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驚心(十一)
我笑著道了謝,方才舉步入了暖閣。暖閣中置著冰,管了門窗又尚未掌燈,顯得有些昏暗,我入了暖閣頓了一下,方才適應了屋中的光線,這才看清了太后外在炕上,眯著眼。
我知她尚未睡著,便疾步上前規矩跪了請安:「臣妾給太后請安。」
「起來吧。」太后隨口答道,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波動來,也未起身,只靠在炕上假寐。
我謝了恩,起身上前坐在楠木椅上。雲琴麽麼奉上茶來,我轉頭笑著謝了,接過放在一旁的几上。
再轉頭時卻發現太后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愣愣地看著我頭上的珍珠碎玉珠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心裡一陣陣地發憷,隱約意識到太后也是識得這珠花的來歷的,卻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注意到,自然地端了几上的青花蓋碗,拿起蓋碗輕扶茶麵,喝了一小口,稟努力地維持著滿臉的笑容。
太后直直愣愣地看著我,我沉默地喝著茶,一時之間竟然誰都沒有說話,屋裡剎時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沉默之中。
我覺著自己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個不停,怎麼也控制不了,忙轉身將杯子放在了旁邊几上,心裡頭是七上八下的,瞧今兒這陣勢,怕是要出什麼事了。
「德丫頭啊,哀家聽說,前些日子榮婕妤為了盒玫瑰髮油鬧到你宮裡頭去了?」終究還是太后先打破了這一室的尷尬。
我不知道她叫我來突然問起這事兒是什麼意思,卻也只能點點頭,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太后,這是宮裡頭的丫鬟們不懂事,臣妾已經跟榮妹妹陪過不是了。溲」
「可哀家聽說,這事明明是榮婕妤跟前的宮女丁香的不是,怎麼倒成了你的不是了?」
我呵呵一笑,回道:「太后,此事究竟是誰的不是都不重要了。榮妹妹到底年輕些,臣妾都已是這宮裡的老人了,況且如今又有了身孕,那些個身外之物,妹妹們喜歡,當姐姐的自是理應相讓,是宮裡頭的丫鬟不懂事,這才有了那日的爭執。」
「德丫頭啊,不是哀家說你,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后不冷不熱地盯著我,一副責怪的口氣,「你如今和淑妃代理六宮事宜,可這宮裡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哀家也清楚,這淑妃向來是個不理事的,別說靠她幫著你,她不給你添麻煩就算是好的了,這宮中事務都是丫頭你一人在操勞,倘大一堆子事全靠你一個人撐著,能打理得這般僅僅有條,實在是不宜啊。如今你這般縱容那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嬪們,只怕她們會越發蹬鼻子上臉了,這往後啊,你可怎麼管?」
聽她這麼說我不覺吃了一驚,今兒個怎麼回事,好好的太后怎麼搬了這麼件小事出來說個不停,又聽不出究竟是說那些嬪妃的不是,還是在說我的不是?
我不敢大意,謹慎回道:「謝太后關心,臣妾只是想宮中姐妹素來和睦相處,犯不著因著這麼件小事心裡起了疙瘩,況且臣妾雖說代理六宮,可也不能因著有這麼些權力便要獨佔著宮裡的稀罕物不是?那玫瑰髮油系新出,統共就那麼兩盒,丫鬟去領,內務府的就給了,分了一盒給淑妃娘娘,丁香看著好,也想給自己主子拿上一盒也是人之常情。臣妾年長些,理應讓著妹妹們的,當時臣妾也沒想到那些個代理後宮之事,太后教導得是,是臣妾疏忽了。」
「哀家還聽說了,這榮婕妤和宜貴嬪明裡暗裡的總會給你挑些刺,無事生非的找你的不是,有這麼回事嗎?」太后話鋒一轉,語氣中不免顯出些威嚴來,漆黑幽深的雙眼中竟不露半分心思,讓我無從揣測,心裡直發毛恧。
她越是這般說別人的不是,我越是心慌,恭敬答道:「想來是臣妾有沒有做好的地方,妹妹們大小才有些意見,臣妾以後會注意的。」
「依哀家看啊,恐怕不是你的問題……」太后拖長了了聲音,頓了一下才道,「這宮裡大大小小都是你一手操持,各宮各殿的管事們對你可是讚賞有佳,服服帖帖的,只有這宮中的嬪妃總有些這樣那樣的不滿。」
我渾身一顫,今兒個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向息怒不顯於色的太后今兒個怎麼竟挑人的不是來說?我不敢做聲,只聽她繼續說道:「依哀家看,恐怕是她們覺著你名不順言不正的問題吧!」
我一驚,滕然一抬頭,卻聽她別有深意地說道:「這宮裡頭現下里除了中宮空缺外,貴妃位上也是空缺啊!」末了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這才隱隱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原來她兜了這麼大一圈只是在試探我。我不認為她說那些個妃嬪的不是是真的覺著她們的不是,只是想看看我的反應罷了。
我感到心上頓時浮起一陣寒意,想不到千方百計爭到的聖寵又會給我帶來太后更深的疑慮和揣測。
太后這麼做無非是想試探一下如今中宮空缺,我是否滿心算計,終日謀划著想要往上爬罷了。方才暗示要立我為貴妃的話也只是拿來做餌的罷了,我若露出一點點得意或者稱心如意的樣子,立時便會讓她全身戒備,一副隨時都要攻擊我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