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四節
冬天過去的時候,我的頭發仍然是短短的,緊緊貼在耳朵上。而茹顏的頭發已經長過肩膀。這段時間內,我去剪過兩次發,可茹顏卻固執地不願與我同去。
“戀愛的女孩不能剪頭發!”她如是說。
“為什麽?”我傻不拉嘰地問她。
她嗬嗬一笑,伸手打了一下我的頭,”小笨蛋!”她說,”剪斷了頭發就是剪斷了緣分!”
我看著她,實在搞不懂為何頭發與感情還有這種微妙的關係。
“以後你就會明白的。”她輕聲說,一臉的幸福與甜蜜。
我微微地笑,”恩!”我說,順帶乖巧地點了下頭。
倘若頭發與緣分真有這種微妙的聯係,那我豈不是一次又一次剪斷了自己的愛情?在它還在萌芽的時候,就被我連根拔起,沒有一絲留戀。
林琢韭來找茹顏的那天下著雨,天空陰沉沉的。他站在茹顏見樓下喊茹顏的名字。他沒有打傘,頭發濕漉漉的,一縷一縷貼在一起,雨水順著他的發梢不停地往下淌。他把手做成喇叭狀放在嘴巴邊上,”茹——顏——”他喊。
我曉得這個時候茹顏不會回答他,因為半小時前她與我通過電話,她正在酒店裏為同學慶祝生日。茹濤華出差在外,偌大的一個家便隻剩下茹顏一個人。她是個不安寂寞的孩子,於是整天往門外跑。
我撐了把小傘走出屋子。那把傘是粉紅色的,最新款的公主蕾絲傘,像隻飛舞的蝴蝶一樣漂亮。自從住進茹濤華為我們準備的房子,我的生活就變得奢華起來,再也不用為錢而擔心。相反,我現在愁的便是該如何花光茹濤華的錢——他的錢實在太多了。
其實茹濤華是知道我對他的仇恨的。每當我奢侈地買回一堆用不著的物品時,他總會用哀愁的眼神望我,然後深深地歎氣。可他從不怪我。我說過,他包容我的一切,即使是我的無理取鬧。他能給我的隻有錢。除了錢,我從他身上得不到另外東西。
“茹顏不在。”我輕聲對林琢韭說。
我撐著我粉紅色的小傘與林琢韭麵對麵地站著。他穿著一件黑色T恤,一條深色牛仔褲,脖子的地方係著一條黑色的繩子。簡簡單單的打扮卻蓋不住他與生俱來的氣質。
“哦?”他輕輕挑了挑眉,盯著我家的方向,”你是她妹妹,怎麽不住在一塊?”
我低下頭看我的鞋子。鞋子是新換上的,也許是下著雨的緣故,黑色的鞋麵上已沾上了點點泥漬。”是遠房親戚。”我說。
說話的時候我沒敢看林琢韭的眼睛,我總覺得他的眼睛有某種魔力,會把我整個兒吸進去。
“哦,這樣啊。”他若有所思地說。
“你等會再來吧。”我說,把傘輕輕地往前舉了舉,”下雨呢,這把傘你拿去。”
他看著我,”撲哧”一聲笑了,”你讓我用這把傘?”他指了指我手中的小傘。
我有些窘迫地收回手去。
“尹林菁!”他叫我。
我抬頭望著他。
“你的名字真好聽。”他說。
雨一直淅淅瀝瀝下,滴落到地麵上激起小小的水花。我們隔著雨絲靜靜地看著對方。
“尹林菁,你和茹顏是不一樣的女孩兒。”過了半晌,林琢韭再次開口。
“怎麽個不一樣法?”我看著他,問。
他歪著頭想了想,說:”我們找個地方聊吧,現在——”他抬頭眯著眼睛看了看天,”雨挺大的。”他安然地笑了笑。
於是,我帶著他到附近一個簡易的車棚裏避雨,雨水打在棚頂,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煞是好聽。我把傘收攏了靠在牆邊。
“真冷!”林琢韭搓了搓身上濕濕的衣服,笑著說。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到旁邊的一個石階上坐下。林琢韭也走過來,就地而坐。
“這是什麽地方?”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
“車棚啊!”我說。
他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牙齒,”你好象對這裏很熟。”
“以前總和茹顏在這裏玩的。”頓了一頓後,我說。
記憶似乎模糊了,沒有茹顏在身邊,這個熟悉的地方也變得陌生起來。
“你不叫她姐姐麽?”他問,”好象沒聽你叫過。”
我淡淡笑了笑,”私底下這樣叫。”我說,”在學校還是直呼其名的。”
“也是!”他微微點點頭,說:”若不是茹顏介紹,我實在沒法把你倆聯係成姐妹。”
“為什麽?”我轉過頭望著身邊的他,問道。
“我說過你和茹顏不一樣。”
他仰著頭看著深藍色的棚頂,從棚頂映射出一層層海波般的藍色暈染了他整個身子。我歪著頭看他,不說一句話。
“茹顏很活潑,而你卻太安靜。”他想了一下,又說,”安靜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
他重重地點了下頭,似乎對自己的比喻很是滿意。我不由地笑了。
“你真會誇人。”我說。
他轉過臉看著我,一臉的認真樣。”我是說實話。”他說,”尹林菁,你相不相信?其實,我喜歡安靜的天使更多一些。”
我愣了一下,突然感到臉頰不斷升溫。林琢韭看著我,眼睛裏充滿著一種曖昧的情愫。他的濕發貼在臉頰上,塌塌的,沒有了平日裏的那股囂張。
“尹林菁。”他輕輕地叫著我的名字,”我和你平常所見的男孩子不一樣。”他說,”我和你,是同一類人。”
我眯起眼睛警惕地看著他,”什麽意思?”我問。
他哈哈地笑起來,”別那麽緊張。”他說,”我隻是知道你一些事而已。”
“譬如呢?”我試探著問。
“譬如——”他湊近我,在我的耳邊低語,”你是她的不為人知的親妹妹。”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身體一下子變得冰冷。我用力推開他,”噌”地一聲站起身來。
許是我推得太過用力,林琢韭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你真野蠻。”他不滿地說,不過轉念一笑,”可是我喜歡。”他說。
我冷冷地看著他,他也毫不避諱地望著我。
雨似乎下大了一點,打在棚頂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你到底想幹什麽?”過了很久,我終於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車棚小小的空間內,冰冷的,麻木的,不帶一絲情感的。此時,我看著林琢韭的雙眼,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預感。
他真的會是改變我命運的人嗎?他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茹顏把它們一個不落地全告訴了他!現在,他在我麵前淡淡地提及它們,卻不經意觸碰了我心底最隱秘的那個角落,像是用利刀慢慢劃過肌膚的感覺,帶著一種真實的疼痛感。
林琢韭垂下頭,用低沉的嗓音說:”不想做什麽,隻是——”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好象喜歡你。”
我好象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你。
他是第一個說喜歡我的男孩子。我不知道在這之前他跟多少女孩子這樣說過,可是,可是這一瞬間,我卻相信他是真誠的。
他慢慢抬起頭看我,眼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林琢韭,孤獨的,倔強的,單純的林琢韭。而那個張揚地打著口哨穿過我的教室的少年,那個打架鬧事遊手好閑的少年,卻都是他的幻影。他用厚厚的偽裝把自己包裹起來,一層,又一層,隻為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脆弱。他說對了,我們是同一類人,因為受傷而各自偽裝,把自己與別人隔絕開來。我不曉得林琢韭受過怎樣的傷害,愛情,友情抑或是親情。我隻是曉得不管是哪一種感情,隻要受到一點點的傷,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口子,也會讓人疼痛一輩子。這種內心的傷害是永遠也康複不了的。縱使你已經微笑著說了原諒,可你還是忘不掉。忘不掉的東西,是會一世伴隨著你的。
“那茹顏呢?”我輕聲而又緩慢地問他,”你對她又是什麽意思?”
“寂寞。”他說,”因為茹顏可以讓我快樂,不再寂寞。”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得很坦誠。
我走到他麵前,蹲下。
他有著好看的眉毛,眼睛和嘴唇。
我靜靜地看著他,抬手甩了他一個巴掌。
然後的然後,我起身離去,沒有撐傘。
2002年的這個春季,一個男孩對我說喜歡我,卻讓我感到寒冷與可怕。於是,我逃似的離開了那個叫我窒息的地方,恍惚中,我忘了那把粉紅色的小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