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別怕,有我在
我離開嚴汝筠的莊園再次到達戒毒所,發現門口竟然被圍堵得水泄不通,足有上百人。這種地方一向門可羅雀,每個人都嫌晦氣,自己親人送進來都不願意露麵,就怕沾上什麽災,這麽熱鬧的場麵簡直聞所未聞。
我頭天送溫姐過來這裏接待的保安認識我,他隔著門瞧見我來了,朝我指了指一側的偏門,又把手指壓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聲悄悄過去,我明白他的意思,小心翼翼踱到那扇小門,他在我最靠近時打開,那些記者聽到嘎吱一聲響動,都發現了這邊情況,紛紛潮湧過來,大叫著等一下!
保安眼疾手快將我一把扯進去,立刻關住門上了鐵鎖,那些記者徹底阻隔在外麵,他們陌生猙獰的臉孔貼靠在玻璃上,擁擠變形成扭曲又恐怖的模樣。
我問保安發生了什麽,他說今天早晨一個明星被送進來,要戒毒一個月,這些記者不知道哪裏聽到風聲,堵在門口想拍照證實搏頭條。
我愣了下,“明星?這不是自毀前程嗎。”
他習以為常的擺擺手,“這年頭有錢人吸毒不是稀奇事,他們口袋裏揣著票子,不找點刺激,那麽多錢不是白賺了嗎?從我在戒毒所任職,見過抽麻吸粉的明星就有十幾個,越紅吸得越狠,說是釋放壓力,老百姓壓力不比他們大,這年頭沒錢才是真正的壓力,都他媽慣的!”
他一邊抱怨一邊帶著我穿過走廊到達溫姐房間,他開鎖的聲音驚動了裏麵剛睡醒的溫姐,她從床上坐起來,問是任熙嗎,我對保安道謝,順手塞了一遝錢說哥幾個分分買煙抽,他一開始不肯收,推辭了半天,後來我塞他口袋裏他也沒說什麽。
牆根處的220床鋪空空蕩蕩,上麵堆積很多衣物,尤其一件沾著血跡的黃色豹紋胸罩很乍眼。我好奇指了指,溫姐說早晨犯毒癮,剛帶去打鎮靜劑了。
早晨犯毒癮的很少,一般人都會夜裏吸粉,沒這麽快犯二回,溫姐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她犯毒癮鼻子裏流血,黑眼球都看不見了,真他媽嚇人。不過她平時不犯比我都精神,也看不出吸了多久。”
“有人專門幫她戒嗎?”
溫姐說她連錢都拿不出來,誰管她,鎮定劑都是打過期的。
她打了個哈欠,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隻是眼眶下的青黑很深,估計昨晚沒睡好。
說實話我對這裏充滿了抵觸感,因為我討厭失去自由,一個人缺少什麽就會極度渴望什麽,得不到便產生巨大的叛逆和仇視,我覺得依附男人已經是很大的悲哀,如果連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著,真的會逼瘋。
我走到床邊坐下,這幾個月吸得太多太狠,溫姐比之前消瘦了很多,我問她戒得了嗎,她抿唇沒支聲。
別說她一直沒信心,就算真有,昨天那樣激烈的場麵也都摧垮得分毫不剩。人這輩子活的不就是一口氣嗎,氣兒不順誰也活不長。
我告訴她銷魂丸這幾天可以拿到,如果戒毒太危險,隻能走最保險的一步,依賴銷魂丸生活。
溫姐十分驚訝問我怎麽得到的,我說有五爺的關係在,嚴先生當然買我的賬。
我失寵的事溫姐清楚,整個外圍圈子都知道,不少背後看我笑話的,風言風語傳我耳朵裏不少,她們都說憑撒謊騙男人能風光多久呢,男人的耳根子是軟,軟個三天五天,軟不了一年半載,玩兒膩了自然就硬了。
方豔豔現在有多得寵,凡是五爺出現的場合幾乎都是她陪著,比我當初還黏糊。即使溫姐不故意打聽也知道我現在日子不好過,至少沒以前好過,嚴汝筠買我麵子給我這麽珍貴的東西,根本就是撒謊。
溫姐讓我說實話,我裝模做樣看指甲,她急了,用手抓我頭發把我腦袋強製抬起來,“你以為這藥是二三十塊錢能買下來的嗎?物以稀為貴,這麽小小一顆有多值錢,幾十公斤大麻都比不了,嚴先生是生意人,不是樂善好施的慈善家,就憑你現在揣在五爺心上的分量,他會買你的賬?”
我和嚴汝筠之間的私情早晚要傳得滿城風雨,紙包不住火,秦嬈知道就已經意味著這不再是一個秘密,破漏的洞口隻會隨著風刮得越來越烈,而豁開得越來越大。
我東拉西扯最終也沒把實情告訴溫姐,她知道了一定會把我罵醒,讓我回頭是岸。嚴汝筠這種城府極深的男人,不是我能抗衡駕馭得了,隻談愛情的風月永遠比不談愛情的交易更傷人。
“任熙,”溫姐沉聲叫我,目光諱莫如深,“玩兒心收不住不要緊,但別玩兒傷了自己。這世上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女人比男人多,尤其長得漂亮的女人,這輩子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才能找到對的路口,甚至至死都沒找到。我千方百計把你送給五爺過好日子,不是讓你引火自焚,這圈子裏的姑娘個頂個明眸善睞能說會道,跳下火坑被搞死的也照樣比比皆是,不缺你一個。”
她等我開口答應,可我一直不張嘴,溫姐掐了我胸脯一下被我氣笑,“小賤貨,誰慣你的臭毛病,悶葫蘆一樣,吭個聲能死啊?”
我說好好好記住了,我站起來給溫姐倒水時她手機屏幕閃了下,是提醒她晚上到場子安排嫩模的事,她看了一眼將手機關掉,“我現在還顧什麽場子啊,自己命都顧不過來了。讓她們憑本事撕資源吧,男人能不能拿得下,我還要替她們上陣嗎?”
我留意到溫姐的手機屏幕改了壁紙,以前是她和顧長明的合影,現在是一朵孤芳自賞的百合。
我盯著杯口流淌出的白霧,“顧長明之後找過你嗎?”
“找過,可話都說到那個份兒上,人前不留顏麵,人後還見什麽。”
我問她後悔嗎。
溫姐琢磨了一下,要歎氣又忍住,“那天在商場看見他陪著他老婆逛珠寶櫃台,聽說他調了其他部門,升了半級,是他嶽父獎勵他回歸家庭,讓他看明白誰才能提供他錦繡前程。男人割舍掉一個情婦,能得到這麽多優厚的回報,他選得對,我什麽都給不了他,現在的社會不都是談現實嗎?”
中年男人千帆過盡,貪婪風月裏的刺激,一旦愛情和利益觸礁,他們也更明白選擇利益的優勢,所以愛情毫不猶豫就成為犧牲品。
我沒告訴溫姐顧長明其實挺愛她的,因為他還能猶豫一會兒,得不到男人的回頭,得到他一分猶豫最起碼也不算白耗。
220床的女人被兩名穿著白大褂的戒毒人員從屋外送回來,她已經睡過去了,拖拉著兩隻腳被扔在床上,她臉色白得恐怖,像裹了一層麵粉,真是一丁點生氣都沒有。
溫姐朝她努了努嘴,“脾氣特怪,晚上睡覺做惡夢又哭又叫,跟有多大冤似的。我這輩子最討厭兩種女人,一種是忘恩負義不聽話,一種是打呼嚕磨牙說夢話。可我這輩子碰到的全是這種女人,真他媽百煉成鋼了。”
溫姐和我抱怨的時候,我身體毫無征兆晃動了一下,心口火燒火燎的,似乎被燙了。
我感覺自己喝多了酒渾身軟綿綿,有些精神恍惚,背後也像有什麽重物突如其來壓迫我,我下意識看向床頭擺放的鏡子,裏麵我的臉很蒼白,是近乎慘烈的蒼白,眼底也浮現出一抹晦暗躁動。
我死死抓住衣擺想要緩解這份心慌,可更大的反應接踵而至,胸前的呼吸仿佛一點點被擠壓抽離幹淨,隻剩下一副幹癟癟的皮囊,牙齒在碰撞中不小心咬破了舌尖,沾著血腥的疼讓我莫名覺得很興奮。
溫姐說不管是否拿到銷魂丸都很感激我救她,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總比在外麵真的吸死要好。
她臉龐非常柔和平靜,和正常人毫無兩樣,可她的柔和在我眼裏卻很模糊,模糊到我不斷甩頭驅趕眼前的迷霧,還是一重又一重的增加,將她眉眼渙散得支離破碎。
我強撐著站了一會兒,整個房間都天旋地轉,耳邊嗡嗡的打雷。
我和溫姐說還有點事,過幾天再看來她,她沒來得及和我道別,我已經從房間奔跑出去。
這條走廊太狹窄,我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碰到了多少麵牆壁,我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悸和不受控製,想要立刻得到一份快樂,但又不知道該要什麽,身體內的癢和熱,仿佛要將我五馬分屍。
在我最慌張崩潰的時候,我越來越微弱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隊人馬,大約十幾名緝毒幹警衝破了門外圍堵的層層人海走進來,那些記者像餓瘋了,好不容易看到了肉,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一些人甚至用力踹打著玻璃,試圖打碎闖入,兩名男警持槍站在門內維持秩序,鳴槍示意仍舊不能平息這片混亂。
被眾人擁簇在最中央位置的是一身警服的沈燭塵,此時的他和那天穿西裝的樣子完全不同,更加正義凜然光彩奪目,他拿著一部手機在講電話,那邊不知匯報了什麽,他眉頭忽然緊蹙起來,腳下也隨即停滯,他舉著手機訓斥旁邊的下屬,下屬被責罵毫不遲疑低下頭。
我和他隻有過一麵之緣,按說非常不熟,可我現在好像除了他也沒有可以尋求幫助的人,我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它來勢洶洶讓我充滿了對死亡的畏懼和惶恐。
誰能麵對死還毫無懼色呢。
隻要是一根稻草,管他是結實的還是脆弱的,一把抓住再說。
我朝他虛弱喊叫著跑過去,本想握住他手臂,結果腳下一軟跪坐在他麵前,他被我突然出現和過於激烈的舉動驚了一下,伸手摸住我的臉,將我下巴抬起,他看到我蒼白的的臉色有些不明所以,“發生了什麽。”
我拉住他的手,他肩上的銀色標識閃爍著凜冽十足的寒光,我哀求他說,“我很難受。”
他往我身後看了看,正是我跑來的路,他以為我在戒毒所裏發生了事故,問我是不是碰見什麽人,我用力搖頭,我帶著哭腔說,“我可能要死了。”
跟在他身後的下屬都有些茫然,低頭盯著我,他旁邊的一名部下問他認識我嗎,沈燭塵說認識。
他將我從地上扶起來,可我一點力氣都沒有,剛站住身體一晃又重新跌坐下去,他沒法子隻能將我打橫抱住,吩咐一名下屬將他的風衣給我披上,我整個人被包裹其中,沈燭塵一隻手托住我的腰,另外一隻手蓋住我的臉阻擋門外閃爍的攝像機,他察覺到我的顫抖和無助,非常溫柔對我說,“別怕,有我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