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玄德之志
冀州,廣平郡。
沙河北岸屍橫遍野將河水浸紅,數裡外的林中蟬鳴不斷,這裡距離廣宗城已經很近了。
白天時,一隊鄉勇與廣宗跑出報信的小隊在此處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呃……」
猛然一聲倒氣在寂靜的夜空響起,屍骨中一青年睜開雙眼,撐著滿是傷痕的身軀坐了起來,他的右手以碎布包裹著一柄漢劍。
撐著長劍,青年蹣跚著站了起來,身上的皮甲被切出數道裂口,隨著起身斷裂,披在腰側。
「德……德然?」口中的聲音沙啞無力,搖了搖昏沉的頭顱,青年蹣跚著向著河岸邊走了過去,剛走不過兩步被腳下的屍體一拌,跪在地上。
撐著漢劍,青年抬起頭看了看天邊的一輪殘月,大口喘著粗氣,休息了半柱香的時間,青年才再度站起,蹣跚走到岸邊,趴在河畔大口喝著河水。
水裡泛著血腥味。
空蕩的腹部被喝水灌飽,青年再度走了回去,緩慢而依次地檢查著地上屍首的面容。
他是劉備,自涿郡向伯父劉元起借金至今已有三個月了,他募集了鄉里遊俠劍手與願意跟著他混口飯吃的好漢子們出涿郡,一路向南朝著中郎將盧植的大軍奔殺而來。他十分清楚沒有正規軍的幫助憑他自己的二百人能成什麼大事?
他曾拜在盧植門下讀書,他不是報國無門的草頭百姓,他可以依靠盧植。
「蕭望……虎頭……魏先……」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屍首中被發現,今日剛過了午時,一支四百左右的黃巾亂軍發現了他的鄉勇,敵眾我寡,劉備不知道這場戰役是怎麼結束的,混戰中他被敵人的馬匹撞倒失去了知覺。
「大兄……我,我在這。」
劉備的頭髮亂了,發冠早不知掉在哪裡,聞言滿是死氣的臉泛起喜色,急忙朝著地上躺著的兄弟蹣跚地跑了過去。
「阿溫,太好了,別動,讓兄長看看你的傷勢。」
劉溫,本家兄弟,劉溫虛弱地躺在地上,他的腿被一具馬屍壓著,劉備仔細地看了他的上身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說道:「阿溫,你的身上沒什麼傷,只是被馬屍壓到了,別擔心,兄長很快救你出來。」
劉溫的臉色很蒼白,聞言強笑一聲道:「兄長,我說怎麼感覺缺點什麼,原來是被壓著了…」
「沒事,沒事的,兄長這就救你出來……」
劉備說著用儘力氣去抬馬屍,遊俠數年,他是涿郡最出名的劍手,可力量並不是他所見長的地方,馬屍太重了。
「再等等,阿溫再忍一下,很快就好。」
劉備揮舞長劍接連刺在馬腿關節位置,長劍削過馬腿淌著褐色的血液滑落在地。
馬腿、馬頭、馬臀,在劉備的劍下依次分肢,過程中劉備數次體力不支倒在地上,又再一次地爬起。
奮力移開馬屍,劉備才看到,他的本家兄弟劉溫的腿已經被完完全全壓斷了,右腿骨已經折斷,雙腿不自然地扭曲著被馬屍壓入泥土中。
「大兄……馬挪開了嗎?我覺得腿上有點涼。」
「啊,挪,挪開了,你先休息一下,等等咱們就能走了。」
劉備咬了咬牙,眼珠中有一朧霧氣打轉,皺著眉憋了回去,他還得再找找自己的那些門客、劍手,不可能全部死光。
他一個人沒辦法把斷了腿的劉溫弄回去。
就在他左右環顧之際,林中突然傳出驚疑之聲:「兄長,兄長是你嗎?」
劉備認得這個聲音,急忙回頭說道:「德然!德然你在哪兒?我在這裡!」
話音剛落,兩個滿身傷痕的青年便從不遠處的林中竄出奔跑而來,劉德然奔至劉備身前這才說道:「兄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德然你活著就好,來兄弟,先幫我將阿溫抬到林中。」
有劉德然與他的門客幫忙,三人很快將劉溫抬到林中安全的地方,劉溫已經昏死過去,他們清理出一塊空地,門客將馬屍切塊抬了回來,在林中搭起了篝火。
「看來只有你我四人存活了,唉。」嘆了口氣問道:「德然,最後我們贏了嗎?我不過殺了幾個賊人便被奔馬撞飛,後來怎麼了?」
「跑了,都跑了。」劉德然苦惱的搖了搖頭說道:「賊軍足有四百有餘,我等不過百五十人,翼德勇猛,帶著弟兄們衝殺出去,混亂中我跟翼德跑散了……賊人被翼德引了過去,我跑到山裡躲到晚上,這才回來看看,還好,兄長還活著。」
「對,翼德!」劉備拍手說道:「翼德武藝高強區區黃巾亂黨肯定不是對手,翼德帶了多少人衝殺出去?」
翼德,名叫張飛,涿縣屠家子,自幼好習武卻總被他父親硬逼著學習書畫,總與劉備廝混在一起,書畫未有所成,卻以一桿槍矛挑翻了涿郡所有不服劉備的遊俠劍手。
「當時很亂,翼德嗓門大,一聲怒吼好多兄弟都跟著他,可能有三四十號弟兄吧。」
「好,好,好!」劉備將口中馬肉咽下,一連說了三個好,「翼德往廣宗跑了對吧。」
劉德然搖了搖頭,面上有些灰白,說道:「德然亦不知曉,兄長,不如……我們回涿縣吧。」
「怎麼,德然怕了?」劉備自馬骨上撕下一塊皮肉塞進嘴裡,壞笑著看了劉德然一眼,說道:「翼德會帶著弟兄們回來的,別怕。」
「兄長怎麼知道張飛那廝還會回來?」搖了搖頭,劉德然說道:「別管他會不會回來,咱們回去吧,弟兄們都死完了,涿郡已經平安了,兄長繼續穿華美衣服飛鷹走狗,大鼎烹食有什麼不好?幹嘛非要過這九死一生的生活,黃巾亂黨就讓漢軍平定去吧,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德然此言差矣!」劉備玩世不恭的臉上聞言猛然有了怒色,說道:「第一,翼德不會拋下我,最遲明早他就會回來,張翼德拋棄了誰,都不會拋棄我劉玄德!第二,那些跟隨咱們的劍手、遊俠,死就死了,金餅都放到了他們家裡,那就是棺材錢,明白嗎?第三!」
劉備正了顏色,說道:「這與他們,簡雍、翼德、蕭望、魏先……所有的兄弟。都沒有關係,然而卻關乎你我三人,明白嗎?因為你姓劉,我姓劉,我等俱是漢室宗親,是,兄長明白,德然你是富家公子,根本看不上這沒用的宗親名頭,沒有這些你照樣在涿郡錦衣玉食。可兄長不同,高祖的血脈,這是兄長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所以拼盡一切也要保住劉氏的天下!所以去殺人,沒有關係!上戰場,沒有關係!保住漢家天下,劉氏才能永遠興盛!去廣宗,那裡有先生盧中郎,等我們身上有了功勞就去上谷,上谷有同門兄長公孫伯圭,你沒見過師兄,其人之風度氣量遠非常人,得他們幫助兄長便可大展宏圖!於公於私,兄長都要把握住這次改變人生的機會!」
劉備抓起身側漢劍猛地插於面前,指著漢劍說道:「兄長要想匡扶天下、出人頭地,就靠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