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破碎（七）
「歲月不饒人，你也老了。」
還沒去到要去的地方，陳近山抬頭正好瞥見，極遠處有一個女子正在一處半懸空的平台上朝遠處眺望，忍不住就是一愣。
山上建築難修，山上風景很好，所以但凡富豪，很多都喜歡住在山上，就是這個道理，那給人將無垠大地都踩在腳下的錯覺。
這.……
已經不重要！
再美的風景，再奢華的豪宅，在此時此地那人面前，也不過是一副背景。
情根深種，情根深藏，而後化為恨意，最後斬之，這是斷情之法，不是正道。
所有近路，所有邪道，都有同樣的壞處，那就是不穩定！
正道是康庄大道，或許繞遠，或許很遠，或許僅僅走上去就很難，可只要走上去了，一定走的很穩健。
而邪道，就是羊腸小道，或許能更快抵達目標地，然而終究是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在深山叢林之中，一不小心就有失足之患！
陳德背後的寶劍在顫動，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深藏的恨，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炙烈如火！
就連那愛，都已經被消磨的所剩無幾，再見時，真應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燈火闌珊處回眸，見到的，沒有愛恨情仇，還是如昔年一般的驚艷，即便伊人已老。
又或者，這還是一種執念吧。
他修的道，真的修的很好，道好，人也好，以至就算他深藏起恨意，主動讓它生根發芽，這時候真到要摘果子的時候，才豁然驚覺，原來根本不需要什麼劍，他早就能輕易將情絲斬斷，將仇恨摘掉！
他早就釋懷！
沒有愛，怎麼去恨！沒有恨，怎麼去種魔！
「.……」
陳德沉默，忽然有些想笑。
這世上，人人都在羨慕，窮人羨慕富人，富人羨慕更有權勢的，卻不知道那些人，又有那些人的苦衷。
如果他資質更差一點，心性更差一點，道統更差一點，那該多好！
但是——
陳近山沒有回頭，仍舊走了上去，直到越過圍牆，進入私宅範圍，甚至來到平台處那女子背後，那人才忽然回頭！
「額，近山！」
女子臉上有些驚訝，有些驚慌，有些喜悅，有些愧疚，但並沒有太多擔心和害怕。
也許，在她想來，陳近山不論怎樣，都不能拿她怎樣吧。
就算他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後，這也可以有很多種解釋，他畢竟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按照血緣來說，還是地位不低的一份子。
之前的家宴，別人不清楚內情，她身為陳近山的「母親」，就算身份尷尬，甚至不好到場，又豈能不知詳細。
眼前之人此時出現，大概是一切順利，昔日舊愛已經名歸族譜。
那麼回家，也就成了理所當然。
「近山.……我.……」
女人想要解釋，看得出，當年的事情，她至今還記得。
但她這些年來理所當然的闊太生活，明顯證明她並沒有因此入魔，難以釋懷。
畢竟，當年陳近山才是情竇初開的少年，而她已經是成年人，見識了社會中的種種鬼蜮伎倆，心也變了。
她可以有感動，可以有衝動，但到了最後，那一切絕對全部都會變成，赤裸裸的現實。
因為這就是現實。
其實看她現在還有些慚愧的樣子，她還是比洒脫的陳近山，更加介意那件事。
就算她是施者，陳近山是受者，就算最開始的時候，陳近山的感情比她更加熾烈，愛恨比她更豐滿，可是這些年的道行，還是讓陳近山成長了，斬殺了那可笑的心魔，而她，還在愧疚著，就算並不太多。
「對不起。」
女人嘆息，說著，又是一句毫無意義和營養的話。
陳近山點了點頭，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動作讓女人渾身一顫，她心中的魔，藏得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這時終於又被挑起了。
普通人就是這樣，看起來很多事情都不會太執著，不會和一些修行者一樣偏執瘋魔，其實只是因為他們善忘，而不是因為他們心境更高。只要條件合適，很多人都可以在短時間內心魔叢生，而一些看起來瘋魔的修行者，心智反而堅定的可怕！
「沒事。」
陳近山笑了，並不介意這個動作，落在別墅里一些聞聲窺望的人眼中，會引來多少麻煩。
他只是想著，他還記得，當年的他，要踮起腳，才能做這個動作。
當年，他們彼此，是不是真心的呢？
或許在當時，是的吧。
其實，這種事情，真的沒什麼好說，無非是移情別戀，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若非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陳近山豈會想將這培養成什麼心魔，搞什麼情劫！
當然，最終他還是失敗了，因為他這樣的修行者，哪裡會那麼狹隘。
又或者，這畢竟是有過刻骨銘心的感情的，不似對陳家，只有陌生和漠然。
很多時候，渡劫只需要一個引子，就像這個，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就算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近山，你不要——」
「咔！」
女人臉上還帶著羞澀，還有一點惱怒，下一瞬，她的表情定格，眼神獃滯，瞬間的痛苦，甚至沒來得及出現在她臉上，一道道血痕因那散開的紅蟲蔓延，一張還算漂亮的面孔，幾秒鐘內，就變成了惡鬼般的猙獰。
「啊！！！」
傭人的尖叫聲，保鏢的呼救聲，全都響起了。
陳近山雙手捂住面孔，並不介意手上還帶著血跡。
「我要斬斷過去，你幫不了我，就和當年一樣，你幫不了我。」
「當年，你幫不了我，現在，你還是幫不了我，現在的你，會不會還和當年一樣喜歡我，又或者又害我一次？」
「當我發現，原來對你余情未了，這未了的余情，又和心境互生作用，釋然了仇恨時。」
「我本該一笑而過，怎麼來的，就怎麼走。」
「但我還是.……」
「可這真的不重要了.……」
「我現在，只有道，除道之外，一切都已經不重要，當然也包括你！」
陳近山說著，從指縫間看著血紅色的一切，他那雙被鮮血染紅的眸子，猩紅一片，偏又清亮如月，宛如一鴻血月！
這世上，為何有那麼多超凡者草菅人命？
因為人命太脆弱，更因為他們早已不把那些當成是同類。
舍道之外，再無旁騖，縱然是同類，縱然是師門，在有些修士看來，若阻了道，一樣要分道揚鑣，甚至一腳踢開，何況是那些螻蟻，踩死了，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秦鳳山頂，一座硃紅色的亭子前，數十身著軍裝的從者，紛紛忙碌著。
幾架直升飛機停在遠處，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帳篷已經搭了起來，衛星監控儀器也組裝完畢，畫面成功傳輸到了坐在帳篷里寫字桌前的白潔眼前。
「你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白潔神色不渝，想不明白對方讓自己看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
莫非，就是為了證明之前他的話是對的，修行者都不把人當人？
熒幕上，一棟位於山腰附近的奢華別墅，已經變成了屠場。
幾輛警車停在別墅外，警員都倒在了血泊中，大多死狀奇慘，直接被分了屍。
別墅里，場面還要更血腥一些，用來拍攝恐怖片，都要考慮分級問題。
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是那颯然坐在屋頂天台上的年輕人，看著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公子，而不是一個殺人狂魔。
他就是中國富豪榜排名第三的陳德之子、陳近山！
陳近山是修行者，這有些出乎意料。
他在自己家裡大開殺戒，這更說不過去。
只是這種事情，自然有有關部門負責調查、處理。
如白潔這種身份，只要事不關己，一般是不會過問的。
按照凌歧之前表現出來的層次，不管他是竭盡全力，還是隨手施為，都已經是修行界最頂尖的那種存在，被列入SSS級機密檔案，都不為過！
這樣的人，會對一個普普通通忽然發瘋的修行者感興趣？
修行者也是分檔次的，也有三六九等。
普通人眼中的修行者，都一樣，就算一些富豪權貴，也只知道修行界，或許接觸過一些超凡者，肯定不至於將修行者劃分出三六九等來，他們沒那個見識，更沒那個資格。
但是國家有！
陳近山表現出來的力量非常可怕，已經接近B級，但是如果和SSS級的恐怖人物比起來，陳近山根本就是個無害的小白兔！
猙獰的霸王龍，會無緣無故關注一隻小白兔？
「你不理解？」
站在崖邊，凌歧收回了遠眺的目光，不再看那微風和浮雲，他淡淡問著，很快得到了答覆。
「當然。」
「而且，我並不喜歡看這個！」
白潔並未掩飾自己的不滿，女人天生不喜歡這些，這很正常，何況她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就和下面被殺掉的那些一樣。
她不掩飾，倒不是坦誠，或者不滿到了這種程度，做出了表態，純粹是因為，她知道在這個男人面前，一切隱瞞都毫無意義。
凌歧沉默，過了片刻，才如同對牛彈琴的說到著：
「一個世界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