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七殺教主,第二戰(4800)
兩道光芒糾纏旋轉著,從小河邊的土地,陡然上升,自峽穀結界表麵的漩渦之中飛出,落在荒原之上。
陌天女的身影墜地滑退,在昏黃的土地上劃開一道血色的光痕,竹笛之上,仍有精粹的鮮血燃燒著。
那是符離的血,但是,陌天女自己身上,此時同樣遍布著血色。
如同細小的血紅色咒文絞合形成的鎖鏈,從她額頭剛才那一點清涼的痕跡蔓延開來,變得灼熱,變得沉重,滑下脖頸,流入衣領,糾纏著胸腹與四肢,帶來巨大的拘束感。
白皙的皮膚被勒得微微凹陷,陌天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緩緩開口。
“血縛咒印。”
以同脈的血緣施加的詛咒。
施術者在完成準備之後,付出的代價越大,形成的詛咒效果也就越牢固。
陌天女剛才對符離造成的所有傷害,現在都反過來變成一種限製,甚至經過詛咒,將這種效果放大,回饋到她自己身上。
如果說將之前符離受到的損害,定義為“一”個單位,那麽現在陌天女受到的壓製,至少達到了三個單位。
而且這種壓製是持續性的傷害,一旦陌天女在之後的攻防中稍有破綻,詛咒就會變成嗜血的藤蔓,從本源血脈的聯係上,侵蝕她的根基。
在姐妹兩人從前的交鋒之中,這種咒法,也曾經被多次使用過,有時施術者是姐姐,有時施術者是妹妹。
不過,對於飛聖山的聖女或者魔宗門主來說,隻要是意識清醒的狀態下,都有至少三十七種方法來抵禦這種咒術的效果,使其提前斷裂,無法生效。
可這一次,陌天女任何一種有效的方法都沒來得及使用出來。
因為她分神了。
叮鈴鈴……
法鈴被搖出清脆的聲響,清氣流轉,彌合了表麵的傷口。
“上一次我們交手之後,我就發現了,遺失了相伴數百年的法寶之後,僅憑新做的這個銅鈴,我是沒有辦法拖住你太長時間的。”
符離晃動著銅鈴,小小的臉上似笑似歎的說道,“唉,不過現在嘛,我是肯定可以攔住你了。”
陌天女沒有及時動手:“你用什麽東西讓我分神?”
符離用手帕抹掉下半張臉的血跡,眼角仍有鮮紅的痕跡,笑著說道:“姐姐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嗎?”
聽到這句反問之後,陌天女沉默了一下,垂著頭,烏發披落下來,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數息之後,才吐出淺寒的語句。
“是媚術?”她抬起頭,神色莫名,語氣變得肯定,“你對我用了媚術。”
符離淺笑依然:“居然這麽快就看穿了。”
媚術,在一般人的認知之中,似乎都是邪魔歪道才會使用的手段,妖女對男子施展這種術法,或者是邪派的男人,對女人使用這種法術。
蠱惑心智,迷離認知,一向是正道所不屑的。
飛聖山更是正道魁首。
但他們內部有一部分人所奉行的原則,其實是“隻有比邪魔更邪魔,才能夠克製邪魔”這種路子。
這種思想,因他們的山主不聞不問,一直沒有能夠成為主流,卻使得飛聖山的藏書閣中,有一些區域成為了專門研究邪道手段的地方。
“上一次交手之後,我就思考,有什麽手段,能夠起到奇兵的效果,想來想去,用媚術緩和你我的情分,該是最好的選擇吧。”
符離無規律地搖晃著手裏的法鈴,道,“隻研究了這麽一點時間,要貿然用在姐姐身上,我還真有些沒把握。”
“不過之前我在另一個姐姐的身上也試驗了一下,效果還可以,給了我一些信心。”
陌天女稍一回憶,就想到之前過來的那群人裏麵,有誰比較適合姐姐這種稱呼。
但不管是配刀的那個,還是用劍的那個,年紀實際上都要比符離小得多呀。
“嗬,厚顏無恥。”
竹笛橫遮雙目,陌天女勾唇一笑,真誠的讚揚道,“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這樣的符離,才對呀。
嗚!!!
竹笛貫射,傳出撕裂性的厲嘯,豔塗門的咒法與武道,統合在這一刺之中。
荒原之上,卷起漫天飛揚的塵埃,成千上萬根血色的羽毛,飄蕩於其中,如同一場逆揚的昏黃大雪。
海上的水氣凝結而來,暴雨將至。
姐妹之間的戰鬥仍會繼續。
而在峽穀結界內部。
剛才那兩道身影糾纏飛去的動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本來他們分布於這個廣闊的空間之中,每一種景物都可能代表著一類強大的意誌,大大的幹擾了外來者彼此之間的感知。
就算是方雲漢這種,將心神意誌向外釋放的武道路線,在這個地方,也沒有辦法提前察覺到幾十裏之外的敵人。
他們隻能像碰運氣一樣,選擇一個方向進行移動,看看能否在此過程中集結同一陣營的人,尋找繼續深入的辦法。
沒有人會搶先暴露自己的存在,落入被動的局麵。
但是剛才那姐妹兩人一相逢之後,就毫無顧忌,飛越高空的光影,便給其他所有人,提供了一個統一的目標。
眾人都開始往這個方向趕過來。
謝非吾躍入平原,在飛行的過程之中,已經能夠看到天佛城所在。
他原本是被拋到了平原之外,一望無垠的水麵上,自忖可能是距離剛才兩道光影飛升的地點,最遠的一個。
然而他剛踏入平原,就發現還有一個人的氣息,從他背後傳來。
那人所處的位置,可能原本比他還要遙遠的多,但是移動的速度卻比謝非吾快上不少,也更加肆無忌憚,根本沒有半點要掩飾行蹤,以免陷入圍攻的考慮。
謝非吾後頸微涼,淩空轉身,映入眼中的便是一道灰藍迅影。
“風教主。”
“原來是遺珠堂的謝先生。”
風吹休從極高的速度,驟然靜止,雲淡風輕,舉止從容,周邊的空氣竟然也沒有因為他這樣的急停,而產生分毫異樣。
依舊是一片涼風習習,舒送長遠。
謝非吾打了個哈哈,道:“想不到像風教主這樣的大人物,還認得在下。”
既然已經遇上了,謝非吾怎麽也不可能繼續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七殺教主的麵前。
他細看著對麵那聲名赫赫的七殺教主,下意識地思考待會兒動起手來的話,要用哪種招法去應對,卻越想越覺得不自在。
任何一種招法,隻要在他的腦海中,跟對麵那個人物聯係起來的話,就立刻會出現夢幻泡影,支離破碎的景象。
破碎的不是那個人,而是謝非吾的招。
泡沫散盡之後,那個人物的形象,依舊在他的腦海中,巋然不動。
好像無論是遺珠堂代代傳承下來的絕學,還是謝非吾自己推陳出新,仗以成就天地之橋的神功寶經,都像是華而不實的中空琉璃,沒有一點能夠壓住風吹休的可能。
“謝先生不可過謙啊。”
風吹休微笑道,“武道成後三千年,前賢已經劈開了一道通天坦途,可步入天地之橋的,還不足百位。”
“就算是不知道三大聖地的具體地方,不知道七殺教是什麽東西,這近百人的模樣、名號,卻是一定要記得清清楚楚的。”
“嗬嗬嗬……”
謝非吾笑了兩聲,有心想到接話。
身為敵對的立場,進行虛偽的寒暄,這種事情他是最擅長的。
隻要隨便想一想,就能夠扯出七八種話題,無論是拖延時間,還是設下一些心理上的陷阱……
隨便想想……七八種話題……
話題……拖延……
謝非吾的眉頭越皺越緊,清雋文士的外貌,漸漸繃得一點笑意都偽裝不出來。
他還在根據對方的氣機進行招法的推演,依舊是接二連三的失敗。
失敗!失敗!失敗!
失敗占據了他的腦海,讓他根本分不出心力去想什麽其他的話題。
隻有深沉的慍怒越釀越重。
他不相信自己的招式竟然都會這麽脆弱,驟然疑心是中了對方的某種咒術的影響,便一鼓作氣,斬掉了腦海中的雜思。
“風教主……”
謝非吾語氣一頓,陡然間揚聲如雷,周身氣息浩蕩展開,“我久仰七殺教主大名了,今天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麽真本事!!!”
吐字之間,殺招已出。
他一雙大袖打出鋪天蓋地的氣勢,激蕩的氣流中,方圓上萬米的範圍內,光線都昏暗下來。
然後從這昏暗的大環境裏麵,跳出一輪又一輪明月。
滿天皓月如明珠,從虛空之中一跳出來,就順著氣流托舉,迅若閃光的對著風吹休的身影轟擊過去。
這些明珠真力,在長空之中,留下千百道碩大的流光,每一道光華的直徑,都遠遠大於風吹休這個人的體積。
似乎是足以一下將其吞沒,然後千百次的持續粉碎其殘留的痕跡。
就在這些密集攢射的光柱,將風吹休的身影,徹底淹沒在一團劇烈湧動的光明之中。
謝非吾變招,大袖一合,又在麵前展開,向左右兩側拂去。
虛空震響琴音,光線如絲如縷,在他身體前方,拉開一道又一道繃直的光之琴弦。
九九明珠訣,滄海遺恨,明空翻袂五十弦!
這一座橫陳於虛空的光明古琴呈現出來的時候,謝非吾之前對自己的所有質疑,便一掃而空。
他的心中,此刻也充滿了皓月朗照一樣的光明,滿到幾乎想要溢流而出。
洶湧而柔和的自信,盛滿在三魂七魄之中,以此隨指間一挑,勾動琴弦。
無論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在遙遠的上古年間,或許這一招,不能縱橫天下,但隻要這一招已經完成,在這一招使完之前,我便是不敗之人。
風吹休的身影從光明之中踏出半步,便看到前方不遠處,那文士雙袖如雲,修然光潔到不像血肉之軀的雙手,從那兩團雲中垂下,撥動琴弦。
錚!
霎時間,周圍所有的光明,都化作緊繃的琴弦,交錯密布,將七殺教主的身影困鎖於其中。
由光線形成的絲弦,細到了極點,也筆直到了極點,更鋒銳到了極點。
如果把這種絲線送一根去,讓兩個凡人抓著絲線兩端,割斷一個小山頭的話,估計都不會覺得有任何的阻力。
而現在,至少上萬根這樣的絲線,緊貼在風吹休身邊,並隨著謝非吾的琴聲而震顫,切割下去。
“貪。”
風吹休的意念之中,忽然迸發出這樣一個字來。
他身邊正在切割的絲線,當即被衝開些許,而在他與謝非吾之間的虛空中,浮現出更多的光之絲弦。
眾多的絲線兩端沒在虛空之中,展露出來的階段,都筆直無曲,縱橫交錯,形成立體的網道,足以將任何攻向謝非吾的力量,都在此過程中,切割到最細微無害的程度。
九九明珠訣的至高一式,當然是攻守皆備。
當初飛聖山之主桃李道長,也曾經稱讚他這一招,說這一招,已經全然跳脫出遺珠堂功法的層次,達到全新的境地。
比尋常天地之橋更高一些的層次,那自然就是代表著魔宗祖師、聖地之主的“極限境界”。
謝非吾一直覺得,如果當初跟方雲漢那一戰,他有機會使出這一招的話,勝敗的結果將會逆轉。
這樣的信心,不是沒有原因的。
在那一個貪字無功之後,謝非吾更覺暢快,十指連續撥弦。
“哈哈哈哈,風教主,我這一招,可不是那麽容易……”
“傲,庸、懼、惱、羞……”
又是幾個字眼,接連不斷的震蕩出來。
風吹休每吐出一個字,就仿佛從麵門前方迸射出一道無色閃電,劈中謝非吾的明珠真力。
所有光明凝聚的絲線,都迅速變得暗淡。
謝非吾指尖突然一下刺痛,發現他以自身真力結合天地之氣形成的琴弦,竟然崩斷開來,還割破了他的手指。
“怎會……?”
“敗!”
十指崩血,謝非吾充斥著整個軀體與魂魄之中的光明,猛的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為數眾多的汙垢鏽跡。
風吹休一揮袖,空中絲弦盡碎,攪作無害絲縷,飛散開來。
謝非吾的身體朝地麵墜落下去,單膝跪地,一手撫心。
煙塵中,他感覺到風吹休來到他身前,顫顫巍巍的問道:“這是什麽招數?”
“這一招是專為謝先生所創。”
風吹休的神情跟開打之前沒什麽變化,彬彬有禮的說道,“你我相遇未久,此招尚且無名,謝先生可以自己為它想個名目。”
“尚且無名?”
謝非吾反應過來,怒發衝冠。
這意思不就是說,這招是他們剛才見麵之後,臨時開創出來的嗎?
“嘔噗!”
受此大辱,謝非吾的傷勢抑製不住,連連嘔血。
風吹休見狀一探手,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便輕輕拍了拍謝非吾的肩膀,說道:“謝先生不必覺得我是出言譏諷。”
“若將天地之橋這個境界,分作起、承、轉、合、絕,五個層次的話,你這一招,已經觸及轉的層麵。”
“從遺珠堂那樣的地方走出來,能有這樣的成就,是真正不凡,你值得更多的機會。”
他輕描淡寫的拍了三下,謝非吾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動作,隻覺得自己全部的功力,都無可抵禦的緊縮了三次。
假如,把謝非吾比喻成一座山的話,這三次拍擊,就幾乎可以說是將他壓成了一塊石頭,精神上再是強韌,一時間也承受不住,昏死過去了。
就在這一刻,遠處的叢林之間,萬千刀槍碰撞的劇烈響動,與紫色的電光,衝抵在一起。
“怒臨真人遇上方雲漢了?”
風吹休往那邊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天佛城的方向。
那裏,有一股令他也必須正視的威脅,正在靠近。
細胳膊嫩腿的無題小和尚伸個懶腰,走出城門。
“天佛城中總講師。”
風吹休眺望那座城池,道,“無題大師的功法,與天佛城的法統互為表裏,天佛城的法統覆滅之後,你的功法便始終殘缺了一半。”
他興致盎然,“不過在這裏,你倒是可以暫時補全自己了。”
小和尚連連搖頭,連走幾步,身影迎風便長。
“覺天無雲,性海無風。”
“玉輪蘸影,金浪翻空。”
銀袍袈裟,白發垂腰,生動的表情,全數封藏於穢跡金剛般的威嚴之中。
“非惟觀世音,我亦遊其中!”
倚香僧眼中映照出六字大明咒言,一掌平推。
前方平原大地開裂,一千二百口金鍾當當當飛出,首尾相接,化作巨龍,破地而出,合身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