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奇心殺死貓3
宿舍內,一室光明。
遊向晚閉上眼,張開雙臂作勢麵朝大海擁抱溫暖:“這才是光明.……剛剛那都是黑暗。”
她邊嚷嚷著邊去沐浴了一番。
今天特殊情況,天又冷,她沒有洗頭發,快速地洗了個熱水澡。
當她出來時,路已經倒好了半盆熱水放在矮凳旁。
“我試過了,水有點燙但很舒服,你快過來。”路對她說。
遊向晚看著盆中那一大塊上下飄浮的,意味不明的老薑……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
“你……”
“你……”
兩人異口同聲。
她一臉尷尬加疑問,想問他怎麽會知道。他一臉尷尬,示意我就是知道了。
遊向晚豪爽地揮手示意他不必解釋,她不會介意,直接坐在凳子上,把褲管拉高,把腳放進去。
熱熱的,從身到心舒服得讓人歎氣。
路高興了,蹬蹬蹬跑進廚房泡了一杯紅糖薑茶出來,說要給她暖手。
遊向晚捧著紅糖薑茶喝出了微汗。
等一切都弄好後,她攤坐在沙發上準備開口述說那一段長長的故事,但他看了牆上的時間後,把她勸了回去:“我很想聽,但我可以等,明天再告訴我,明天你下班了早點回來,我炒好吃的等你回來。”
“好的。那,明天見。”
首次地,她覺得開口述說那一段往事並不是那麽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甜甜地進入夢鄉。
第二天,有約的遊向晚沒有到處溜噠,一下班就趕回來了。
與平時一樣,路興高采烈地拉了她的手去洗手池,細細地幫她洗了,一根根,一寸寸。
關於洗手這件事,遊向晚一開始是拒絕的。可一直言聽計從的路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持,她拗不過他,就演變成現在這樣了。
吃過飯,兩人一同坐在沙發上,路拿了兩個亮晶晶的高腳水晶杯出來,再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變出來一瓶紅酒。
“今天情況特殊,允許你喝一杯,紅酒有時候也是補血了。”
遊向晚卻皺眉:“你出去買酒了?”
路搖頭否認:“現在有叫送貨上門的,京東到家你不知道嗎?”
好吧,沒出門就好。
喝著紅酒,吃著小吃,她向他述說了一個悠長的故事。
她自小生活在單親家庭,她跟母姓。
她的母親是蘇市的一個頗有才情的女人,典型的蘇市人,婉約而堅強,經營一家中型紗廠,手下員工有八十多人,主要是購買棉花,在數十台紡機上紡成不同種類的紗線再出售給布廠或者製衣廠,生意不算風生水起,但頗有盈餘,在蘇市有七套房子,生活非常不錯。
一切的美好在四年前突然被中斷。
天災!
當年,氣候異常幹旱,特別是棉花產地一帶遭遇百年大旱,棉花嚴重失收,供需失衡,緊接著棉花價格瘋漲。
對於紗廠來說,生產周期一般是一到三個月,有些特殊的客戶甚至要求長達半年後才交貨,即是說客戶在棉花價格飛漲前就下了大量的訂單。
現在棉花價格突然飆漲,導致原材料——棉花的價格比成品紗都要貴近三成!
麵粉比麵包貴,即是說訂單越多要填補的虧損越厲害!
紗廠的現金流一下子斷了。
若事情到此為止還算是可控的,雖勞筋傷骨但紗廠可以動用所有的現金,再通過高杠杆融資,向銀行貸款,購買高價位的棉花,先把貨趕出來度過這個難關,再圖日後。
可是沒有最惡劣,隻有更惡劣,當年發生了震驚國內外的紗廠狙擊行動!
幾家大型的服裝製衣廠商利用手上的資本,經過特殊的途徑囤積大量的棉花和胚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棉花價格推高到一個曆史高位,然後這幾家大製衣廠趁機注資進駐入走途無路的幾家大型的紗廠,從而達到掌控大紗廠,改旗易號的目的。
而中小紗廠沒辦法承受超高價位的棉花,在這場猛烈的狙擊中全軍覆沒,哀鴻一片。
自此,原有的分散的棉紗胚布市場被幾大資本大鱷推倒,重新洗牌。
而遊向晚母親經營的紗廠,直接倒閉了。
若僅僅是紗廠倒閉,事情還是可以挽回的,最多就是清盤,將所有的資產變賣,重新變回一盆如洗而已。
直到有人鬧事,上門逼遷,以死相逼。
那一個多月她母親過的是什麽日子她是不清楚的。
那時候放暑假,剛好她被母親送到一個封閉的國學學堂裏學習孔孟之道,裏麵沒有電腦,沒有電視,不能用手機。在進學堂前她知道棉花價格上漲,但當時資本大鱷尚未露麵,狙擊還沒有發生,事情並不是惡劣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從小到大的經曆讓她以為,她母親是強大的無所不能的。
等國學結業,她撲回來時,親眼目睹那紅裙翻飛的一幕。
……
她啜了口紅酒,口腔裏那股苦澀揮之不去:“事情發生在別人的身上,是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是事故。”
她把酒一口幹了,才轉頭看向一直沒吭聲的路,卻看到他死咬著下唇,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滾落。
看到他的傻樣,遊向晚真想用力抽他。
又想笑,又感動,更想打人:“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路嗚咽一聲,猛地抱住她,狠狠地,全身顫抖,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哽咽不已。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遊向晚覺得自己瘦小的肩膀會散架,他才放開她。
她反過頭來還要寬慰他:“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都過去了,我現在好好的你不要擔心。”
路抹去眼角的濕意,伸出手指指向左胸口,啞著聲音說:“我這裏,很痛。”
遊向晚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你在替我痛。”
路又要抱她,被她攔住:“成熟點,你已經長大了。”
路深吸一口氣:“以後,你的仇我幫你報,你的痛,我替你痛,你的淚,我幫你流。”
遊向晚笑了,覺得口裏的苦澀終於漸漸散去。
這個傻路啊,有時候很睿智,觀點很成熟。有時候很幼稚,純真得可愛,有時候又很調皮,做一些讓人忍俊不禁的事情。
現在,很傻。
她說:“最近兩年我都看透了,其實並沒有仇人,都是萬惡的資本作祟,是整個向利而行的市場導致的一場惡果,所以也談不上要報仇。”
路點頭:“萬惡的資本啊,他們為了追逐利益,僅僅是為了將資本入駐那幾家大的紗廠,控製紗廠市場,卻將所有的中小紗廠置諸死地。”
遊向晚:“是的,資本是原罪。但資本在某種時候肩負著另一種使命。正如改革開放,帶來了活躍的市場經濟,這才消滅了國家的貧困。”
她說著冷靜辯證的話,眉頭卻鎖了起來。
路知道她心裏還是深埋怨念的,所以繞回來說,以期望將她的心結解開:“當時對紗廠的狙擊行動,身為服裝業巨頭的顧家肯定是其中一個大鱷,對嗎?所以你才會去查利顧集團。”
遊向晚點頭,在他直指本心的問話中,像是把傷口攤開來,直麵可怖的鮮血淋漓。
緩緩地,人卻真的冷靜下來了。
是的,利顧集團是其中一條大鱷,當時的狙擊行動它占了一大半,所以她討厭它,曾經想過報複它。
但實力不允許,怎能手無寸鐵去打巨鱷?於是她先去查利顧集團,越了解卻越無從下手。
直到兩年前她看透資本大鱷的本質後,不報仇了,因為這隻是商人逐利的一種行動,誤傷無辜而已。
她可以不喜歡,討厭它們,但本質上它們並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歸根結底,中小紗廠抗風險能力需要提高,如此才能在這個詭異快速變化的市場生存。
適者生存的道理,她用一個天大的代價理解透了。
遊向晚又倒了半杯紅酒,啜一口:“路,謝謝你,我想我真的放開了,完全放開了。下周一抽時間陪我出去一趟。”
她想去看一下媽媽,告訴她,她想她,很想她。
告訴她,她要揮別過去,重新開始新生活了。
路握住她的手:“好,無論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但……我可不可以不穿裙子?“
他說得臉容扭曲,很便秘,她卻毫不猶豫地給他一盆透心涼:“不行!敵在暗,我們也要在暗。”
他就知道!
這麽說著,本來痛苦別扭的表情,想到了什麽讓他冷了下來。
以前,他一直覺得這種資本操作是沒問題的,是一種在商言商的正常行動,甚至,他覺得他曾經操作過?甚至更狠?
這麽一想,冷汗冒出來。
不不不,他不可能操作過這種事情,大資本家才能有這種操作,他應該是見多識廣了。
比如說,現在的華夏集團.……
遊向晚也轉了話題:“打聽出來了,這次使出這麽大的勁,又做得這麽幹脆利落將所有的商戶趕走的,不是什麽外頭的大資本家,是當地的華廈集團。”
這次的收購清場行動,對於外人來說,是城市蓬勃發展的表現,對深城來說能夠改變市容市貌,GDP也會上升一個台階。
明麵上百利而無一害。
暗中,周邊的小租戶的垂死呐喊被完全忽略了,沒有人會在意這麽一小掇基層人員的生計。
這讓她想起來以前她母親麵對的問題。都是同樣的,大鱷的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傷及一大片無辜者,而大鱷完全不自知,或者自知,不在意。
她不報複利顧集團,不代表她欣賞這種做法!
路搖頭:“直覺告訴我,不是華夏集團,最起碼不完全是。”
華夏集團以IT技術起家,以通信設備強大,他們不會舍本逐末花大錢去搞這個什麽Supermall,背後肯定還有其它資本的影子。
路:“查一下最近華夏集團有什麽動作,或者說他們有什麽活動,查到背後的人,再深挖,這樣才有可能保護這些租戶商家。”
遊向晚深歎:“我工作的波士洗車店因為與老業主有口頭協定,而且王叔對老業主有一定的恩情在,隻需要找到業主,應該可以幫到王叔。但其它的商戶.……我們幾乎不可能有幫得上忙的可能性。”
路:“法律上不可以,但.……我想努力一下。”
不為別的,隻為了讓你想起你母親時,能夠減少一點難過。
還是要動用到電腦。
她不會沒有自知之明地入侵IT巨頭華夏集團的官網.……她隻搜索明麵上的百度新聞,這就夠了。
很容易就找到了兩個月前的新聞。
頭條:華夏集團確定進軍購物領域,瓜分大型購物消費版圖。
一個大型的夜宴慶功活動,很多耳熟能詳的名字都出現在新聞正文中……
路突然指著其中一個人,問:“這個是誰?”
圖中是一個年輕男人,器宇軒昂,遊向晚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皺眉:“周元?這個是周元!”
他看向她:“為什麽認識他?”
她與他對看:“你又為什麽會注意到他?”
他想了想:“因為他……醜?”
她失笑:“你是說因為他的長相,所以才關注他?”
地球人都看得出來,周元的長相與醜是不沾邊的。她看了看路,又轉頭看向圖片中的周元,兩人竟然驚人的相似!
不是長相相似!
一個純真一個雅痞,完全不同類型。但兩人都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而這種氣質,簡單來說名字都叫--貴公子,粗俗來說就是——資本雄厚的有錢人。
繼續查。
“原來這個周元不是小人物,是卓越地產集團李家的助理總經理,下一任總經理的人選,真沒想到李家竟然起用這麽一個年輕貴公子為李家高管。所以那天在波士洗車店裏看到他,不是一個偶然,他是專門去華夏集團的,剛好經過洗車店而已。”
李家,創立利顧集團的那個李家,後來拿了一大筆錢,完全退出利顧集團的那個李家。
再繼續查。
“哦,原來周元是李家李道一老太爺的外孫,是李氏唯一的後人,怪不得能夠成為接班人!”
李氏血脈上現在隻有三個人了,老太爺是李道一,膝下無兒,隻有一個女兒,李素真,周元就是李素真的兒子。
關於李素真,那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她在加拿大長大,身材嬌小長相甜美,是加拿大阿爾伯塔省最著名的名媛之一。本來她將會在父親李道一的安排下,與同樣天之驕子的某個青年才俊相識,相愛,然後繼承李氏龐大的家產,過著繁華精彩的一生。
若人生沒有變化,就不叫人生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李素真認識了一個極有才華,但自理能力極差的華人男子——周森。
兩人相愛了,李素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人生的幾件大事:戀愛,結婚,生子。然後悲傷地喪偶。
周森死後,李道一將頹廢的不成人形的李素真綁回家族,遠離傷心之地加拿大,回到中國。
李道一不是白手起家,也懶得去起家,他直接以大價錢購買了國內一個富有潛力的小地產公司,並逐漸擴大生意版圖到商業和文化,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形成深城的最著名的名片之一——卓越集團。
路點頭,整個身子往後靠在沙發上,雙手墊在腦後,說:“我一開始告訴過你,如果讓我改造這裏,我會將這裏打造成集商業和文化於一體的,同時適合大學生和得到高級白領青睞的Supermall。這與卓越集團擴張的版圖是相吻合的,所以,這次的主場是卓越集團的,而不是專注於技術的華夏集團。”
遊向晚調轉身子坐直了,對這個氣場突然強大的男子感到無限的好奇,一隻手托著下巴,看著正在思索的他。
半晌,她說:“路啊,去煎個牛扒給我送紅酒?我餓了。”
路聽了,馬上起來,屁癲屁癲地跑去廚房。
遊向晚倒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路啊,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