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太師蔡京
京城太師府中,往常宴飲舞樂從來不缺,絲竹美人,舌上百味,無不是天下一等一的享受。
不過今日這府中很安靜。
畢竟傅宗書剛死,就算是皇帝,隻怕也要過個一兩天,才會再興起玩樂的念頭,其餘朝廷中文武百官,都要謹言慎行,肅穆以待,以示對傅相爺的哀悼。
蔡京也做出這麽一副樣子來。
不過,蔡京本人並不為此而覺得無趣,他既能夠享受的了鶯鶯燕燕的歌舞,也能夠欣賞的來那種看似安靜,而蟲鳥花草風聲無不入耳的清幽。
何況,他的房間裏檀香嫋嫋,溫暖如春,在大開著的窗邊,擺上一局殘局琢磨著,偶爾一抬頭就能看到窗外奇石排布的園林,這種富貴奢華之中自取靜趣,又要比單純的孤隱山林之態愜意的多。
嘀、嘀、嘀……
一枚溫潤微暖的白玉棋子夾在蔡京的手指之間,輕輕在棋盤一角點著,隔上許久,能有一子落下,他臉上便現出欣然之色,時不時的還啜飲一口香茗,悠閑的不像是剛死了一個朝中的盟友,倒像是剛死了一個多年積怨的宿敵。
其實,對於爬到了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來說,盟友和宿敵的界限本來就是很模糊的,頂峰很小,隻能容得下區區數人。
就拿傅宗書來說,此人暗地裏是被蔡京扶植上相位,平時相處也顯得對蔡京事事恭敬,唯他馬首是瞻,為蔡京擋了不少厄難,刮了不少好處。
但傅宗書也不是平平庸碌之輩,近些年來,這傅相爺已經著手培植獨屬自己的勢力,暗地裏也練字練畫,多讀道經佛典,挑選奇珍,討好皇帝。
他雖然是蔡京的幹將,卻也逐漸對蔡京有些威脅了。
所以傅宗書之死,對蔡京固然有弊,倒也不能說是無益。
當然,這也是因為蔡京在朝中盟友實在太多了,如童貫、梁師成之流,至少在對付諸葛神侯的時候,大可放心合作,其餘各部各地黨羽更是不計其數。
尤其是,皇帝離不開他這個事事順心省力的太師,對蔡京眷顧不衰。
聖眷就是大勢,大勢在我,似傅宗書這等人,再死兩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倒是相位空懸,或許還可以動動心思,讓這位置重新落回蔡家人手裏。
蔡京想著這些東西,臉上已漸漸露出明顯的笑來。
他相貌不俗,滿身卓而不群,皮膚潔好如婦人,看起來要比真實年紀小二三十歲,一笑起來,更顯得寬仁,溫和,直似廟裏的神仙,情緒上極富感染力。
任何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估計都會因為這笑容對他生出好感。
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也曾經在笑的這樣寬仁,甚至笑的更加開懷的時候,突然下令將自己的幾個心腹滅族抄家,牽連數百死傷,隨便一個人的下場若被尋常人看見,至少也要惡心的七天難以進食。
就在這時,房間外,遠處的屋頂上,一個陰沉沉的影子飛速靠近。
這房間的兩扇門是開著的,門內門外,左右兩邊,共站了四個人。
正是元十三限六大弟子之中,排名前四的魯書一、燕詩二、顧鐵三、趙畫四。
這四個人被蔡京重金禮聘為身邊四大貼身護衛,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了。許多行刺蔡賊的義士豪傑都折在他們手上,血腥累累,凶名昭著。
另外,六大弟子中年紀較小的葉棋五、齊文六,最近也已出師,被蔡京就近派在京城裏,做一些隱秘要事。
太師府裏當然遠不止四個護衛,但是遠處這個人影來的也很快,他隻是在奔跑,就已經像是在拚命,仿佛一頭見了太陽立被曬死,隻能去追逐月光的鬼。
而且這人還對太師府異常的熟悉,府裏麵的許多布置,許多人手根本來不及派上用場。
“止步。”
顧鐵三、趙畫四一同迎上。
顧鐵三從拜師學藝第一天,就視鐵手為敵,他的拳法可以把銅牆鐵壁當成沙地雪地,隨意劃動。
趙畫四則是專長於腿法輕功,可以踏雪無痕,空手捉鷹。
來的就算是數十年難逢敵手的諸葛神侯,也許都不能輕易突破這兩人的攔截。
但令人詫異的是,他們兩個與那條遠道而來的人影隻稍一接觸,竟然沒有動手,反而帶著那人一同從屋脊上劃過院子,落在門前。
“太師,是天下第七!”趙畫四喊了一聲。
蔡京擲子,道:“進來。”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
天下第七是直接撲進來的。
他撲倒在蔡京腳下,翻了個身,仰麵朝上,盯著蔡京,雙手死死的捂著自己的喉嚨。
蔡京本來坐的八風不動,見手下最得力的殺手這般模樣,也不由得神態一變。
四大護衛見狀,連忙閃身而至,各自一掌按在天下第七身上。
內力度入,四人立刻察覺到,天下第七體內氣息運轉,在咽喉的部位被截斷,甚至連血脈運行也被阻絕。
這並不是因為天下第七雙手緊壓著自己的脖子,而是有異物深入他脖頸之中。
天下第七此時的狀態,跟一個被餓狼咬著脖子的人幾乎沒有差別,豈止不能呼吸,連脖子以上和脖子以下的血液都是艱難流通,腦子會很快變得暈眩糊塗,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突出來,像是一隻幹瘦的青身惡鬼爪子罩在頭頂。
這樣的狀態下,他居然還能狂奔而來,清醒避開太師府中諸多絕地,令四大護衛也心中凜然,驚詫於他的毅力。
魯書一連忙說道:“太師,咽喉脆弱,他這般模樣我們不敢妄動,隻有請師父出手,或有一線生機。”
蔡京一揮袖,道:“速去。”
輕功最佳而內力在四人中相對最弱的趙畫四,自是不二人選,他身子就像水上漂浮的一抹染料,驟然出了房間,消失在院中。
天下第七這一路上狂奔猛進,出山野,入京城,走屋脊,並不是忠心耿耿,死也要把消息帶回太師府,而是希望能保住自己一條命。
他知道元十三限有一門獨活神功,據說是自在門祖師韋青青青所創。
韋三青因為在元十三限少年時候就看出他嫉惡如仇,卻太過偏激,為免他誤入歧途,才開創這門隻能用來救人的神功,希望能讓元十三限用來多多救人,化解他心中的戾氣。
可惜元十三限的做法與他師父的期盼南轅北轍,他上一次在天下第七麵前施展出這門武功,是在把一個刺客打死之後,又救活過來,逼問是誰派那人來行刺。
一個人哪怕經脈俱斷,五髒六腑全破裂,隻要有一具全屍,死的時間還不太長,獨活神功也能調出一口元氣,保住其性命。
天下第七確實不知道元十三限在哪裏,但他知道,蔡太師一定能很快找來這個唯一能救他的人。
此時聽到趙畫四去請元十三限,天下第七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抹希冀。
就在他情緒有變,氣血流速隨之微異時,嵌入他脖子裏麵的那微小異物,突然一震。
一股寄存在其中的力量釋放出來。
噗嘭!
天下第七的脖子兩邊忽然炸出了兩股血霧。
血霧濃稠、拉直,就好像是有兩把刀,從他脖子裏麵向外射出。
天下第七眼珠一突,死死按壓著的兩隻手鬆了開來,露出一個連骨頭都被炸斷,隻剩下後頸一點皮膚相連的可怖創口。
一顆滿臉發青的頭顱無力的歪向一邊,熱血汩汩流出,披散在地的頭發已經全都浸泡在血液之中。
濃濃的血腥味在房間裏傳開,一陣沉寂。
魯書一本來有心趕緊移動屍體,以防那血液沾上蔡京的靴子,但在天下第七死去的那一刻,他在蔡京臉上看到了極凜然的一幕。
那一瞬間,蔡京兩眉向中間一收,眉心出現了深刻的懸針紋,紋路之中卻有似金光、似血光,如同西天晚霞,宛若沙場殘陽的一線光芒溢出。
那異光隻一閃便消失,快的像是幻覺,卻讓魯書一怔立當場。
這個元十三限的大弟子,在剛才那一刻,居然深深的體會到一種像沉重,腐爛,嘶吼的恐懼。
幾乎有些像是當年第一次見到元十三限。
他怔然驚駭時,蔡京已彎下腰來。
那平時拿筆,拿棋子,接過聖旨,翻過奏章的兩根手指,在距離天下第七屍體還有半尺多的地方一夾。
天下第七的脖子傷口裏麵,就有一根很細的東西自動飛出,落在蔡京兩指之間。
蔡京眉尾垂著,將兩根手指輕輕一撚,細小物體上沾染的血液就全部蒸發,連血紅的色彩也被抹去,露出了深青微黃的本來麵目。
是一根葉脈。
一片葉子被摧殘的隻剩下中間那一根脈絡之後,細如發絲,卻嵌入了殺人無算的天下第七脖子裏,更在這最巧的時候,徹底爆發。
就像是有人算準了,故意為之。
窗戶外麵,東方泛白的天空中,終於有一輪紅日躍出,滿天白雲刹那間化作紅霞。
日出與未出之際,猶如隻隔著這麽一眨眼的時間,但是日出之後,整座京城的氣氛都截然不同了。
車輪咕嚕轉動的聲音,叫賣的聲音,潑水、炊煙、洗漱、各處早食鋪子裏散出來熱騰騰的水汽。
蔡京在這變的越來越富有生機的早晨,捏著那根葉脈,在窗戶前站了小半個時辰,沒有等來元十三限。
隻等來了十六奇派及他近年來拉攏的京師內外幾多高手無一生還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