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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為我天昏地暗

  五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的臉,自然不會發現嚴汝筠越來越陰沉的目光。


  他們這場博弈五爺探了底,他不甘心卻也不得不甘拜下風,他必須將交給嚴汝筠的所有事務一點點收回,他無法擊斃他,但可以斬斷他的羽翼,讓他飛得不穩。


  五爺伸出手握住他肩膀,撣了撣上麵被風吹落的灰塵,“不論外人如何指責,我相信你不是魯莽的人,你的理智自控和知分寸,超過了這世上任何男人。可我扶持你到今天,不能接受你身上存在汙點,汝筠,這件事想要平息,任熙隻能死。我不追求這件事的真真假假,在女人和義子之間,我選擇你。”


  無聲的威脅才是真正的威脅。


  嚴汝筠眯了眯眼睛,他笑得又冷又陰,“幹爹的意思,要舍掉任熙來保住我的聲譽。可幹爹怎麽知道,我在乎那些東西。聲譽對我而言,沒有半點價值。”


  “不是你說沒有就沒有。”五爺臉上試探的笑容變得蕩然無存,他握在嚴汝筠肩上的手發力,很快抓皺了他的襯衣。


  “你去地牢幹什麽,是我吩咐你下去,還是你自己自作主張,你知道那裏被囚禁的是誰的女人嗎?你這輩子至死都不該和她扯上任何關係。”


  嚴汝筠微微偏頭,他看了眼被抓皺的襯衣,“柳小姐不是說我和任熙有私情嗎,她這麽費盡心機編故事,我怎麽好不成全。人生下來就活在故事裏,這個故事我很願意接納。至於避嫌,我和任熙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好避嫌。”


  嚴汝筠是非常沉默寡言的人,他不喜歡辯解,也不會浪費唇舌,五爺有多了解他的性格,這番話就有多刺耳,他將抓在嚴汝筠肩上的手轉移到了胸口,他一字一頓質問,“不要和我玩兒文字遊戲,你們到底有沒有奸情。”


  “有與沒有,幹爹心裏不是已經有數了嗎。”


  嚴汝筠似笑非笑,他垂在身側的手探向胸口,抓住了五爺手腕,不費吹灰之力拔除了他的桎梏,五爺隻覺得整條手臂都發麻,下一刻已經失去了主動權。


  他漲紅臉咬牙切齒,“你終於暴露你的真麵目,你想和我反目為仇。”


  “我要做忠心耿耿的義子,是幹爹逼我上梁山。”


  “你碰了不該你碰的女人,你還談什麽對我忠心耿耿!”


  “幹爹。”他忽然打斷五爺的叫喊,拖了長長的尾音,聽上去心驚膽寒,“您操持一輩子,太累了。以後還是歇息吧。至於任熙,她既然讓幹爹看著厭煩,也就不必留她,我已經吩咐錚舟帶她離開,幹爹把她交給我,還有什麽不放心嗎。”


  “你…”


  五爺瞪大眼睛,他指著嚴汝筠鼻梁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被他不再偽裝的臉孔驚得踉蹌幾步,朝後跌撞在書桌上,他整個人覺得五雷轟頂。變了,一切都變得徹徹底底,變得毫不留情。


  果然是養虎為患,他曾經那麽信任的人到最後竟然成了葬送自己的利器。


  也許從最初就是一場潛伏,他有多貪婪權勢,就該知道別人有多覬覦他的權勢,嚴汝筠如此出色的才能,他怎麽會甘心為臣。


  五爺仰麵哈哈大笑,他起伏的胸口爆發出悶重的長哼,他接連喊了幾聲汝筠,喊到最後對這個名字深惡痛絕,他覺得每喊一聲就是在剜自己的心,嘲笑他的麻痹大意,他的疏忽失算。


  五爺被笑容掩蓋的臉孔忽然閃過一絲歹意,他抄起匕首直奔嚴汝筠心髒刺來,後者一個側身敏捷躲過,反手抓住擱置在陽台上的刀鞘,在五爺第二次刺向他喉嚨時,他用刀鞘收住了匕首。


  哢嚓一聲,極快的速度插入,刀鞘和匕首觸碰的地方燒出一束火光,火光燃了他的手指,也照亮了他眉眼的涼薄。


  “幹爹,這是今晚您第二次要取我性命。”


  五爺沒有否認,他冷笑說,“對我背叛的人,留著有用嗎?”


  “當然沒有,可我的背叛因為什麽,幹爹清楚嗎。”


  五爺盯著他抿唇不語,嚴汝筠目光從他臉上移開,落在緊合的刀鞘上,他一點點拔出,直到再次露出鋒利的刀刃。


  他握著銀黑色的刀鞘,舉起來對準燈光,他不知在照什麽,卻看得非常入迷,“幹爹一輩子風流,毀過多少女人,如果幹爹是昏庸的紂王,柳芷倫就是助紂為虐的妲己,你容她十幾年,因為你們都殘暴不仁。”


  五爺死死捏著刀柄,他試圖找到再一次機會對麵前近乎瘋狂的男人下手,“你沒有資格指責別人,這世上最殘暴陰狠的是你自己。”


  “幹爹不是教導我,對別人不狠,別人就會反過來對我狠,與其活在一場殺戮裏坐以待斃,不如拿起武器去侵略同類,這麽多年我一直記得幹爹的諄諄教導,才會變成今天和您為敵的模樣。”


  嚴汝筠話音落下的同時,五爺已經動手要刺穿他的肋骨,他身體近在咫尺,即使有再矯健的身手也不可能避得開兩秒就能插入的刀尖。


  然而五爺抬起手腕的霎那,嚴汝筠忽然握著刀鞘插入了麵前的牆壁,他沒有因為用力而露出猙獰發狠的表情,隻是一如從前麵色冷靜,五爺親眼看到那一幕,不是血腥勝似血腥的一幕,他恍惚一愣,匕首從掌心脫落墜在地上彈動兩下,最終歸於寂靜。


  他是長滿獠牙的豹子,是草原不受控製的雄獅,他在這個世界早沒有了敵人,他強大到失去了所有能和他抗爭的對手。


  這十幾年五爺醉生夢死,肆意貪歡,他忽略了自己正在一步步涉入危險,他以為他還是昔年的秦彪,但時局已改朝換代,不是他的天下了。


  宋錚舟在走廊上等了很久,裏麵不斷傳出的類似打鬥的動靜讓他幾次想要衝進去,但都在門口停住,嚴汝筠吩咐過,不論怎樣都不允許他推開那扇門。


  他靠著牆壁抽煙,抽到二十一根時,嘎吱的響聲驚動了他。


  他轉身看到走出來的男人一臉陰鬱,身後拖著長長的光束,影子埋沒入光束中,也埋沒入這樣長長的深夜。


  這是宋錚舟第一次看到殺氣騰騰令世界都畏懼的嚴汝筠。


  他情緒從不外露,手底下兄弟都說真想見識回筠哥急了的模樣,死了都值。


  終於他不再遮掩什麽,也不再伺機等待什麽。


  宋錚舟透過門縫看了眼書房,五爺坐在椅子上,他麵前的棋局散亂,腳下是一地黑白子。


  刀鞘插入牆壁,刀握在五爺手中。


  能把刀鞘那樣毫無尖角的東西刺入牆裏,而且刺得那麽深,除了腕力極強的嚴汝筠,宋錚舟想不出第二個人。


  他深深吸了口氣,“筠哥,什麽情況。”


  嚴汝筠吐掉嘴裏叼著的煙頭,“動手。”


  宋錚舟驚了一下,“筠哥,現在動手是不是時機不巧,沈燭塵那邊大後天行動,您的意思是要提前?”


  嚴汝筠不給任何回旋的餘地,他再次重申了一遍,動手。


  宋錚舟在我被關押的當天深夜,闖入地牢劫持走了我,五爺似乎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派了很多保鏢將地牢包圍起來,可即使如此也沒有阻擋住宋錚舟的廝殺,他以一敵數十纏鬥了很久,一批又一批的保鏢和打手從鐵門外魚貫湧入,他從最初毫不吃力到寡不敵眾,撂倒對手的時間耗費得越來越久。


  我在一片狼藉的汙穢中艱難爬起來,朝他大聲喊不要再打下去,我看到又一批衝進來的打手拿著刀和鐵棍,每一下都發了狠,而宋錚舟忙著應對前麵的保鏢根本無暇分身。


  這樣下去累也累死,我用手肘撐住地麵想站起來,掛在我身後牆壁上有很多武器,我試圖伸手拿一件扔給宋錚舟,總比他赤手空拳要省力一些,然而我還沒有撐住自己爬起來,鐵門外氣勢十足衝上來的打手忽然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接著便東倒西歪撞飛出去。


  他們上空盤旋著一個人影,人影以無法描述的飛速踩著他們頭頂一晃而過,幹脆利落降在宋錚舟的右側,將他沒有看到的一把刀狠狠踹飛。


  我知道嚴汝筠善打,我知道他身手好到讓人歎為觀止,我更知道他是那麽瀟灑冷峻,可當我真真切切看到這一幕,看到他為了我和那些人廝殺到天昏地暗,我想我這輩子都拔不出來了,泥足深陷,萬劫不複。


  其實早在遇到他那一刻,我的情就著了火,心也著了魔。


  命,一切都是宿命。


  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在我視線裏倒下,我甚至聞到了空氣內濃烈的血腥味,我感覺到遠處噴濺在臉上濡濕滾燙的液體,我手指顫抖著摸了下,昏黃的燭火將那樣慘烈的鮮紅變得柔軟而黯淡。


  他站在遍地狼藉之中,脫掉了帶血的襯衣,他赤裸著胸膛,朝我一步步走來,我眯著眼,大霧彌漫。


  我軟綿綿的身體落在他懷中,緊靠著他劇烈跳動著的心髒,他讓我抱緊他,我問他是像那個晚上那樣嗎。


  他嗯了聲,下巴抵住我額頭,將我抱出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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