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局（五）
亞古部族，剛剛從精靈女神伊雅的床上下來，凌歧面色忽然一變，而後瞬間消失，動作快的就連已經晉陞到神級的伊雅，都沒有捕捉到他的蹤影，只是愕然看著已經被撞開的窗戶。
距離亞古部族不遠處，有一片丘陵。
這片丘陵同樣長滿了巨樹，所以歸屬於森林的一部分，遠遠望去，甚至看不出太多起伏。
丘陵高處的一棵巨樹上，凌歧身影閃現，復又消失，出現在更遠處的另一棵大樹上。
如此反覆數次，凌歧的身影這才停住，抬頭當空喝到：
「你過分了吧！」
他看著被密密麻麻的枝葉遮住的天空，他知道天上飄著一片白雲，而雲上站著一個和他很像的年輕人。
從昨晚開始，甚至從更早的時候開始，恐怕他就一直在那裡，注視著他，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而他，竟然因為大意，沒有提前發現他！
不，這恐怕不光是大意，更是因為對方的確比他更強！
在假世界，在他能接觸到的層面，比他強的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凌歧」！
何況，他們實在是太像了！
但就算是凌歧，也不能這樣監視他！
這不僅是侵犯他的隱私，更是對他的不信任！
如果不信任他，又何必讓他來執行這個任務。可既然讓他來做這件事，又怎麼可能不信任他？
「過分？」
「你弱，我比你強，你在下面做，我在上面看，這有什麼不對？」
聲音傳來，讓青年眼眸微微眯起。
如此明顯的態度，簡直就是不加遮掩。
「好的，那就這樣吧。」
即便已經怒火中燒，青年還是忍住了，沒有再多說半個字。
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妥，他感覺到了對方過於刻意的咄咄逼人。
深深看了天空中的那位一眼，身體中的共通性讓他們彼此熟悉，對方故意讓他發現了自己，又故意這樣表現，這究竟是抱著一種目的，還是有兩層意思呢？
不用懷疑，他已經知道對方想要表達的，究竟是幾個意思。
但青年還是沒能想明白，或者說，他不敢深想下去，不敢想明白。
整個假世界，有誰有資格視他們這些子體如同棋子，任憑擺布？
目前所知，能確定的，有且只有一位。
「初代.……」
青年這樣想著，哪裡還敢再以凌歧自居，卻也不願妄自菲薄。
大家都是由凌歧這個主體分化意識延伸形成，就算有著遠近親疏之別，可根本還是一樣的！
這就表示，他們在本質上，全都一樣！
真正無敵的，具備的同化力，也難以想象。
所以就算只有一絲關聯，演變到最後，也會像是細胞擴散一樣，逐漸改變，直到徹底改變，變成另一個翻版。
都是盜版，又不是盜版光碟，還分什麼初版再版，誰比誰清晰。
假世界，龍騰世紀，一間不起眼的酒館中。
冒險者和游吟詩人在一起吹牛打屁，平民和沒落貴族之間的隔閡因為幾杯麥酒消失不見。
角落裡，兩個穿著長披風帶著帽兜的黑衣人，湊在一起鬼鬼祟祟的竊竊私語。
這和酒館火熱的氣氛不太搭調，但是也沒人打擾他們。
像這樣的人，這樣的交易，即使在這樣的酒館中，也時有出現。
冒險者們都知道，寧可得罪十個強大的戰士，也不要得罪一位地下世界的來客。
因為戰士們只會用刀劍割下你的腦袋，而地下世界的那些人，一定會殺光你全家，雞犬不留。
所以，永遠不要去賭一個盜賊或者黑暗者的耐心，哪怕只是值得懷疑的對象。
「他懂了嗎？」
「應該懂了吧。」
「但他不會想到那一層，不敢再想深一層，不是嗎？」
「這就足夠了，不是嗎？至少他不會再去做那件蠢事！」
和外人想象的不同，這兩名疑似黑暗者的神秘人，湊在一起說的，根本是旁人聽不懂的話。
這當然也可以被理解成是某種暗語，就像是接頭的暗號。
但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這就是再直白不過的對話。
「這也說不定。」
「或許，我們還要再加一把火。」
「將那位引出來怎麼樣？」
「別告訴我，你感覺不到他的到來！」
「他已經進來了，並且正在注視著這個世界！」
其中一人提議，聲音有些顫抖，就像是要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某種驚天動地的事情。
「不，我們不能冒險！」
「那位，是我們最後的依仗，而且他應該有自己的計劃。」
「我們幫不上忙，也不能拖後腿！」
另一人反對，說的也很有道理。寧可不做神隊友，也不要去做豬隊友。
「因他而生，因他而存，為他辦事，為什麼這個時候不能找他？」
提議之人明顯不想放棄自己的「宏圖大計」。
「再看看吧，或許，他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
另一人這樣說著，覺得眼前之人也和初代一樣，有點瘋魔了。
一切算計，都應當止於力所能及的層次，一旦力量差距過大，那麼所有算計都很難奏效，這並非百分之百的，凡事總有例外，可人不能一味相信所謂的意外。
其實這次要算計初代，已經是冒險之極的事情，若是連那一位都扯進來，那麼他們就徹底輸了。
就算贏了，他們其實也輸了。
因為這已經不是在下棋，而是掀桌子，這一手不是不能當成依仗，但應該是滿盤皆輸時最後的手段，而不是最開始就準備用的賴皮招數。
相比起來，他確實更看好那個子體。
初代的子體有很多，即便是最弱的子體，放到假世界也強的可怕，但這畢竟有了強弱之別，當前的強弱之別。
那個子體在當前，絕對談不上多強，但是很有潛力，也很有意思。
他有著成為初代或者那個背叛者那樣的潛質，但他沒有成為其中的任何一種。
或許這也是某種徵兆？
「嘭！」
另一人一口將眼前口感極差的麥酒一口飲盡，而後看著對面的人，一字一句道：
「那就再看看，但我不保證在需要的時候，不去做必須去做的事情。」
這就是顯而易見的表態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當自己的需求和別人的需求衝突，人們往往首先會顧及自己的，然後才是別人的。即便是那些「捨己為人」的人，也一樣，這些人要麼是在以退為進，要麼那種做法，本身對他們而言就是一種更為強烈的需要。
「隨便你了。」
談到這份上，已經可以。
簡短的話，沒有可能改變對方的初衷，讓大家立場完全一致。哪怕再怎麼不支持同伴的瘋狂行動，他也只能勸到這裡，再說下去，同伴也會變成仇人。
說到底，初代和他們之間也好，他們彼此之間也罷，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從屬關係，有的就是合作。或許在佔據著相對優勢力量的時候，合作也會顯得不公平，比如初代之於他們，就像是命令一般。但這畢竟還不是真正的命令，況且他們彼此之間，也沒有太明顯的強弱之別。
亞古部族，站在傳送門前，凌歧開始猶豫。
他不想再用凌歧這個名字，因為覺得自己不配，最後，卻還是保留了這樣的想法。
至少在假世界，他們人人都可以是凌歧，其實沒什麼配不配的。
真正的凌歧不在，就算初代，也沒有資格讓他們不配。初代本身，也只是最具備代表那個存在的資格，而不是獨佔了這種資格。
如同天下爭龍，真正的潛龍就算已經快要統一天下，但只要還有一個草頭王沒有滅掉，就不能肯定，真的沒有億萬分之一的概率，那條小小的蛟蛇，也能一飛衝天，達成反殺，進擊天子之位。
這比喻不太恰當，因為他們現在不是逐鹿天下，而是標榜正統，卻也算貼切，因為都不是正統，大局已定之前，何來真假？
當然，想要標榜正統，也不是人人都能往自己臉上貼金，普通人肯定不行。普通人很難具備成為凌歧代言人的資格，雖然其實人人都可以成為凌歧，但畢竟很難很難。而他們不同，或多或少有著那個存在的一部分潛質，相比起普通人，他們就算是正統了。自然相比起初代，他們的資歷還嫩了些。初代是潛龍，他們只是草頭王。
「老祖宗，如果你真的已經在注視這個世界，還希望能關照一下我。」
青年自言自語，隨即為這可笑的念頭失聲一笑。
他知道，現在有一百種理由，反對他進入那扇門，那也極為不明智。就算凌歧真的已經「潛入」這個世界，真的和感覺中的一樣，在注視這個世界，他也多半不會認同他此時的做法，更完全沒有必要去認同誰！
比起他們這些小魚，真正的凌歧，從來沒有被動過，即使在面對假世界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高高在上，超然物外。
初代的想法，在他們看來，是了不得的逆天壯舉，或許在真正的凌歧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
層次不同，想法不同，就連祈求或者背叛，都會變得可笑，而非可憐、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