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八節

  我想也許我的確是喜歡上林琢韭了，我們是同一類人，所以拚命地想要靠近對方，靠近一點，就可以溫暖一點。隻有一點點，也在所不辭。我從林琢韭的眼神裏常常會看到自己，帶著灰色雙眼的自己。我看到我在他的眼裏垂頭，微笑，冷漠，我看到我在他的眼裏起舞，翩然地。可惜整場舞蹈隻有我一個。


  我的人生的舞蹈隻有我一人。


  這一輩子。


  都是獨舞。


  茹顏帶著我來到車棚的時候林琢韭已經在那兒了。他坐在我上次坐的那節石階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地麵。


  “林琢韭，”茹顏低低地叫他。她的嗓音啞啞的，透著一絲蒼涼。


  林琢韭抬頭看我們。見到我時，似乎吃了一驚，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遊走，溫暖的，曖昧的。


  “你也來了？”他說，站起身子。


  這句話大大刺傷了茹顏的自尊心。她衝到林琢韭麵前，很不理智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林琢韭別過頭，嘴角隱隱地抽動。許是茹顏的這一巴掌扇得太過用力。他的嘴角漸漸滲出小的血絲。


  “林琢韭！”茹顏帶著哭腔叫道，“你還是不是人？”


  林琢韭用冷冷的眼神看著她，那種眼神是我不曾見到過的。“茹顏。”他說，“我林琢韭不是隨便被人打的。”


  他反手甩了茹顏一個巴掌，重重的。


  茹顏呆立在原地，緩緩地伸手捂住被打的臉頰，哀怨地抬頭看著林琢韭。


  她沒有說話，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那麽一直靜靜地看著林琢韭。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睛滾落出來。一直一直地流淌。她沒有抽泣，隻是任由淚水去洗刷她蒼白的臉頰。


  四周一片寂靜，靜到似乎可以聽到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的聲音。


  茹顏用牙緊緊地咬住下嘴唇。突然她笑了，帶著一臉的淚珠兒。


  “林琢韭。”她說，“我會讓你後悔的。”她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說，“這一輩子，我都要讓你記得我！”


  話剛說完，她“呼”地一聲從外套內側抽出一把水果刀來。


  “你幹什麽？”林琢韭皺著眉頭上前一步，眼睛看著茹顏。


  “幹什麽？”茹顏冷冷一笑，轉頭用手指著我。“我要讓你——你們，都後悔一輩子。”


  她把刀子硬挺挺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神卻留戀似地望著林琢韭。


  她並不想尋死，我知道的。她隻不過想通過這個方式多多地索要一些關心，哪怕是虛偽的也好。她愛極了眼前的那個少年，那種愛與依戀不是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的。茹顏是個好女孩。一心一意對待愛情的好女孩。可是，命運卻讓她遇到了林琢韭，那個寂寞的男孩兒。於是，她的驕傲，她的自尊並著她的一切轟然倒塌，世界一片狼籍。


  林琢韭就這樣看著她，看著她手中明晃晃的刀子。他的嘴角在那個刹那向上揚起。“茹顏。”他說，“想不到你那麽幼稚。”


  茹顏愣住，手漸漸無力地向下垂。


  林琢韭一個健步上前奪下她手中的水果刀。


  “茹顏，”林琢韭輕聲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再也沒有辦法勉強下去，我不可以再用謊言困住你告訴你我很喜歡你……”


  “夠了！”茹顏打斷他的話，“林琢韭，你知不知道？”她開始抽泣，抖動的肩膀如秋天的落葉一樣悲涼。“我寧可你騙我，寧可你虛偽地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我不要你的愛，我知道我得不到。我隻要你簡簡單單地喜歡我，在我身邊就夠了。林琢韭，現在我的感覺就像是被你放棄了。你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茹顏蹲在地上，把頭埋在兩臂之間，肩膀不停地抽動。


  此時的她，寂寞地讓我心疼。我的最愛的姐姐，在我麵前哭得像個孩子般的無助。她的心裏滿是委屈與傷痛。卻無人可以述說。


  我慢慢地挨近她，扶著她的肩膀蹲下，“姐姐……”我也有些抽泣地叫她，“對不起，菁菁不是……不是有意……意的。”


  茹顏抬頭，卻並沒有看我，而是蒼白著臉問林琢韭，“你有沒有煙？”


  林琢韭不解地看著她，但很快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抽出其中的一根點上，遞給茹顏。


  茹顏接過煙，掙脫開我抱著她肩膀的雙手，緩緩站起身來。


  我蹲在那裏，看著她拿起煙吸了一口。那嫋嫋的煙霧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林琢韭。”她說，“這裏——是你曾經吻過的地方。”她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嘴唇。一點一點，沿著細碎的唇痕。她的嘴唇由於幹燥而略顯蒼白。許久，她再次開口：“我不想留有紀念。”


  在沒有任何人阻止得了的前提下，她拿起手中的煙頭朝嘴唇的右下角狠狠地燙了下去。


  “你瘋了！”林琢韭慌忙地奪下她的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他的眼裏有著惶恐與擔憂。“茹顏，”他搖著頭說，“你不應該是那麽柔弱的。”


  茹顏安靜地看著他，冷冷笑道：“林琢韭，原來你一點兒也不了解我。沒有一個女孩兒跟自己喜歡的人分手還可以開心得到哪裏去。林琢韭，你聽著！我會讓你後悔你自己的選擇！”她扭頭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從此以後。”她說，“我和你林琢韭沒有一點兒關係，一點兒也沒有。我們從沒有開始過，所以沒有結束。林琢韭，我不認識你，我們就當彼此是擦身而過的陌生人吧。”


  她轉過身離開，沒有再回頭，似乎一點兒也沒有留戀。


  可是我很清楚，轉身離去的同時，她的心，已經破碎地不能再拚湊完整。


  我依然蹲在地上，抬起頭看著呆在一邊的林琢韭。他的目光一直隨著茹顏離去的方向，逐漸暗淡。


  “林琢韭！”我問他，“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他轉頭看向我，“是的。”他說，“可是——”他停頓了一下，“現在我很迷茫，不知道我的喜歡是否錯了。”


  我輕輕地笑起來，笑著笑著有眼淚流出。


  “林琢韭，”我說，“其實我是喜歡你的，真的。可是這一輩子，我們都不能在一起，永遠都不能在一起。”


  我想我的確是喜歡林琢韭的。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的笑容就已在無意中刺痛了我的眼睛。他嘴角好看的弧度反複在我的夢中出現，揮撓不去，一個人獨處時，常常會想到他，寂寞的他，固執的他，英俊的他，沉默的他。對於這些，我從來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茹顏。我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提起，提起這個並不屬於我的男駭兒。


  現在，他站在我的麵前，眼裏流露出一點點小小的猶豫，這樣的他茹顏都讓我心痛。我沒有辦法做到讓我們三人都快樂，所以，我隻有使我們都受到同樣的折磨。那樣，茹顏就不會獨自一個人默默承受那麽多了。


  茹顏，我的姐姐，我不會和林琢韭在一起，即使我是喜歡他的我也不會和他在一起。他是你的男孩兒，這一輩子都是，隻要你還是喜歡他的，我就永遠不會插手進來。永遠也不會。


  林琢韭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我，問：“為了茹顏嗎？”


  我沒有應話，隻是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麵前。天氣甚涼，可林琢韭已經穿上了單薄的短袖T恤。我看著他的眼睛，鼻子，嘴唇，突然地就笑了。


  “林琢韭。”我說，“你願不願意——為我留下些什麽？”


  “什麽？”林琢韭皺了皺眉頭問我。


  我拉起他的右手，用我左手的手指輕輕地撫過他的手臂。


  “就在這裏吧。”我說，“刻下屬於我的痕跡。”


  林琢韭看著我。“我真弄不懂你在想些什麽。”他說。他的聲音很好聽，可卻透著一種澀澀的苦感，一絲一絲的，滲透到我心裏去。


  我輕輕地搖頭。


  林琢韭，你無須知道，無須知道我真實的想法。也無須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心裏正裂著一條大口子，汩汩地流著悲哀與傷痛。那裏有屬於你的痛，屬於茹顏的痛，我把它們全都複製了過來，承受著一切的一切。林琢韭，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的確是我的轉折，我和茹顏的所有故事的大轉折。林琢韭你說的是正確的，我們都還太小，太小太小，小到給不了任何承諾與愛。我們付出，受到的卻隻有傷害。我們還是孩子吧？努力地想長大卻不停出醜的小小的孩子。林琢韭，我們不能在一起也不會在一起。我要用我的生命保護姐姐，保護她不受到任何傷害。那麽——林琢韭，讓我留下些回憶吧，讓你看到那些所謂的“回憶”便可記起現在小小的，倔強的我，記起那麽相親相愛的我們是如此輕易，如此殘忍地將彼此錯過……


  林琢韭就那麽地看著我，看著我的笑靨如花。


  “尹林菁。”他輕輕地叫著我的名字，“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過我？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瞬間？”


  我狂亂地點頭。


  “那好吧。”他說。


  他就在那個瞬間展露出他的微笑，那像陽光般強烈，曾刺痛了我的雙眼的微笑。


  “尹林菁。”他說，“我會讓你知道，讓所有人知道，我在14歲的這一年裏，是怎樣真誠地喜歡過你，即使時間地點再怎樣變換，我都不會忘記的。永遠都不會。”


  他微微笑地舉起手中的水果刀，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在刀碰到他的皮膚之前，他的眼裏有一種渾濁的液體，與我的淚水一塊兒滑落。


  Bye,林琢韭。


  Bye,我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