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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飄風一葉秋日死(5500)

  方雲漢大步向前。


  這個時候,雖然溫火滾等三人已經提劍向他殺來,但是在他正麵的方向上,離他最近的一個人還是黑光上人。


  溫火滾在左前方,何難過在右前方,而黑光上人在正前方,甚至擋住了梁傷心的前進路線。


  剛才這黑光國師連使了黑光**之中數個妙絕的應變,還是在方雲漢一刀之下受創,心裏迷茫失措的感覺還要大過震撼畏懼。


  他剛跌退了兩步,已覺背後有銳風逼近,又猛一見對方跨步追出,駭得心下一顫,身子驟然扭轉拔身,如同黑煙一線,直向青冥。


  他這一躍,溫火滾等三人跟方雲漢之間就再無阻礙,距離驟縮。


  衝在最前麵的是梁傷心。


  劍法的威力在於方方麵麵,劍術的高明與否,也需要多種因素的聚合來判斷,但如果隻論出劍的速度,那麽在七絕神劍之中,梁傷心無疑是最快的一個。


  他一出劍,必劍出連環,往往自己都沒辦法隨意控製,隻要一動了出手的念頭,務必要連續刺出二三十劍,才能略微止歇。


  剛才黑光上人如果不跳起來的話,梁傷心這無法自控的劍,恐怕會真的對著自己這個臨時的“戰友”刺下。


  可是,好在黑光上人跳起來了。


  這國師高人一讓開了位置,梁傷心就連最後一次顧忌也沒有了,心懷大暢,意氣大發,劍勢更肆。


  他此時手中剛刺出了第十八劍,預計第十九劍的時候,會真正攻至方雲漢身上,這正是他手感最佳,速度最淋漓盡致的一劍。


  況且,方雲漢許是對背後無聲如在夢中的一“劍”,也有所察知,他正橫刀在身前,用一種比淩空飛刺而來的羅睡覺更快的動勢,向前衝刺。


  如此,他與梁傷心之間的相對速度,快到雙方都已經沒有空隙做出更多的變化。


  一劍,對一刀。


  快劍不可控,刀卻如前知,細細的一線刀鋒中心處,不差分毫的抵住了梁傷心的劍尖一點。


  鏘!

  金鐵交鳴聲傳出的同時,梁傷心的身體忽然上下分離,連血都沒來得及噴灑出來,下半身已經被釘入地下,而上半身飛上空中,手掌裏麵還握著破碎的劍柄,劍身已經化為肉眼不可見的鐵屑。


  方雲漢的身體沒有半點遲滯的掠過了原本梁傷心所處的位置,在他背後發動突襲的羅睡覺,一“劍”飛空之勢,毫無阻礙,卻始終距離方雲漢的後背有那麽三寸之差。


  梁傷心的一劍、一命,居然沒能讓這三寸距離縮短半分。


  梁傷心之後就是溫火滾。


  劍神溫火滾。


  他目睹梁傷心的身體分成兩截,來不及悲傷憤怒,心裏隻是突然冒出了一個濃墨重彩的“死”字。


  一股死誌忽地注入了他的劍,使他劍上的火光暴漲。


  一劍橫掃之時,溫火滾劍上的火光甚至劍身兩麵,噴吐出了兩個斜麵,一個斜麵向上,一個斜麵向下,寬皆三尺與劍相等,長度也各是三尺左右,都是傾斜向後方,兩個火焰斜麵剛好把溫火滾整個人擋在後麵。


  他這一劍隻有攻擊的意誌,但卻無意間達成了攻守兼備,火焰斜麵的力量,就是麵對萬箭齊發,隻怕一時間也破不得、傷不到。


  方雲漢與他錯身而過,一截平平無奇,深灰、古樸、冰冷的刀尖,切入了火焰斜麵,緊貼著溫火滾的長劍掃過。


  一刀一劍,一上一下,緊密相貼,有那麽一瞬間,刀尖三寸與劍尖三寸完全重疊,接著逆向擦過。


  劍尖的三寸,隻因為這麽一下摩擦,嘩然碎裂,劍短三寸,劍氣也被斬破,隻能從方雲漢腰部旁邊掃過去,未能傷及分毫。


  而方雲漢的一刀,則把溫火滾腰間,切斷了一半,刀氣透入五髒六腑之間,當場震斷心脈。


  方雲漢從他身邊飛過,刀斬兩人,速度分毫不減。


  他之前以四害比喻敵方一幹人等,此時真的就像掃滅幾隻飛蟲一般,易如反掌。


  而後方,羅睡覺飛身穿刺之勢,則已經要出現衰落的跡象。


  這個閉眼少年劍客,身子橫向懸空飛刺,到了溫火滾身邊的時候,卻已不得不分出一腿蹬在地麵,重新發力,再度出招,二次運“劍”。


  就在他左腿踏地,右腿依然伸直的一刻,方雲漢猶如背後長眼,極速飛馳的身體說停就停。


  衣袍因為慣性,驟然向前拉直,但方雲漢上半身已經半轉過來,手裏一刀砸下,刀尖豎立向上,刀柄砸在羅睡覺右腿膝蓋上。


  哢嚓!


  羅睡覺緊抿的唇陡然一撕,尖聲痛呼,右腿膝蓋已碎,經脈皆廢,橫著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豎起來,眼睛也痛得睜開。


  他彎曲點地的左腿嗖地彈起,出腿如出劍,一劍驚鴻斜撩。


  但方雲漢豎著的刀已經順勢劈下,斫入羅睡覺右頸。


  嗤!

  熱血濺射,羅睡覺那雙很少睜開,很亮,很清澈的眼睛,猛然布滿了血絲,血紅著眼,看著方雲漢。


  “不對!不該這樣!”


  “我夢中劍未成,不然~嘎!”


  方雲漢雙眼仍昏暗,麵色不改,順手抽刀。


  羅睡覺的話沒能說完,氣管已斷,脖腔已經被鮮血溢滿,無力發聲,後仰,倒地,血眼朝天。


  小山丘上黑氣已散,羅睡覺的熱血,仿佛令這小山之巔,原本隱約籠罩的一股陰寒也突然褪去。


  七絕神劍之中用劍最慢的何難過,這個時候才到了方雲漢身前,但方雲漢抽刀之後,已仰望長空,振衣衝霄而上。


  黑光上人還在空中。


  他之前為了避開方雲漢的衝刺,為了暫時脫離那險境,為自己爭取療傷的時間,重整旗鼓的機會,這縱身一躍也幾是用了全力的。


  蓋因他用了全力,跳的夠高,等方雲漢一氣殺了七絕神劍之三,他人還在空中,甚至還未開始下落,眼睜睜看著那殺星抬起不知到底有沒有恢複的眼睛一望,又追“上”來了。


  “方雲漢,你欺人太甚!”


  黑光上人大喊一聲,自覺身在空中,避無可避,終始動了拚命的心思。


  他剛才沒能完全化解那一刀,從左肩到右肋已經出現了一條裂口,但因將功力運聚於那條傷口的位置,皮肉閉合看不出異樣,隻有衣服破裂。


  可一喊之後,他好像全身的毛孔裏都有濃濃的“黑光”流淌出來,傷口處嫋動的黑煙最濃,使他原本該是渾圓如球的黑光護體**,變得歪歪扭扭。


  綢白天色之下,黑光上人像是一顆醜怪多變的黑色星子,在小山丘上方,冉冉升起。


  一人提刀筆直飛襲上天,眨眼間就跟黑氣溶溶的黑光國師過了七招。


  黑光**全力發動之後,連方雲漢的刀氣也可以消解大半,一雙繞弄黑氣都看不出原來形狀的手掌,連續打在刀身側麵,刀背,護手,刀柄,令詹別野險之又險的度過了七招,隻被剃掉了左邊的眉毛,削去了右耳的耳垂,在咽喉上多了一道不足以危及生命的傷口。


  兩人在空中交手,已一同開始下墜,詹別野心中漸漸滋生一股喜悅。


  這電光火石之間的七招對拆,他雖然過的很驚險,但是心底裏卻覺得越打越有感覺,手腳揮灑真氣,十足酣暢,更似乎捕捉到了方雲漢刀法中一股貫徹始終的刀意。


  因刀意不絕,綿綿若存,則不管出多少刀,都與揮出第一刀並無差別,但若是能截斷這股刀意,對方招式恐將不破自解……


  嚓!

  一抹刀光從黑光國師臉龐左側飛過。


  詹別野呆了一呆,心裏千頭萬緒都被斬斷,正待出招應對的雙手僵在半空。


  他從左肩到右肋的那條傷口,又被從右肋向左肩砍了一遍。


  兩次刀口重疊,已斷了他的生機,滅了他黑光**後繼之力。


  黑光上人看著方雲漢依舊古井無波的麵容,生命最後一刻,陡然悔悟:原來他出刀的時候,心裏已經無我無他,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對上這樣的刀手,凡有一絲雜念,就是,命的代價……


  ‘那我看出來的破綻,就算是刀法的破綻,又到底是不是他這個人的破綻?’


  黑光國師這最後一個想法,不會有人知道。


  方雲漢連攻八刀之後,雙腳連出,點在黑光上人腳背,腰間,肩頭,步步登高,借力又向小山丘之外的地方飛掠而去,臨去之前,他把手中長刀向下一甩。


  黑光上人的屍體加速墜落,而他屍體旁邊另有一條刀光貫射而來,比他墜落的速度還要更快上數倍。


  這一刀的目標,正是七絕神劍中的最後一人,小山丘上的最後一個活人——何難過。


  何難過雖然是七絕神劍中用劍最慢的一個,但是,他並不是劍法最低的一個,甚至,他的劍法已經能夠以慢打快,以靜製動,在七個師兄弟之間或可名列前三。


  他眼見著師兄弟喪命,又追不上方雲漢,本來就心海怒翻,此時看見這一刀,心中已不由狂呼。


  ‘就憑這隨手離手一刀也想殺我,也忒小瞧人了。’


  何難過雙腳已經離地,意圖閃避,手中劍斜指長空,劍尖微顫。


  他至少有六種思路,可以破解從上方投擲過來且力量比自己更強的攻擊,具體使用出來的時候,更是能有一百七十三種手法隨時變換,本能的用出最恰當的一招。


  “咿~呀!!“


  何難過急退一劍上迎。


  篤!

  長刀插入地麵,沒入地下,遇到地下岩石,仍然深入一尺有餘方止。


  刀身一彈,幾許泥土飛濺,古拙的刀形變成了無一處不歪斜的奇異形狀,千百種異彩流光在刀身上渲染開來。


  何難過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那裏有一道筆直的傷口,貫穿前後。


  原來世上有些攻擊,就像是青春一擲,流星一度,光陰一逝。


  慢上一分,就一生憾恨,無可挽回。


  一聲悶響,何難過雙膝著地,七絕神劍最後一人,拄劍跪地而亡。


  小山丘之外,高空掠影,如鶴如梟。


  一身灰暗長袍的天下第七,背著一個包裹,正在林中急行。


  忽然,他前路上一棵大樹轟隆炸響,從中裂開,一左一右倒下。


  天下第七止步。


  前方一人落地,轉過身來,灰暗的眼神已恢複清明。


  “你不該逃的。”


  分成兩半的大樹,壓倒了旁邊的幾棵小樹,還扯走了許多藤蔓,倒是讓這塊地方顯得比林中其他各處更空曠一些。


  方雲漢背對破裂的大樹,看著這個相貌陰鷙冷峻,氣質七分像鬼怪,三分像兵器的人,道:“詹別野拚命的時候,是你最後的機會,所謂蔡京手下最得力的殺手,連這樣的機會都把握不住嗎?”


  天下第七攥住了自己的包袱,見方雲漢沒有立刻出手,神情微頓,道:“哪裏有機會,我隻看到陷阱。”


  他語調也像半夜林中鬼語,寒冷、低沉、刺耳還夾著風嘶之聲,說的卻是實話,並沒有故弄玄虛。


  他躲在小山丘上的時候,發現方雲漢出現在這場伏殺裏,也想過要出手。


  可是,七絕神劍所餘四人,甚至包括黑光國師,一開始都沒能表現出正麵抗衡方雲漢超過一招的實力。


  天下第七根本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下手。


  他是殺手,不是勇將,見沒有機會,就立刻決定離開。


  而且,如果天下第七能把今天發生在這裏的事情,把蒼梧侯包庇欽犯、私鬥擅殺國師的事情回報太師,就已經是不小的功勞了。


  可惜,黑光上人他們支撐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這一句,你還算誠實。”方雲漢點頭,道,“那這樣吧,你告訴我元十三限現今在哪裏,並舉出證據,我可以多給你半刻鍾逃亡的時間。”


  這才是方雲漢的目的。


  元十三限,可謂是蔡京一係如今武功最高,最為凶險的人物,他雖然是諸葛神侯的師弟,但性情偏激入魔,已經不存在和解的可能。


  就算有,方雲漢也不樂意浪費那麽多時間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他想先鏟除這個人,可是,金風細雨樓居然查不到元十三限確切所在。


  都知道元十三限被蔡京拉攏了,但卻沒人知道蔡京把他安排、供養在什麽地方。


  聽到元十三限的名字,天下第七眼神頓時有些奇異,他的鼻梁很高,甚至有些陡峭的感覺,過於冷峭的五官和他屍寒的氣質組合在一起,像是那種擺放在古墓裏、誇張怪誕的石雕麵孔,憑一張臉就能讓人很不舒服,乃至毛骨悚然。


  然而一提到元十三限,天下第七臉上就多出了些“人的味道”,像是敬懼,也像渴望。


  “你找錯人了。”天下第七緬懷而不滿足似的道,“他隻不過肯隨便傳我一門功夫,怎麽會時刻讓我知道他的居所?你應該到太師府上,去找太師的貼身護衛**青龍。他們六個才是元十三限真傳弟子,一定知道你要的地址。”


  天下第七身處周邊林木的暗影中,說這些話的時候,包袱已經漸漸改為雙手抓著,好像隨時能掀開那層布,露出裏麵的東西,可他又暗暗的使貼在肋骨邊、前方之人看不見的右手肘沉勁,手肘那塊位置的衣袖略微繃緊,勾勒出略顯剛硬的線條。


  方雲漢隻把眼睛看著天下第七的包袱,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看一看元十三限傳給你的秘藝吧。”


  “我聽說你自學成才,悟出勢劍,得到元十三限傳授千個太陽秘法,把兩門武功合二為一,又獲得江南霹靂堂所造的獨門兵器,以奇功用奇兵,事半功倍,號稱為‘千個太陽在手裏’,青出於藍勝於藍。”


  方雲漢說著讓天下第七神色越來越僵,僵硬中又仿若有些自得神采的話,伸手摘下了一片葉子。


  “綠葉沐日而生,深秋則死,我刀丟了,就用這片葉子,破你千個太陽,賜你一死。”


  天下第七聽完這話,鼻子右邊的肌肉猛的抽動了一下,發紫的嘴唇右上角也被扯動,露了一下腥紅的牙齦,蒼白的牙齒。


  他那種隱約自得於某方麵勝過元十三限的神采全然不見了,真像是一隻埋在冬天棺材裏七天七夜挖出來的陰寒屍怪。


  “那你看吧。”


  這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聲冷笑。


  四笑之後,包袱揭開。


  成千上萬,數不勝數的長針狀光芒,從那個包袱裏爆發出來。


  燦爛的金色針狀光芒,果然像是太陽的光輝,普照八方,席卷而去。


  而在這“千個太陽”的金光之中,天下第七右手的衣袖一顫,袖子上多了十九個肉眼難辨的小孔。


  金光撲麵之際,方雲漢渾身上下陡然煥發金紅之色,手裏捏著那片邊緣已經發黃微卷的葉子,像是握刀,像是持劍,又像平端一棍,更像是打了一記鑽拳,葉子就飛了出去,淹沒在金光之中。


  千個太陽的金光,來的快,退的更快。


  等遮蔽視野的光芒褪去,方雲漢身後那兩瓣大樹,幾十上百根藤蔓,幾千葉片,枝條草葉,本都布滿了細密的孔洞,留下大肆破壞的痕跡。


  在方雲漢胸口,更有十九根細如牛毛的針立在上麵。


  這十九根針,正是舉世之間隻有三筒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暗器機關的頂峰造詣俱在其中。


  也是天下第七藏在右手肘位置,比千個太陽在手裏藏得更深的“絕殺”。


  但是,這十九根針隻在方雲漢的衣裳表麵立了一刹那,隨著他左手一撣,就全數落地,變成了三十八根。


  長度不變,粗細減半的三十八根針,甚至像是被鐵匠爐子烘烤過,軟的不像話,一落地就全變得歪歪扭扭,在地麵破碎的葉子上留下蚯蚓一樣的細小焦痕。


  天下第七已經不在林中。


  四麵八方,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廝殺聲漸漸消失。


  王小石先趕到山丘上,又匆匆趕到林中的時候,蘇夢枕和楊無邪也已經來到這裏。


  “十六奇派弟子,龍八和他手下的護衛已經全部伏誅。”蘇夢枕道,“你這裏呢?”


  “差不多。”方雲漢轉向楊無邪說道,“郭東神、花無錯、古董等人表現如何?”


  “這幾個人身先士卒,盡心竭力。大勢在我,仍、可用。”蘇夢枕搶先答話,聲音酷烈,也不知道是要用這酷烈掩飾咳嗽,還是壓製歎憾,答過之後,語氣微緩,“差不多是什麽意思?”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


  方雲漢看著東方漸白,像是在數著太陽升起的高度,過得片刻,道,“現在,已經無一漏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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