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四章:曇花一現
三人走入樹林中,打開暗口正準備離開,葉絳裙忽然道:「劍忘記拿了,我回去拿。」
說著,葉絳裙轉身走入木屋中,她的長劍就放在地上,安靜地躺著,劍身上的鮮血依舊觸目驚心,葉絳裙彎下腰將長劍拾起,靜靜凝望片刻,驀然將長劍橫在脖子上,而後,雙眼緩緩合上。
「拿好劍了嗎,危險物品,以後交給我保管了,你要是捨不得,改天送你一把紙紮劍玩玩,死了還可以燒到地下去,循環利用。」
不知何時,沈風已是冷笑站在她前面。
葉絳裙微微用力,沈風則是緊緊握住長劍,任由手上的鮮血從指縫中流淌出來。
「為何不讓我死?」
「你之前太孤單,等你學會不孤單,你想死我不會攔你,現在,好好活著!」
顧碧落望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白衣女子,不由得嘆息一聲,她太可悲了!
、、、、、
翌日。
——盧溝河——
一隻小舟停靠在河岸上,小舟已經殘破,而小舟旁邊則是靠躺著一個人,正是從濮陽宮逃出來的沈風。
「別過來——虎哥——」
一隻林中老虎朝著他緩緩走過來,虎口中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咆哮聲,剛從濮陽宮逃出來,小舟行駛時卻被石頭撞破,顧碧落只好去附近找找有沒有漁村,而仙女師傅則是去林中尋找些野果,剩下沈風一個人留在岸邊。
沒想到卻從林中跑出來一隻吊睛白老虎,沈風現在是負傷在身,手上胸口腹部都有傷,哪裡斗得了這隻飢餓的野獸,急忙大喊道:「師傅,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被吃了!」
吼——
白老虎嘶吼一聲,準備向前縱撲,就在此時,葉絳裙恰好趕了過來,手執長劍站在老虎面前,老虎也許從她身上感受到危險的氣息,竟然掉頭折回山林中。
收起長劍,緩緩走到他前面,將摘來的果子攤在地上,冷淡道:「吃吧。」
拿起一個果子嚼了幾口,見她靜坐在旁邊,不禁笑道:「師傅,之前你是不是要對我人工呼吸?」
葉絳裙點頭道:「她說為你渡氣能救你,我便照做了。」
差點就得了仙女師傅的初吻了,沈風嘿嘿笑道:「這個方法確實管用,有起死回生之妙,以後我再負傷,你就給我幾口氣。」
葉絳裙語調清冷道:「這次你能不死全憑運氣,若不是她發現你還有心疼,又怎能令你起死回生。」
笑了下,重新拿起一個捲軸細看,捲軸正是由顧碧落偷回來的濮陽紀事,裡面記載著濮陽宮落成以來的歷史 ,剛才看到一半突然被白老虎,現在重新看,突然看到發現一個小細節。
濮陽宮最早原來是由上一個皇帝籌資建造,也就是如今皇帝的父皇,但中途因為打仗而停止建造,戰爭結束后,皇宮就放棄了建造,也就是說,當年參與建造的人,其中便有濮陽宮的人,否則濮陽宮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
古代皇帝修建寺廟算得上一件大事,必然會交給大臣來,而且一般是內臣外臣一起配合,或者調查一下,能從其中有所發現。
就在此時,一隻船舫從緩緩駛過來,船頭上站著一位帶著面具的老人,老人身形嶙峋置於黑袍中,腰杆子微微彎曲,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諂媚之態。
船舫靠在岸邊,老人從船上走下來,目光落在葉絳裙身上,沈風心領神會,轉頭道:「師傅,你去樹林中摘幾朵花來,回去我送給嫿瑤。」
葉絳裙立即轉身走入樹林,她離開后,沈風才打量起眼前這位老人,心頭存疑,他到底是濮陽宮中人,冷笑道:「敢問前輩如何稱呼?」
老人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道:「叫我白石便可!別如此緊張,老夫此來並無惡意。」
沈風一時半會猜不透這個老人的意圖,但卻對他的名字有所思考,沉吟道:「青石道長是前輩的什麼人?」
老人笑呵呵道:「他是我的徒弟!」
果然是師徒關係,沈風冷道:「前輩是濮陽宮的人,而我是濮陽宮的敵人,前輩單獨來找我,究竟是何目的?」
老人發出一聲古怪的笑聲,尖銳著嗓音道:「你是濮陽宮的敵人不錯,但卻不一定是老夫的敵人,世事難料,圍坐於棋盤之人,今日執白子,明日或執黑子,老夫落子時,也時常下錯棋子。」
聽出他話里有交好之意,沈風心神更是警惕,冷冷道:「前輩還是謹慎點好。」以前玩英雄殺的時候,兩個忠臣兩個反賊一個內奸,這種內奸往往是最狡猾的,通常也是能存留到最後的角色,但這種角色會在最後時刻在你背後捅刀子。
老人仍舊發出古怪的笑聲:「你是個聰明人,老夫只是想為自己多留一條退路。」
沈風冷笑道:「前輩身在濮陽宮中,濮陽宮勢力無處不在,難道前輩還擔心無處安身。」
「安身尚足,但立命便是未知。」老人出乎意料的坦白,示好之意愈加明顯,指著沈風破爛的小舟,長笑道:「與其將希望放在一條小舟上,不如多準備一條船舫,才至於寸步難行,因此你的小舟破了,而老夫為了送來一條船舫。」
沈風大笑兩聲,轉而沉聲道:「以前輩之見,我是屬於小舟,還是屬於船舫?」
老人低沉道:「以你如今的勢力,自然不可與濮陽宮相比,但濮陽宮是逆天命,而你是順天意,其中差別不可以今時今日來評判。」
他這一番肺腑之言,心中反而警惕萬分,這種人最可怕,看似對你坦誠,實則是一條毒蛇,隨時反過來咬你一口,就算明知道不可以相信他,但還是會不知不覺被他害死,當然,這種人是有利用價值的,用得好,他就是棋子,用得不好,你就是他的棋子。
「前輩若真的有示好之意,便告訴濮陽策是誰,我便相信前輩,將來必不會虧待前輩。」這些話當然是假的,老人當然也知道,不過場面話一定要說。
老人桀桀笑道:「濮陽策就是濮陽策,從來沒有變過,就看你能否找到他。」
沈風疑問道:「難道宋執裘不是濮陽策嗎?」
老人失笑道:「宋執裘為何是濮陽策,宋執裘便是宋執裘!」
宋執裘是宋執裘,濮陽策是濮陽策,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為什麼我找不到濮陽策,濮陽策到底是誰,他是朝中大臣,還是皇室親王,抑或一方將領,沈風煩躁地搖搖頭,隨即問道:「那濮陽策究竟在何處?」
老人搖搖頭道:「老夫亦不知曉,莫要以為老夫是濮陽宮中人便對人事瞭若指掌,濮陽宮中人內各自其職,互不干涉,而濮陽策更是凌駕於我與另外六人之上,也許你會覺得困惑,為何我們七位師兄妹為何要聽令於濮陽策,但這是當初決定之事,在大事即定之前,濮陽宮上下全聽令於濮陽策,因而光憑我一人,是無法知曉濮陽策的去向以及所在。」
沈風又道:「前輩在濮陽宮又是司職何位?」
老人指著臉上面具,桀桀怪笑道:「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不能讓你看見我的真容,以你的聰明,該知老夫擅長何務。」
「內奸!」沈風心中怦然一驚,原來天府還有這樣一批人,怪不得邋遢老頭總是神神秘秘的。
老人怪笑道:「正是,天府盛極時可左右天下大勢,憑的便是七宮之人,有了七宮的勢力,大國亦可覆滅之,東漢時期的龐士元你可記得,他亦是天府之人,天璣宮也是由他創建。」
沒想到龐統也是天府的人,難道之前也發生過赤壁之戰,龐統獻計反間計是著名故事,但這個時代自東漢就發生了劇變,是否真的有還難說,轉而問道:「那你的徒弟是否與你一樣?」
老人似乎看出他想法,怪笑道:「你別妄想我的徒兒可在濮陽宮當內奸,我的徒兒擅長權謀,但不擅反間,且我離開天府早,又因天府避世已久,天璣宮早已無人反間,而如今你有了老夫在濮陽宮窺探,老夫便可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老人太可怕了,坦誠得讓沈風遍體發寒,他出現的時機,他說出來的話,彷彿一場精心的安排,將人說的話判定為十分,十分真話不可怕,十分謊話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一個人對你說了九分的真話,半分假話,半分沒說的話,這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隱藏在面具背後的人到底是誰,沈風心中一動,左右看了看,發現老人的確是孤身一人前來,猶豫著要不要去揭開他的面具。
老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怪笑道:「年輕人,老夫勸你勿要動這心思,此時你若揭開老夫面具,甚至殺了老夫,我們之間的合作就此停止。」
沈風剛動起來的心思瞬間凝固住。
「沈風,你是個看重利益的商人,商人大都趨利避害,有老夫輔助你,你會事半功倍,我想你不會白白錯過這個機會。」
這隻老狐狸!根本不可能百分百坦白,他一定會留一手,而且是最後一手,也是最致命的一手,沈風冷笑一聲,但不得不承認,他所提出來的建議太過誘惑,值得冒一冒風險,「前輩突然示好,我想必然不是看得起我,我現在處境沒有優勢,是因為什麼令前輩有冒這麼大的風險來幫助我?」這句話直接問到了關鍵所在,但沈風卻覺得他不會說真話。
「無他,我為的不過是功名二字!」白石長嘆一聲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濮陽宮畢竟是逆天而行,若是成功便罷,若是成功則徒留罵名,而你如今受天下人敬仰,我若能輔助你,便可留下一世英名。」
沈風急忙抱拳道:「前輩果然坦誠,從今日開始,還請前輩多多相助。」信你才怪!兩面三刀的老狐狸!
白石也虛偽道:「多謝!莫怪我立場不夠堅定,等你足夠強大,老夫便會傾力相助。」這種中間人,無所謂眼前他所處的立場,只有他心中自己的立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利用完你后,老子馬上翻臉不認人!沈風心裡陰陰笑,轉而道:「那以後我如何尋找前輩?」
白石道:「你莫要來找我,需要時老夫自然會來找你,濮陽宮被你昨日一鬧,我看不會再留在此處,至於他們會去何處,到時我會再告訴你。」
沈風點頭道:「好!」
白石道:「老夫出來已久,未免他們生疑,我先行離開。」說罷,沿岸走上去沒入山林中。
等他走後,沈風眉頭猛然皺起,嘆息道:「局勢越來複雜了,不僅有一個濮陽宮,還有一個不知道立場的白石,甚至皇宮中也有一股暗潮,唉,頭疼!」
此時,顧碧落與葉絳裙走了過來,低聲道:「方才那個人是誰?」
沈風簡單道:「青石道長的師父,白石!」
顧碧落驚疑道:「白石?在天府之時,我便已聽聞幾位上輩皆是不在人世,白石前輩為何來找你,他在此時出現,便證明白石前輩也是濮陽宮中人。」
沈風嘆道:「不僅白石還活著,原本七宮的老者全部都還活著,而且都成了濮陽宮的人,但這個白石不一樣,他的立場令人難以琢磨,他身為濮陽宮中人,方才卻來向我示好。」
顧碧落沉思片刻道:「的確有可疑之處,他與你說了什麼?」
沈風將白石之前說過的話在腦袋裡翻出來,不禁愣了愣,鬱悶地罵道:「這個老狐狸,說了這麼多,等於什麼都沒說,也不知道他說的哪一句話是真的,我真是糊塗,怎麼忘記問他唐寧的事。」
「唐寧——」顧碧落驚疑道:「你口中之人難道是唐將軍的次子唐寧!」
沈風點頭道:「昨夜我在濮陽宮罪獄中遇到了唐寧,他還沒有死,而且成了濮陽宮大統領。」
顧碧落駭然道:「竟有此事,唐寧乃是唐家之人,為何會身在濮陽宮,難道他不知濮陽宮是叛逆之人結眾之地?」
回憶起昨夜,便想起頭盔中那雙充滿怨恨的雙眼,搖搖頭道:「我看唐寧知道濮陽宮是什麼地方,而且唐寧對唐家充滿恨意,我想在他經歷了什麼事情才會變得這樣。」
「唐寧曾被喻為一位不世出的將帥之才,但性子亦正亦邪,此人若是心懷恨意,須加倍小心。」顧碧落眉梢凝結起來,頗有我見猶憐之態,她愁嘆道:「局面比我想象中的複雜,回去之後需要好好商議。」
沈風笑呵呵道:「我一個人應付起來有些麻煩,你回去之後,可否讓你爹多幫助我——找個日子,我親自到你府上坐一坐。」
顧碧落白他一眼道:「便只有你自己不知,我爹為了你,在皇上面前說了不少好話,也儘力為你拉攏朝中大臣,你有這份閑心,不如多去其他大臣府上拜訪,朝中還有許多忠良之士,若是集結起來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沈風面露苦色道:「這種麻煩事還是交給你去做,你對朝中各個大臣比我熟悉,唆使人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絕,由你來代表我去,再適合不過。」
顧碧落臉上塗上一層丹紅色,嗔惱道:「我是你什麼人,如何代表你去,說話也不經過你腦子!況且我只是一介女流之輩,去了反倒讓人覺得你不夠誠心。」
沈風尷尬地笑了笑道:「是不是女流之輩倒不是很重要,關鍵你能將那些忠良之士忽悠得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過確實少了點名義——當初早知道娶了你,這樣一來就名正言順了。」
「哼!休想!」顧碧落怒哼道:「對忠良之士我皆是真誠以待,說肺腑之言,行正義之舉,卻被你說得如此不堪!」
顧小姐教育人的本事乃是真正的天下一絕,當初是在軍營的時候,沈風還有點猶豫不決,被顧小姐一通怒罵后,心中羞愧得差點一頭撞死在牆上,事後回想起來,才嚇得自己一身冷汗,在那之後,顧小姐深怕自己離開軍營,有空就逮住自己進行思想道德教育,各種慷慨陳詞義憤填膺,磨人的勁兒差點被她煩死,由她去找朝中各個大臣陳說,效果絕對比沈風自己去要好上十倍。
沈風悻悻笑道:「您說的是,顧老師。」
顧碧落沒好氣道:「你叫我什麼?」
顧碧落確實教了自己太多知識,取個美女老師頭銜實至名歸,沈風心中惡趣味對老師這個頭銜有莫名的感覺,表面一本正經道:「顧老師,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最敬愛的老師,正是在你的鞭策和鼓舞下,我才有今時今日的成就。」
這傢伙難得能說點像樣的話,顧碧落淡淡笑道:「那你可要牢記我在軍營時對你說過的話,為家國效命,為百姓止戈。」
「一定一定——」訕訕而笑,走近她身旁,低聲道:「剛才我說的事,你可否再想點辦法,這麼多大臣府上我都去走一趟,能否勸說還難說,挑逗了各府千金的芳心可就大事一樁了。」
你當你是再世潘安嗎,只是走一遭人家小姐便青睞於你,荒謬!顧碧落冷冷笑道:「請你以後對我說話少去那些無恥的話,大臣那邊我會盡量讓爹去為你陳說,你便放心。」
沈風煞有其事道:「多謝了,作為一個有夫之婦,實在不宜再去沾花惹草,算命先生說,我專克千金小姐。」
顧碧落冷哼道:「我看是專騙千金小姐才對!嫣然也不知看上你哪一點,那麼多年輕才俊在追求她,她皆無動於衷,不過既然她鍾情於你,我也會支持她,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看,你與我家結成親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沈風愕然道:「你不反對?」
「我為何要反對,你至少不是始亂終棄的薄情郎,這便夠了,至於你家中還有妻眷,那請你善待嫣然,莫要冷落她。」顧碧落談談而言,轉而輕嘆一聲道:「方才是從時勢而言,站在我們女子的角度,實在對女子不公,哪個女子願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的娘親與嫣然的娘親便是為了我爹反目成仇,但歷朝歷代律法向來如此,因戰爭不斷,壯丁減少,因而男子須多娶妻室。」
沈風低聲嘆道:「的確是不公平,這算屬於是時代的特徵,在文明發展的年代,有些事情註定不公平,甚至說,永遠沒有絕對的公平。」
顧碧落側眼望著他,頗是欣慰道:「你能如此想便好,不過,你的妻室確實比一般人多,一些有功名的仕子,有三房妻室已經算多了。」
「她們都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很幸運能遇到她們。」在這個問題上,沈風不敢有半點得意,半點猖狂,態度還有點慚愧,或許是因為身邊的女人太好了,但沈風可不是自卑,沈風從來不會自卑,而是對她們的青睞抱著感恩,進而盡自己所能令她們幸福快樂。
「該回去了。」顧碧落微微笑了下, 或許是因為他十分尊重女子,以至於難得對他露出微笑。
顧碧落走向小船,身後的葉絳裙走到面前,將手中摘來的花遞於掌心,漠然道:「你要的花。」之前沈風不過是隨口說一說,但她依舊當真去樹林採摘花朵。
沈風接過她手中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心中感慨一聲,從中發現一朵曇花,花朵異常美麗,取出那朵曇花,將曇花插於她的鬢髮,笑道:「就算只是曇花一現,我也想你有朝一日像曇花一樣綻放。」
葉絳裙摸了摸頭髮上曇花,轉而走向小船,背影依舊孤寂,而她頭髮上的那朵曇花卻分外美麗,為她的清冷添上一道艷麗的色彩。
(五千九字,不想湊字數到六千字,今晚的更新到此為止,我先去準備詩詞對子,兩百萬字了,無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