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節

  此後的一年，物是人非。


  茹顏的變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的。她扔了所有她曾經喜歡的東西：雪白的外套，漂亮的公主衫，米色的長褲，還有可愛的抱抱熊；她去燙了發並且挑染得五顏六色；她買前衛時尚的服裝，畫妖豔的彩妝；她交了一群穿著豔麗，行為誇張的朋友。


  我在窗口的時候經常看見她帶著一班花枝招展的女孩回家。她的笑容張揚而嫵媚，我卻在不知不覺中回憶起曾經的茹顏，回憶她穿著雪白的毛茸茸的外套，像隻小雪兔一般地乖巧，回憶她純真而又明媚的笑容，像三月的陽光般溫暖。


  我不無若澀地獨自溫習著這些美好的過往，漫無目的地遊蕩與過去與現在之間。我的頭發沒有再剪過。它們低低地垂在我的肩頭。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會記起一個女孩曾對我說過，她說，剪斷了頭發就是剪斷了緣分。


  我不忍心再剪斷我的發，因為上麵至今還殘留著你的溫存，你曾是那麽笑笑地揉亂我的發。茹顏，姐姐。我的不習慣終究會變成習慣。可是你讓我怎麽習慣沒有你陪著我哭陪著我笑的日子？我怎麽習慣，怎麽習慣再也聽不見你用好聽的聲音叫我菁菁？姐姐，我的親愛的姐姐，會不會還有那麽一天，你能回到菁菁的身邊，展開你純真的明媚的天使一般的笑靨？又或者，我們可不可以，再回到朦朧的，不諳事世的七八歲？

  終究是回不去的吧？回不到你還愛我的時候。回不到那個寒冷的冬季，你無比認真地對我說：“菁菁，你也是我這輩子真正值得愛的人。”


  現在的我才知道，一輩子實在太長了，曾經許下的一輩子的承諾就如此輕易地被摧毀。茹顏，也許你已經忘了這個無意中的諾言了吧？你曾說你會愛我一輩子的，完完整整的一輩子。茹顏，我不怪你，要怪隻能怪我自己，是菁菁不好，一切都是菁菁的錯。無法彌補的，愚蠢的錯。


  我想一直從我都是對茹顏有依賴性的。因為我太愛她了。我是如此深刻地愛著我的姐姐。我想她幸福，卻在不知不覺中把她傷到最深。還有那個愛我的我愛的少年林琢韭，為了自己，為了姐姐，我是那麽殘忍地一次次毫不理會他的感情，傷害他的心。


  我是個壞小孩，因為愛而不斷為自己的錯尋找開脫的壞小孩。


  談起林琢韭，初三的這一年我幾乎沒和他說過一句話，我隻是埋著頭地讀書，畫畫。偶爾上課的時候，林琢韭依然會像從前一樣，領著一群打扮時尚的男孩子大聲說笑地從我們教室窗口走過，隻是，他再沒有多看我一眼。他的頭發長長了，打理成很好看的碎發；他打了耳洞，穿了亮閃閃的耳釘；他的目光似乎深邃了很多，讓人感到沉默與冷峻；他有了一個外號，一個在附近幾所學校裏都響當當的外號，隻是因為，他的右手手臂內側有著一條長長的，醜陋的刀疤。


  那是為我而留下的刀疤。


  這一輩子，隻要他看到這條疤痕，就會記起那年小小的我。縱使時間，地點再變幻，他的愛再變幻，隻要他能想起，14歲那年，他是如此地為我付出過。我想，對於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時光就是在我的麻木中恍然而去的。這一年過得渾渾沌沌。中考成績出來的時候已是炎熱七月。我的成績很好。總分名列全校第二，省重點高中發來通知單通知我去報名。外婆很高興，拉著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我低低垂著頭，用輕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外婆，我不想去。”外婆愣了一愣，問：“什麽？菁菁你說什麽？”我抬起頭，很認真地告訴外婆，我說：“我想去培爍。”


  培爍是一所不很正規的的民辦學校，裏麵亂七八糟什麽樣的人都有。即便你沒有參加中考，隻要家裏有錢，你照樣可以進去念書。隻不過培爍裏的學生沒幾個是真正愛讀書的，大家都不過進去混張文憑而已。對於我的這個決定，外婆很不理解，也堅決不同意。


  “菁菁！”她說，“你考上的可是省重點高中！幹嘛要去那個不三不四的學校？”


  我輕輕地搖頭，“沒有理由的。”我說，“我就是想去那所學校。”


  外婆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卻始終沒有吐出一個字。


  我知道外婆很失望，她一直盼望著我能進個重點高中，重點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掙很多錢，遠離茹濤華。她一直都是很恨茹濤華的。她恨他拋棄了她的女兒，恨他使她的家庭支離破碎。她能妥協地搬來茹濤華安排的房子，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我。她希望我能接受最好的教育，過最好的生活，不要被別人看不起。外婆很愛很愛我，一如我也很愛很愛她。隻是，每一次，我都會叫外婆失望。可是我毫無辦法：去省重點高中念書就意味著我要離開外婆，離開茹顏，離開這個家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城市去。在那，我可以完成我的大學夢，卻永遠也彌補不了我對姐姐的愧疚。我隻想陪在姐姐的身邊，即使她對我冷眼相待也沒有關係。隻要讓我待在她的身邊，快樂的時候陪她一起笑，悲傷的時候陪她一起落淚，那麽我就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外婆。”我伸手握著外婆粗糙幹裂的大手，“菁菁到了新學校會努力的，不會叫您失望的，求求你了，外婆！”


  外婆靜靜地看著我，許久，她才幽幽地說，她說：“菁菁，你長大了。什麽事情自己做主就好，隻是，不要賠了自己的一生。”


  說完，外婆站起身，背對著我走開，她的背影有些蹣跚，一步一步，深深踏在我的心坎上。


  外婆，菁菁對不起你，我在心裏說。


  其實新學校並沒有外麵傳得那樣不堪。傳聞都是誇張的，略帶虛假的。學校裏的同學都很友善，隻是成績都不近如人意。茹顏休學一年，但很快卻被茹濤華安排進這所學校裏所謂的“擇優班”。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茹濤華在這裏是小有名氣的，甚至連我們校門口的那塊門牌也是有人請他提名的。安排自己的女兒進擇優班，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兒。


  於是，我與茹顏就被分到了一個班級。


  與我們一同去培爍的還有林琢韭。當然，這不是刻意約好的。隻是有一次在學校偶爾遇到而已。


  那個時候我們三人見麵已經沒有那麽尷尬了。我有了男朋友，一個叫杜北冶的男孩。他很高很瘦，很愛打籃球，笑起來的時候像陽光一樣明媚。當這個帥帥的男孩子氣喘籲籲地跑到我們班，攔住正欲出教室門的我，很認真地對我說：“同學，請幫我叫一下你們班的尹林菁好嗎？”時，我就有一種被定格的錯覺。我說：“我就是。”杜北冶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我。過了許久，他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做我的女朋友可不可以？”他問。他以為我會傻掉或者奪路而逃。可萬萬沒有想到，我會用平靜的語氣，淡淡地說好。這是他後來告訴我的。他說，我真沒想到你會那麽好追。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與林琢韭擦身而過，我隱隱地感覺到了他們之間濃濃的殺氣。


  逐漸地，我們這一行人在學校裏有了名氣，這是不知不覺中的事了。


  林琢韭的名字越來越少地被人們叫起。取而代之的則是他的外號。談起“刀疤”這個人物，附近幾所學校裏幾乎無人不知。還有茹顏，休學的這短短一年中，她交了一群傳說在社會上很有“名氣”的朋友，又因為家世的關係，被一群小毛孩子稱為顏姐。而杜北冶，從進學校的那一天起，就被眾多的女生所關注，以至於和我交往了之後還有很多純情的女孩子偷偷給他塞情書。


  和他們一起變地有名的還有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並不是特別出眾的我也會被拉進“學校四大名人”之一。也許，是因為我是杜北冶的女朋友。也許，是因為林琢韭對我的喜歡已經變成一個公開的事實。也許，我總是安靜地陪著茹顏翹課，成績始終名列全校第一。


  茹顏似乎已經習慣了我的跟隨。每次翹課出去，我們之間總不說一句話，我隻是安靜地跟在她的後麵，看她和一群打扮時尚的男孩子天南地北地亂侃，笑得花枝招展。偶爾杜北冶會和我們在一起，他輕輕拉著我的手，用複雜的眼神看著留著長長卷發的茹顏。


  我知道杜北冶並不是真的愛我。我們都心知肚明。沒有人會愛上一個名字——杜北冶說他喜歡我的時候，他知道的，僅僅隻是我的名字而已。我對杜北冶說：“你是因為報複而和我在一起，我是因為愧疚而和你在一起。我們很公平。”我想除了我與杜北冶，再沒有人能理解這話中的含義了。


  這含義太深，太複雜，沒有人會懂的。


  茹顏與林琢韭的關係也改善了許多，見麵之時不再一聲不坑。茹顏會用誇張的調子高喊一聲“呦！這不是刀疤嗎！”林琢韭也會回敬一句：“顏姐啊顏姐。”有時，林琢韭的目光會落到我身上，可不過多時，便很自然地移開了。


  他知道，他可以向所有人宣告他喜歡我，可是他永遠也得不到我。隻要有茹顏在的一天，我就不會和他在一起。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隻是，他不放棄，他用他的行動告訴我他不會放棄。


  學校裏幾乎人人都知道林琢韭與杜北冶有過節。每一個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引起他們不合的那個罪魁禍首是我。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其中隱藏著的秘密，牽絆著我們四個人情感之線的秘密。


  我本以為這個秘密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永遠地保存下去，變為不為人知的永恒。可是，我沒有想到她會從這樣的角色闖入我們的生活。


  那個她，叫申屠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