主政治還很年輕。我們得給它時間。"
希茲也跟了過來,就在這個時候,護士出現在格林夫人的臥室門口。一陣專橫的抱怨聲也立刻從她身後的房間深處傳來。
"……你告訴隨便哪個負責的人,我要見他——現在就要,你聽到沒有?這樣子問東問西和走來走去,對我這樣痛苦地躺在這兒,隻想好好休息一下的人來說,完全就是欺負人。沒有人對我表示過一點關心。"
希茲扮個怪相,往樓梯那兒使了個眼色;不過,萬斯抓住馬克漢的手臂。
"來吧,我們讓這位老婦人感受一點關懷。"
我們走進房間,格林夫人一如以往,以惹眼的、色彩繽紛的各式各樣的枕頭支撐著她的身體,一條方形披肩也仍圍繞著她。
"噢,就是你們是吧?"她招呼我們,神情和緩了一些。"我以為,那些可惡的警察又隨便在我家裏……馬克漢先生,你們到底在這裏忙個什麽呢?護士跟我說,契斯特已經被槍殺了。天哪,天哪!如果有人一定要做這種事,為什麽就非得進入我的房子,打擾我這個可憐無助的老女人?地方多的是,他們大可以到別人家裏開槍。"對凶手不替別人著想,選擇了蹂躪格林大宅這件事實,她顯然充滿了深深的怨恨。"不過,我早料到會有這種事,沒人會管我有什麽感覺。如果連我自己孩子的大小事都要來煩我,我又怎能期望一個陌生人體諒我?"
"格林夫人,當某人決心要謀殺人的時候,"因她的冷酷無情,馬克漢忍不住回嘴,"他不會停下來想想他的罪行會不會幹擾到別人。"
"我想也是,"她自哀自憐地咕噥,"不過,這都是我孩子的錯。如果他們都像一般孩子該有的樣子,別人就不會想要闖進門來謀殺他們。"
"還很不幸地真的殺了他們。"馬克漢冷酷地補上一句。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她說,口氣突然充滿怨恨,"十年來他們這樣對待可憐兮兮的癱瘓在這兒的老媽,這就是他們該有的報應。你以為他們想過要讓我舒服心安嗎?不!我必須待在這裏日複一日承受脊椎的劇烈痛苦,而他們從來沒給我一點關心。"她那雙令人望而生畏的老眼中,浮現出一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眼神。"不過,我猜他們偶爾也會想到我。噢,會的!他們會想假如我不擋在這裏那該有多好。這樣子,他們就能拿到所有的錢……"
"夫人,我聽說,"馬克漢打斷她的話,"昨天晚上你兒子遇害當時,你已經睡著了。"
"是嗎?也許吧。不過說也奇怪,昨晚竟然沒人讓我的門開著,要不然我又要被吵到一次。"
"而你也知道,沒有任何人有殺害你兒子的理由?"
"我怎會知道?沒有人會告訴我任何一件事。我是一個可憐又沒人照顧、寂寞又年老傷殘的……"
"既然這樣,我們就不再打擾你了,格林夫人。"馬克漢的語氣裏,帶著某種既同情又受不了的味道。
我們正要下樓時,護士又打開我們才剛關上的門,而且就讓門半開著;毫無疑問,這絕對是病患自己的要求。
"不討人喜歡的老婦人,"當我們進到客廳時,萬斯輕笑著說,"馬克漢,有一陣子我以為你就要摑她耳光了。"
"我是有那種衝動。可是我卻又不由自主地可憐她。無論如何,她這樣自我催眠式的講話,可以免去一個人許多精神上的極度痛苦。她似乎把這整個該死的事件,看做是一個有意苦惱她的計劃。"
史普特卑恭地在門口現身。
"幾位先生需要喝點咖啡嗎?"他那令人印象深刻滿布皺紋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怒哀樂。過去這幾天所發生的事件,似乎一點也沒有激起他的情緒。
"不,史普特,我們不需要咖啡。"馬克漢粗魯地回答他。"不過,我倒希望你能問一下希蓓拉小姐,看她是否願意到這兒來。"
"好的,先生。"
這個老人家拖著腳慢慢走開。幾分鍾後,希蓓拉輕快地走了進來,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插在她那鮮綠運動衫的口袋裏。盡管她表現得若無其事,臉色卻是一片蒼白;那種蒼白,與唇上深腓的胭脂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的眼神也透著些許憔悴,尤其是說起話來時,聲音聽來更是不怎麽自然,就好像正在扮演一個不合她性格的角色。但不管怎麽說,她還是挺愉快地和我們打招呼。
"早啊,你們每一個。就一個社交聚會來說,你們可真捧場。"她往椅把上一坐,有一隻腳沒停下來在那兒晃著。"沒什麽好說的,一定有人對我們格林家懷恨在心。可憐的老契仔!"
"他甚至沒能穿著靴子死去。套著家裏的拖鞋!對一個熱衷戶外活動的人來說,這是多麽悲慘的結局啊!——好啦,我猜我是被請來說我自己的故事的。我該打哪兒開始?"她起身把那還剩半截的煙丟進壁爐,坐進一張麵對馬克漢的直背椅,結實、細致的十指交叉互握。
馬克漢看了她好一陣子,才終於開口說話。
"我聽說,昨晚你哥哥的房間傳來槍聲時,你還醒著躺在床上看書。"
"老實說是左拉的《娜娜》。媽媽說我不該看那本書,所以我立刻就弄到手。隻不過,讀來還真的很讓人沮喪。"
"聽到槍聲後,你做了什麽事?"馬克漢努力不去計較這女孩的輕浮,繼續問。
"我放下手上的書,起床,穿上我的和服式晨袍,先在門邊傾聽了幾分鍾。沒有再聽到其他聲音後,我才往外麵看。大廳還是暗的,而且靜得讓人感到陰氣森森,挺嚇人的。我知道我該有個妹妹的樣子,到契斯特的房間看看這爆炸聲是怎麽回事;不過,馬克漢先生,老實說我的膽子很小。所以我去——哦,好,老實告訴你吧:我跑上傭人房,叫醒可敬的克裏克頓先生譯注:蘇格蘭學者、演說家,以其哲學修養、記憶力、語言技巧和辯論才能而被稱為可敬的學者。,我們一起去查探。契仔的門沒有鎖上,無畏的史普特就打了開來。契仔坐在那兒,看起來就像剛見到鬼似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他死了。史普特走進去摸他,我就一邊等著;接著我們下樓到餐廳。史普特打電話,弄了一些糟透了的咖啡給我。半個小時,或者半個小時多一點過後,這位先生——"她朝希茲點點頭,"——來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過倒非常明智地拒絕了史普特的咖啡。"
"槍響之前,你有沒有聽到其他任何聲音?"
"一點聲音都沒有。每個人都早早就上床了。在這屋子裏,我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媽媽溫和又親切的說話聲,她說護士和我們其他人一樣不把她當一回事,要護士早晨九點整就端早餐茶來,而且別像往常一樣呼的一聲猛關上門。然後,安詳與寧靜就主宰了一切,直到十一點半我聽到契仔的房間傳來槍聲為止。"
"中間這段平靜的時間有多長?"萬斯問。
"這個嘛,媽媽通常會在十點半左右結束她對家人的每日批判,所以我想這份寧靜持續了大約一個小時。"
"而在那段期間,你有沒有聽到大廳裏一種輕輕地拖著腳走路的聲音?或是輕輕關上門的聲音?"
女孩冷漠地搖頭,從運動衫口袋的一個小琥珀煙盒中拿出另一根煙。
"抱歉,我沒聽到。不過,那並不代表沒有人拖著腳到處走和關上門。我的房間在後麵,河上和五十二街傳來的嘈雜聲,幾乎可以蓋過屋子前段的任何聲音。"
萬斯走到她麵前,而且托住火柴幫她點煙。
"我說,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哦,有什麽好擔心的?"她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不管我怎麽做,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還是一樣會發生。不過我可不相信會很快輪到我。除了我以前的橋牌搭擋,沒有人有絲毫殺害我的理由——他們都是無傷害性的人,不會采取這種極端手段。"
"但是——"萬斯保持他那仿佛一切都無關緊要的語氣,"——顯然也沒有人有任何理由要傷害你的姐妹和哥哥。"
"就這方麵來說,我可沒你那麽有把握。我們格林家的人向來不互吐秘密。在祖傳的部分性格裏,我們都有一種令人憎厭的不信任的個性。平日相處時,我們就都很習慣互相撒謊。至於秘密!格林家的任何一個成員,都可以說是絕不妄言的共濟會修道士。是的,這些槍擊事件當然都有個理由。我當然也不可能相信,縱容自己連續殺人的目的,隻是為了練習使用手槍。"
她心事重重地抽了一會兒煙,繼續說道:
"是的,這些事情的背後一定有個動機——就算為了要保命,我也提不出一個來。朱麗亞是一個刻薄、不討人喜歡的人,但她還非常小的時候就離家在外,因此免去了家族生活的各種情結。另外,就我所知她也可能過著雙重人格的生活。當這種乖戾的老處女試著掙脫壓製時,我知道她們做得出最醜陋的醜事。但我就是沒法想像,朱麗亞會交上一堆爭風吃醋的羅密歐。"說到這裏,她扮了個令人發噱的怪相。"至於艾達,我們可以說,她根本就是代數裏的未知數。除了老爸,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裏,但老爸又從來不提。可以確定的是,她沒多少空閑可以到處亂跑——媽媽總讓她忙得團團轉。就一般的標準來說,她既年輕又漂亮——"這段話,帶著一絲惡意的痕跡,"你又怎麽知道,在這被詛咒的格林大宅門外,她可能和誰有過什麽樣的關係?——至於契仔,似乎沒有一個人真的喜歡過他。除了高爾夫俱樂部裏的職業運動員,我從沒聽過一個人說過一句有關他的好話,而那也隻是因為契仔就像暴發戶一樣的送錢給這些運動員花。他在招人怨這方麵很有天分,這次槍擊的各種動機,或許可以從他的過去找到蛛絲馬跡。"
"我發現,關於艾達小姐的應負責任的觀點,你已有了很大程度的轉變。"萬斯漫不經心地說。
希蓓拉看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有點激動,是不是?"緊接著,她的聲音裏多了一絲挑釁的意味。"不過我還是老話一句:她不屬於這裏,而且她真的是一隻鬼鬼祟祟的小貓。她一定很想看到我們全都如她意地被幹掉。可能會喜歡她的人隻有廚子;不過話說回來,賈杜本來就是一個感情用事的德國人,她喜歡每一個人。她喂養了鄰近地區半數走失的貓狗,尤其在夏天裏,我們的後院簡直就是一個常設的認領欄。"
萬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望著希蓓拉。
"格林小姐,綜合你的說辭,我能不能說,你認為槍擊事件是某個外來人的行為?"
"有人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嗎?"她帶著驚嚇的焦慮反問,"我聽說,這兩次我們遭到光顧時,雪地上都留下了腳印。這些腳印,當然指出了有外來者。"
"完全正確,"萬斯言不由衷地附和她的說法,很明顯,這麽說隻是想平息因他提出的問題可能激起的任何恐懼。"那些腳印不可否認地擺明了,這位闖入者每次都從前門進入。"
"但是,格林小姐,往後你也不必再擔憂,"馬克漢加了一句,"今天我將下令設置嚴密的警衛,前前後後,遍布整個房子,直到事情不再威脅你們為止。"
希茲點頭表示他絕對的讚同。
"長官,我會安排。從現在起,會有兩個人日夜守衛這個地方。"
"真讓人感激涕零!"希蓓拉大聲叫嚷。但我也發現,她的眼裏隱約有一股忐忑不安的保留。
"格林小姐,我們不再耽擱你的時間了,"馬克漢起身說,"假如你願意待在你的房間裏等到我們完成所有的訊問,我會非常感激。當然,你可以隨時探望你的媽媽。"
"非常感謝,但是我想我會讓自己補一頓小小的美容覺。"她說,然後友善地揮手離開。
"馬克漢先生,下一個您想見誰?"希茲站起來,充滿活力地又點燃他的雪茄。
馬克漢回答之前,萬斯忽然舉起手來要求安靜,整個身體往前傾,專心聆聽門外的聲響。
"哦,史普特!"他往外召喚,"請進來一下。"
老管家立刻平靜且恭順地現身,帶著一種期待的表情,直愣愣地聽候指示。
"說真的,你一定知道,"萬斯說,"當我們在這兒忙的時候,你大可不必小心地守在窗簾後麵。你既周到又忠誠,不過,如果我們真的有任何事需要你,我們會搖鈴。"
"先生,就照您的意思。"
史普特說完就要轉身離去,但是萬斯叫住他。
"既然你都在這兒了,不妨回答我們一兩個問題。"
"好吧,先生。"
"首先,我要你非常仔細地回想,再告訴我:昨晚鎖好房子後,有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事。"
"沒有,先生,"老管家立刻回答,"如果有,今天早上我就會向警察提起。"
"在你回房之後,有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或是動靜?比如說關門聲?"
"沒有,先生。一切都很平靜。"
"你實際的上床時間是什麽時候?"
"先生,我沒辦法說得很準。假如我大膽一點推測的話,大概是在十一點二十分左右。"
"當希蓓拉小姐搖醒你並告訴你契斯特的房裏傳出一聲槍響時,你很震驚嗎?"
"是的,先生,"史普特承認,"雖然免不了有點驚訝,我還是盡力隱藏我的情緒。"
"你無疑隱藏得非常好,"萬斯冷冰冰地說,"我的意思是:在經過了幾次槍擊事件之後,你難道沒有預料到諸如此類的事還會在這屋內發生?"
他銳利地觀察這位老管家,但是這人的外貌就像一片沙漠般幹旱千裏、了無生氣,又像浩瀚的大海般難以理解。
"先生,請原諒我,我的確沒有弄清楚您的意思;"他無情無緒地回答,"我有沒有預料到契斯特先生會被殺?如果我料到契斯特先生會被殺,我理所當然地一定會警告他。先生,這向來都是我的責任。"
"史普特,不要回避我的問題。"萬斯嚴峻地說,"那麽我問你,你是否料想過,第一樁慘案之後很快就會有第二樁?"
"先生,禍福難測,沒有人料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我試著不去預測天命的運轉,不過我努力克製自己的感情,隨時準備麵對——"
"哦,走吧,史普特——走得遠遠的,"萬斯說,"如果我很需要模棱兩可的辭令,我會去閱讀托馬斯·阿奎那的作品。"
"是的,先生。"男人僵硬有禮地鞠了個躬,便離我們而去。
史普特的腳步聲才剛剛消失,德瑞摩斯醫生便輕快地大踏步走了進來。
"警官,這是你的子彈。"他拋了一個褪色的小小子彈到起居室桌上。"沒什麽了不起,隻不過是我走運。它從第五條肋骨邊穿進契斯特的身體,循對角線方向穿過心髒,再從斜方肌前方的邊緣鑽入腋窩後的褶層處。我可以感覺出它就在皮下,就用我的袖珍折刀挑出來。"
"別想用那些花哨的術語來唬我,"希茲咧嘴而笑,"讓我等這麽久才拿到子彈。"
他撿起子彈,握在手掌裏,嘴巴抿成一條直線,眯起眼來細看這顆子彈。然後他伸手進西裝背心的口袋,拿出另外兩顆子彈,放在先前那一顆子彈旁邊。他緩緩地點了點頭,把這邪惡的展示品推向馬克漢眼前。
"在這房子裏發射過的,就是這三顆子彈,"他說,"它們都是點三二左輪手槍的子彈——剛好一模一樣。長官,你可不能不當一回事:這三個人,都是被同一把槍射殺的。"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五,早上九點半
希茲才剛交代完子彈的事,我們就看到史普特穿過大廳,打開前門,讓馮布朗醫生進來。
"早安,史普特,"我們聽到他慣常的輕快語音,"有什麽新狀況嗎?"
"沒有。先生,我想應該沒有。"史普特僵硬平板地回答他,"檢察官和警方都在這兒——先生,讓我幫你拿外衣。"
馮布朗朝起居室看了一眼,一看到我們,就停下腳步向我們鞠躬行禮。然後,他看到在第一樁慘案發生那晚已經見過的德瑞摩斯醫生。
"啊,早安,醫生。"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真對不起,一直沒謝謝你那晚幫助我處理那位小姑娘的事。請讓我正式地向你賠禮道歉。"
"不用客氣,"德瑞摩斯要他放心,"小姑娘有沒有好一點了?"
"傷口的愈合狀況很不錯,沒有化膿,我現在想上樓去看看她。"他看了檢察官一眼。"我想,我應該可以上去看她。"
"醫生,你愛看誰就看誰,"馬克漢說,馬上站了起來,"如果你不介意,我們想一道去。我想請問艾達小姐一些問題,有你在場可能會比較好。"
馮布朗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
"呃,我得先走——有事要忙。"德瑞摩斯輕快地對我們說。不過他也沒有很快就走,磨蹭了老半天來和我們每個人都握手道別,才關上門離開。
"我們最好先弄清楚,艾達小姐知不知道她哥哥的死訊,"大家往樓上走的時候,萬斯說,"如果她還不知道,醫生,我想理當由你來傳達這個壞消息。"
史普特一定早一步告訴護士馮布朗已經來了,所以她搶在樓上大廳和我們碰頭,她說,艾達應該還不知道契斯特被殺的事。
我們進房時,艾達正坐在床上,膝上平放著一本雜誌。她臉色仍嫌蒼白,不過眼裏已閃現出蓬勃的生命力,這個神態,足以證明她已經堅強多了。我們突如其來的造訪讓她憂形於色,但一看到醫生,眼中的疑慮就消除了一大半。
"艾達,今早的感覺如何?"他以職業性的親和問道,"你還記得這幾位先生吧?"
她不安地瞥了我們一眼,然後軟弱無力地微笑點頭。
"是的,我記得他們……他們已經——找到任何有關——朱麗亞的死因了嗎?"
"恐怕還沒有。"馮布朗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艾達,我想你該知道,昨晚又出事了,"他的語調之中,帶著深深的同情之意,"昨天晚上,契斯特遭到意外——"
"意外——啊!"她張大雙眼,渾身輕顫。"你是說……"她的聲音既顫抖又破碎。"我知道你的意思!…….契斯特死了!"
馮布朗清了清喉嚨,扭過頭去不敢看她。
"沒錯,艾達。你必須勇敢而且別讓這事——呃——太困擾你。你知道——"
"他是被槍殺的!"她突然喊叫出聲,臉上滿布恐懼。"就像朱麗亞和我一樣。"她的雙眼直視前方,仿佛有個隻有她看得到的恐懼攝住了她的魂魄。
馮布朗欲言又止,萬斯趁這時走到她的床邊。
"我們不想瞞你,格林小姐,"他輕聲地說,"你已經猜到了。"
"那雷克斯——和希蓓拉呢?"
"他們都很好,"萬斯向她保證,"不過,為什麽你會認定,你哥哥遭到的是和朱麗亞小姐、還有你本人同樣的命運?"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看他。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感覺得到。從小時候到現在,我一直都在猜想這屋子裏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那天晚上,我就覺得時候已到——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就好像是,你一直在期待的事終於發生了。"
萬斯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這幢不怎麽健康的老房子,讓每一個人的腦袋都塞滿了各種詭異的念頭。不過,當然啦,"他輕聲地進一步說,"那也談不上什麽超自然。你有可能真的感覺到某些東西,想像中的災難也的確降臨,但嚴格說來不過是個巧合。你也知道,警方認為凶手隻是個竊賊。"
艾達默不作聲,馬克漢於是帶著撫慰的微笑傾身發言。
"從今天起,我們會有兩名警員日夜守衛這幢房子,"他說,"這樣子,沒有合法權利待在這兒的人就混不進來了。"
"艾達,這下你明白了吧,"馮布朗插嘴說,"你再也沒什麽好擔憂的了。現在的你,惟一要做的事就是讓自己好起來。"
不過,她的目光並沒有離開馬克漢的臉。
"你怎麽知道,"她以充滿焦慮的聲音問道,"那人是從外麵進來的?"
"在前麵的走道上,我們這兩次都發現了他的腳印。"
"腳印——你確定嗎?"她迫不及待地又問。
"非常確定。腳印很清晰,擺明了是闖進宅子裏要槍殺你們的人踩出來的。我看,警官——"他向希茲點頭示意,"——給這位小姐看一下腳印模型。"
希茲從口袋裏掏出牛皮紙信封,再抽出史尼金做的薄紙板壓印。艾達接過來在手上仔細看一會兒,她雙唇中終於釋出一個寬慰的小小歎息。
"我想你也發現了,"萬斯微笑著說,"他可沒有一雙非常優雅的腳。"
女孩把模型歸還給警官。現在她的臉上已看不到恐懼,不斷纏繞著陰影的眼睛也清澈了許多。
"格林小姐,現在,"萬斯以就事論事的語調說,"我們想要請教你一些問題。首先,護士說你昨天晚上九點就睡了。正確嗎?"
"我假裝的,因為護士早就累了,媽媽還抱怨個不停,幾個鍾頭後我才真的睡著。"
"你沒聽到你哥哥房裏的槍聲?"
"沒有。我一定是在槍響前就睡著了。"
"之前你聽到任何聲音嗎?"
"家人全都回房睡覺,史普特也鎖好門窗以後,就沒有聽到什麽聲音了。"
"史普特休息後,你還醒了很久嗎?"
艾達皺起眉頭,回想了一下。
"也許一個小時,"她終於大膽推測,"不過我沒有把握。"
"不會超過一個小時,"萬斯提醒她,"因為槍聲響起時才剛過十一點半——而你沒聽到任何動靜——大廳裏沒有一點點聲音?"
"呃,沒有。"恐怖的表情又漸漸回到她的臉上。"你為什麽問這個?"
"你哥哥雷克斯說,"萬斯解釋道,"十一點過後,他聽到有人拖著腳走路和門關起來的聲音。"
她的眼瞼往下垂,握著雜誌的那隻手更加緊張得死抓著雜誌的邊緣。
"關門的聲音……"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重複萬斯的話。"啊!那麽雷克斯也聽到了?"她突然間睜開眼睛,張大嘴巴。一段驚人的回憶已經占據了她——這段記憶,使她的呼吸加快而且充滿驚懼。"我也聽到了關門聲!現在我記起來了……"
"關的是哪一個門?"萬斯抑住興奮地問,"你知道這聲音是哪裏來的嗎?"
這女孩搖搖頭。
"不——關門的聲音很輕,我甚至把它忘了,直到你說我才想起來。但我真的聽到了!……啊,這意味著什麽嗎?"
"沒什麽,"萬斯故意擺出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想要緩和她的恐懼。"一定是風吹的。"
又問過一些問題之後,我們要離去時,她的臉上,仍然保持著深深的憂慮。
我們回到起居室時,萬斯陷入少有的沉思。
"我必須了解那孩子所知道或懷疑的事。"他輕聲地說。
"她已經挨過了一段痛苦的經曆,"馬克漢不同意,"因為受到驚嚇,她意識到的每件事物都像是新的危險。我想她不可能懷疑什麽人或事,否則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們。"
"但願我像你那麽有把握。"
接下來一個小時左右,他們都在訊問兩位女傭和廚子。馬克漢徹底盤問她們,不但問到前後兩件血案的種種,也向她們探詢了格林家族的過往今來。許多格林家族的軼事,都被馬克漢搬上台麵討論;因此在結束訊問後,他已經對整個格林家族的來龍去脈有了非常充分的了解。然而,這裏頭卻也幾乎看不出任何可以追緝凶手的信息。充其量隻告訴我們,格林大宅裏一直都流動著濃濃的仇視、敵意和邪惡的暴怒。這些傭人所描述的景象,保證不會讓你覺得賓至如歸;這隻是記錄——零碎、拚湊而不連貫的記錄,不過還是低劣得不像話——裏頭包括每天都有的口角衝突、抱怨、尖酸刻薄的對話、互生悶氣、妒嫉和恐嚇。
大部分違反常情的細節都是年紀較大的女傭何敏所提供的。雖然她還是不斷以聖經的引文和章節來解釋格林家族不幸的遭遇,相信上帝已決定懲罰她有罪的雇主,但比起她第一次和我們麵談時的心醉神迷,顯然已經收斂了很多。雖然免不了帶有誇大和成見,但是她的確大致描繪出了過去十年間不同凡響的格林一族。不過,當我們要她解釋,上帝如何借她向這令人憎惡的格林家族施予懲罰時,她卻語無倫次到讓人不知所雲。馬克漢最後不得不要她離開,因為她向馬克漢保證,她要堅守她的職責——照她的說法是,做一個當公平的上帝毀滅罪人時的"見證人"。
年輕的女仆巴登則清楚明白地向我們宣告,她要和格林家族永遠結束關係。這女孩真正嚇倒了,希蓓拉和史普特商量過後,也同意付給她薪資,告訴她可以打包走人。不到半個小時,她馬上交還鑰匙帶著行李離開。她這樣毅然決然地離開,證實了何敏毫無保留的評論。隻不過,巴登可不認為這兩宗謀殺案是公義的上帝的行事。她的看法毋寧是更實際且世俗的觀點。
"這兒有些事非常怪異,"在暫時忘記賣弄風情時,她曾這麽說過。"格林大宅裏都是些怪人——史普特先生閱讀外文書,何敏整天就苦難和地獄之火大加布道,廚子老是恍惚出神、喃喃自語到處走動,對現實的問題從來沒有反應——這樣一個家庭!"她邊說眼珠子邊轉動。"格林夫人沒有一點同情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巫婆,有時候,當她看著你時,那種眼神就好像她要過來勒死你。假如我是艾達小姐,我早就發瘋了。不過話說回來,艾達小姐實際上和其他人一樣,表麵上看起來端莊又有教養,但是我也曾經看過她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跺著腳,像個名副其實的魔女。有一次她還對我說過不堪入耳的話,我必須捂住耳朵才受得了。希蓓拉小姐則冷若冰霜——除了非常激動的時候,如果她的膽子再大一些,她會殺了你還一邊嘲笑你。她和契斯特先生有點奇怪,自從朱麗亞小姐和艾達小姐出事以後,他們老是以為沒有人看到而鬼鬼祟祟地交談。整天在這裏進進出出的馮布朗醫生城府很深,讓人摸不透底細;好幾次希蓓拉小姐並沒特別不舒服,他卻一直都關在她的房裏不走。說到雷克斯先生也是一個怪異的人;每次他一靠近我,就讓我毛骨悚然。"她示範性地打了個顫。"朱麗亞小姐就不像其他人那麽怪異了,她隻是不喜歡每一個人,脾氣也壞。"
巴登顯然相當憤慨,她用輕率誇張的言語,沒完沒了從頭到尾把所知道的流言蜚語說了個淋漓盡致。馬克漢並沒有打斷她,他試著從這大量的言辭中搜集到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淘出什麽金砂來,隻得到了幾個誰都知道的小小醜聞。
至於格林家的廚子呢,老實說更幫不上忙。天生的不苟言笑,以致一談到慘案的主題,她就說不出話來。她不帶感情的外表,似乎因為她竟然也得被訊問的這件事實,而添加了一層抑鬱的忿恨。事實上,當馬克漢耐住性子盤問她時,我發現她的隻聽不說應該是蓄意的自我防衛,似乎她已經下定決心保持緘默。萬斯應該也意識到了她的抗拒,因為在訊問中斷期間,他不得不掉轉座椅直接麵對著她。
"曼韓太太,"他說,"上次我們在這兒時,你提到——托拜亞斯·格林先生認得你的先生,因為他們相識在先,當你先生過世後,你就到這裏來找到現在的工作。"
"怎麽,不可以嗎?"她頑強地反問。"我很窮,沒有其他的朋友。"
"啊,朋友!"萬斯緊抓住這貼切的字眼。"既然你與格林先生關係匪淺,那麽毫無疑問你一定知道一些他過去的事情,那可能和目前的情況有些關聯;你可別說那一定完全不可能,我認為過去幾天在這裏發生的不幸事件,可能和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很有關係。當然啦,我們是不清楚過去的事,不過假如你願意在這方麵幫助我們,我們會非常感激。"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婦人昂首直坐,十隻手指緊緊交叉互握,環在膝上,嘴角的肌肉繃得死緊。
"我什麽也不知道。"這是她僅有的回答。
"怎麽會呢,"盡管如此,萬斯還是往下問,"格林先生特別下了指示——隻要你願意就可以留在這兒。你能不能說明一下,這件讓人印象深刻的事?"
"格林先生是位非常仁慈而且慷慨的人,"她用含混好鬥的聲音回答,"有些人認為他難以忍受,也指責他不公正,但是他對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好。"
"他與曼韓有多熟呢?"
停了半晌,婦人眼睛木然地往前看。
"當我先生碰上不幸時,他曾經幫過他。"
"他是怎麽恰巧碰上你先生的不幸的?"
又一陣停頓,接著她才說:
"他們經常在一起——在我以前的家鄉。"她蹙著眉頭,顯得很不自在。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記不得了。在我結婚前。"
"你第一次見到格林先生是在哪兒?"
"在我紐奧良的家。他到那兒是去洽談公事——與我先生談公事。"
"我想他對你也以朋友相待。"
婦人以執拗的沉默回答他。
萬斯停了一下,"你剛才說我和我的家人。曼韓太太,你有兒女嗎?"
整個訪談的過程中,她臉上的表情第一次驟然大變,眼眶中流露出一股憤恨之情。
"不!"這個否認,是叫喊出來的。
萬斯懶洋洋抽了好一陣子的煙,才又問:
"在受雇於這家族以前,你都住在紐奧良?"
"對。"
"而你丈夫是死在那兒的?"
"對。"
"照我的推算,那是在十三年前——在之前,你認得格林先生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
"那就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一種忐忑不安、近似恐懼的感覺,從婦人陰鬱的平靜中流露出來。
"你從紐奧良一路來到這兒尋求格林先生的協助,"萬斯若有所思地說,"為什麽你這麽有信心,認為你先生死後他會雇用你?"
"格林先生是個非常好的人。"她還是這麽說。
"是不是他,"萬斯提示她,"幫過你什麽忙,所以你認為可以指望他的寬宏大量——還是別的什麽?"
"他幫我和那些事沒有關係。"她的嘴唇緊抿著。
這時候,萬斯卻忽然改變了話題。
"對發生在這屋子裏的慘劇,你有什麽看法?"
"我不去想這些事。"她咕噥著說,不過,聲音裏的憂慮與她肯定的語氣有所矛盾。
"曼韓太太,在這兒待了這麽久,你一定有自己的看法。"萬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婦人不放。"你認為是誰,為了什麽殺害這些人?"
驟然間,她的自我控製崩塌了。
"萬能的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話像是痛苦已極的哭喊。"朱麗亞小姐和契斯特先生也許罪有應得,任何人都知道,他們苛刻,沒有愛心。但是小艾達——善良的天使!他們為什麽要傷害她!"她鐵青著臉,終於慢慢又回複到喜怒不形於色的麵貌。
"呃,說得也是。"萬斯同情地說。過了一陣子,他起身走向窗戶。"曼韓太太,現在你可以回房去了,"他說著,並沒有轉身。"我們一定不讓小艾達再出什麽意外。"
婦人吃力地緩緩起身,往萬斯的方向不安地一瞥,才離開了房間。
聽不見她的聲音之後,馬克漢就開始繞著圈子踱步。
"翻出這些陳年舊事有什麽用呢?"他急躁地發問,"我們手上處理的是過去幾天發生的事,而你卻浪費我們寶貴的時間,隻是想知道為什麽托拜亞斯在十三年前雇用了一位廚子。"
"什麽事都有因果關係,"萬斯溫和地回答他,"而且兩者之間,往往隔著一段受詛咒的遙遠時空。"
"我同意。不過,這位德國廚子和凶手可能會有什麽樣的關聯呢?"
"也許什麽都沒有。"萬斯往回大步踱過房間,眼睛看著地板。"但是,親愛的馬克漢老友,看起來好像沒什麽事與這樁大災難有任何關聯,但從另一方麵來說,每件事情卻又似乎都可能息息相關。整個屋子裏疑雲重重,上百隻幽靈般的手正指向罪惡的源頭,而你卻緊咬著無形的那隻手所指的方向。這是個夢魘。微不足道的人或物都可能是很重要的,也因此,每件事都有其意義。"
"親愛的萬斯!你今天真是判若兩人。"馬克漢的話裏含著惱怒和責備的語氣。"你的話比女算命師那種散漫蕪雜的言詞還要糟糕。假如托拜亞斯·格林過去確實與曼韓家的人有所交易,又怎麽樣?二十五年或三十年前的流言尚可采信,那麽老托拜亞斯的確曾經肆意妄為,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交易(作者注:回溯到九十年代,當我還是個在校學生時,我記得聽過父親提起某些托拜亞斯·格林胡作非為的生動故事)。他永遠匆匆忙忙地趕往天涯海角,身負神秘的任務,最後也都荷包滿滿地歸來。眾所周知,他在德國待了很久,假如你真想挖掘他的過去,找出與目前的事有關的可能解釋,我猜你一定可以滿載而歸。"
"你誤以為我隻是突發奇想,"萬斯反駁,在壁爐上麵那張老舊的托拜亞斯·格林的油畫肖像前停頓片刻。"我想成為格林家族的撰史者……最少不會是托拜亞斯·格林壞的那一部分,"他調整單片眼鏡檢視這幅肖像,同時也發表了一下看法。"有趣的人物。寬大有朝氣的前額,看得出受過良好教育。強健愛追根究底的鼻子,是的,托拜亞斯·格林毫無疑問曾前往一個又一個充滿驚險的探索裏程。嘴形很冷酷,不過呢——說得清楚一點的話,應該說是邪惡。胡須讓人看出他的下巴是圓的,有一條深深的溝紋,我認為——契斯特厚實的下巴不過是強者的假象。"
"很具啟發性,"馬克漢嗤笑地回答,"不過今天早上這堂麵相學課卻讓我覺得老調無趣。
告訴我,萬斯,你是不是正在幻想老曼韓可能已死而複生,卻回來報複格林家的後代子女,隻因為他在黑暗的過去裏從托拜亞斯那兒受到不少冤屈?就你對曼韓太太所作的訊問,我倒看不出有任何道理。總之,別忽略了曼韓已死的這個事實。"
"我又沒有參加葬禮。"萬斯說,再次無精打采地癱進椅子裏。
"別傻了!"馬克漢突然大聲說,"你的腦袋瓜到底在動些什麽念頭?"
"說得好,這句話精確地說明了我的精神狀態。數不清的事正通過我的腦袋瓜,但是船過水無痕,沒留下什麽東西來。我的腦袋瓜,現在是名副其實的濾網。"
希茲加入了這項討論。
"先生,我的意見是,從曼韓的角度偵察是個敗筆。我們在處理的是目前的狀況,開槍的家夥現在正在附近。"
"警官,或許你是對的。"萬斯讓步。"但是——天啊!——那突然使我想到這個案子的每一個角度——就這個案子來說,每個頂點、弧、正切、拋物線、正弦、半徑,和每一個誇張的說法——都無可救藥地讓我應接不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