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向死而生
或許是厲明昕命不該絕,或許是唐繡瑾在走投無路向著上蒼祈求之時打動了某個過路的神仙,總而言之,厲明昕活下來了。
而且他還帶來了一個足以讓整個疫區振奮的消息。
軍醫們開了個小會,仔細詢問了厲明昕前一天的運動軌跡,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了唐繡瑾熬出來的那一小勺漿糊一樣的藥渣上。
鎖定的過程很簡單,厲明昕前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唯一一次回光返照一樣的蘇醒便是掙紮著去找了唐繡瑾,一問就弄清楚了。
唐繡瑾被迫把自己前一天弄出來的藥方又默寫了一遍,但是那張藥方和軍醫們開出來的藥方相去無幾,如果有用的話,恐怕疫情早就不會擴散到這種地步了。
但是厲明昕又確確實實地好轉了許多,這根本就解釋不通。
最後還是一個心思活絡的軍醫發現了問題的關鍵之所在,他仔細詢問了厲明昕服藥的過程,注意到了他服藥的行為。
唐繡瑾把藥熬成了漿糊一樣的不明物,那東西難以下咽,所以厲明昕是“舔”著吃的。
軍醫們終於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說病人因為腸胃潰爛而不能服用藥物的話,那麽為什麽不讓他們通過舌尖舔舐來吃藥呢?
藥房動作迅速,很快就熬出了一大堆漿糊一樣的苦渣子,送到病人的房中,讓他們通過以舌尖舔舐的方式吃藥。
效果是驚人的,大部分服用了藥物的病人,都在當天得到了好轉。
疫區的人終於找到了一點活著的希望。
當天晚上,村民們殺雞宰羊,拿出了家裏存著的最後一點糧食,做了一頓豐盛的菜肴來招呼官兵們。
然後他們點燃篝火,進行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厲明昕病的太厲害,還是受不得風寒,也沒有跟著出去湊熱鬧,自己一個人留在帳篷裏睡覺。
他身邊靜悄悄的,連隨身的親衛也被他打發走了,臉上卻帶著一點笑意,好像在等什麽人一樣。
他等的那個人跟他很有默契,沒讓他等多久就來了,手上還提著一些剛從外麵拿進來的食物。
唐繡瑾心情愉越,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如果給她一雙翅膀,她應該能直接飛到天上去,所以進來的時候還在哼唱著剛剛學來的小調。
厲明昕喉嚨疼,衝著她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後比了一個手勢。
唐繡瑾瞟了他一眼,半開玩笑的說:“你這個手勢是什麽意思,想攆我走嗎?”然後衝著他晃了晃自己手裏的酒瓶子,“我剛從外麵順來的,村民們家裏自己釀的酒,燒喉嚨,和我以前喝過的不一樣。”
厲明昕想說話,又憋不出力氣,隻能對著她做口型:“別走,少喝點。”
唐繡瑾假裝看不懂,一攤手耍起了無賴:“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清。”然後噸噸噸的連喝了好幾口,忽然笑起來:“我以前不太愛喝酒,因為我覺得喝酒誤事,但是今天我忽然明白了,有時候喝醉也是一件好事。”
躺在病床上的人管不了她,眨巴了兩下眼睛以示自己在聽。
唐繡瑾帶著一身酒香湊過來,她居高臨下地觀察了一會兒病床上的人,得出了一個結論:“你現在好醜啊,像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一樣。”
厲明昕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說醜。
他本來是一個不拘泥於小節的人,對自己的外貌也不甚在意,而且他們皇家就從來沒有長得醜的小孩,或者退一萬步說,哪怕皇族真的長得歪瓜裂棗一樣,也沒人敢當著麵嘲諷,現在挨了唐繡瑾一頓嫌棄,一時間哭笑不得。
不過唐繡瑾雖然嘴上嫌棄得不行,卻並沒有要真的拋棄這個醜漢子的意思,她隻是因為最近一直在跟豪放的少數民族相處,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了一點爽利的習性,又因為那酒後勁大,喝醉了口不擇言而已。
唐繡瑾酒量不行,很快就困意上湧,她也不客氣,把厲明昕床上的薄毯搶過來,搭在自己身上,尋了一條躺椅,躺下睡了。
擔驚受怕了這麽久,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唐繡瑾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黃昏。
重新醒過來的唐繡瑾,就像是獲得了新生一般,直接投入了熱火朝天的救災當中。
充滿幹勁的也不止她一個人,整個齊州呈現出了一種盎然的生機。
生的希望比什麽都重要。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半個月後,第一批徹底痊愈的人成功地走出了房間。
厲明昕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個。
整個營地裏,最不可能受委屈的就是他了,他所用的藥膳都是最好的,在各個大夫的共同努力下,半個月過後,他已經可以自己推開門出去散步了。
在恢複元氣以後,厲明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筆給元嘉帝寫了一封回信。
在他重病的那段時間裏,元嘉帝一口氣給他寫了數十封信,措辭一封比一封更嚴厲,一開始隻是數落他辦事不周到,到後麵弄清楚了他的狀況,元嘉帝也害怕了,扯著嗓子命令他趕緊回來,一直到最後,知道兒子快死了,元嘉帝差點把半個皇城的大夫都派過來了。
這個身居高位的皇帝,也怕自己的兒子出去一趟,就再也回不來了。
厲明昕感染瘟疫的時間很早,一開始他還有力氣處理政務,看到元嘉帝的信之後還寫了信回去道歉,那個時候的厲明昕為了安撫父皇,隱瞞了自己的病情,隻說自己把事情處理好之後就盡快回來,但是隨著他病情加重,這事想瞞都瞞不住了,也隻能實話實說。
到了最後,厲明昕病的連筆都拿不起來了,寫信的人就變成了他的隨行官員,據說那封信一送到京城,元嘉帝就被氣得昏過去了。
可是不管他再怎麽著急,厲明昕的病畏風畏寒,是絕不可能隨意搬動的,所以也隻能留在齊州蹉跎。
那時候的元嘉帝,摩拳擦掌,心裏盤算著等兒子一回來就好好教訓他一頓,可是誰知道,下一封八百裏加急,直接暗示他準備喪事了。
元嘉帝在皇城也跟著病倒了。
現在聽說他病好了,元嘉帝心病一除,身子也利索了許多,一點也不計較兒子他跟他陰奉陽違,變著法的折騰自己的事了,他完全沉浸在了失而複得的喜悅之中,隻等厲明昕一回來,就大加封賞。
而重生了一朝的厲明昕也很機靈,他寫回去的信全篇都在認錯道歉,一邊說因為自己而連累父親也生病很愧疚,一邊有意識的把自己當時的慘狀如實寫下來,務必要讓讀到這封信的人肝腸寸斷,心疼不已。
但是現在既然病已經好了,厲明昕也就沒有必要緊趕慢趕的回京了,他心裏輕輕鬆鬆的,決定在河霽範圍內好好遊玩一番。
因為他本人就在齊州,所以遊玩的第一站目的地也是在齊州。
齊州多山,除了小村落聚居的這一片比較平坦以外,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都是山川相連,連綿不絕的。
厲明昕大城市裏出來的,不太喜歡逛那些繁華熱鬧的小鎮,反而就喜歡往山水中間跑,所以他覺得自己身子恢複得差不多了,就帶著一幹隨從進了山,打算享受一番夏獵的樂趣。
可是誰曾想,他這一看,又看出了問題。
事情是他隨行的一位工部官員最先發現的。
那位官員主管水利,很有一些真才實學,任職多年不知道造福了幾多百姓,而他的工作經驗也讓他對水利方麵十分敏感,所以他一進山,就發覺了山體的異動,而且及時的向厲明昕稟告了。
厲明昕聽了他的話,向著深山老林的方向又走了兩日,居然還真的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隱患——這座山體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居然靜悄悄的形成了一個地震堰塞湖。
那地方原本是一條河流的支流,水量不大,但也能養活一方百姓。那條河從大山之中蜿蜒而下,像是一條血管一般輸送著大山的血液,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然而地震發生的時候,河流沿岸的某一段山體被震塌了,那山體倒下來,剛好就把這道支流堵了個結實。
現在正是雨季,上遊的水流沒有減少,河道的中途卻被攔腰截斷,那些水無處可流,便隻能在原處聚集,這些水越聚越多,便在原地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但是天然的湖泊都是有地底的暗道與外界想通的,這個湖泊卻是有進無出,眼看著就要漫出來了。
山裏的居民們這些天裏疲於瘟疫,居然一點也沒發現,如果不是因為厲明昕一時興起,而他手底下的官員又認真負責的話,恐怕直到那堰塞湖坍塌,洪水傾瀉而出釀成慘劇才會有人知道了。
李香雲簡直不敢置信,她木著臉說:“河霽這地方怎麽這麽多災多難啊?”
厲明昕自然不會回她,唐繡瑾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有說話,隻有斷嗔那禿驢很認真地回應了她的抱怨:“阿彌陀佛,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世間萬物都有其相生相應的道理,女施主不過太過憂慮。”
“你別跟我這裏添亂。”
李香雲隻是覺得這裏事情多,很麻煩,但是如果她不想管的話,隻需要撂挑子走就是了,這些抱怨隻不過是脫口而出而已,真正焦頭爛額的不是她,是厲明昕。
那個堰塞湖水量巨大,而且所處的位置很特殊,一旦塌方,所造成的後果不堪設想,不單單是齊州這裏幸存的三萬老弱病殘經不住,處在下遊的兩個省恐怕都會受影響。
厲明昕根本不可能不管這件事。
他歎了口氣,心中憂愁不已。
厲明昕以往一直覺得自己雖然沒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也不是一個昏庸愚蠢的人,對於元嘉帝的某些政策,他是相當的看不上眼的,他總覺得,如果自己當了皇帝,應該會比父皇做的好一些。
但是現在也不過是出來見識了一個省的黑暗之處,他就已經覺得左製右拙了,若是以後真的管了全國,恐怕真要讓這些事給生生累死。
堰塞湖事關重大,厲明昕不敢怠慢,趕緊給元嘉帝補了一封信,讓人八百裏加急送了回去。
他的這封信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朝中大臣都知道元嘉帝是大病初愈,厲明昕也是剛從閻王爺手裏撿回的一條命,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不可能讓兩位金貴的爺再費心神,所以毛遂自薦的官員一時間猶如過江之鯽,簡直數不過來了。
然而元嘉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在眾多官員中點卯了一大批人,其中甚至不乏有資曆的老臣,然後把這些官員一股腦的送到了河霽,讓他們給厲明昕打下手。
賑災的主角是皇子也就罷了,疏通水利居然也是讓厲明昕來負責的,那這背後的意思可就相當耐人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