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受傷的夏天
日子過的充實而飛快,不幾日便到了新蘇地界。
離新蘇約有二十裏,為了避免浪費進城的稅款,領隊的先找個大型驛堡讓大家歇息。商賈們先行去聯絡售賣事宜。樂薇萱也安排了兩人進城提前做安排。
一路上有驚無險,到了目的地大家終於可以鬆鬆緊張的神經。無論男女皆三五成群,偷偷議論進城後的去處。說道高興處皆掩麵偷笑.……
有一馬隊飛馳而來,進了驛堡,便有人喊那驛卒照料馬匹。驛卒得錢財,正喜滋滋安排商隊的騾馬,迎接的慢了點,被一華服騎馬少年踢了一腳,那少年下了馬來口裏仍舊罵罵咧咧,便要拿馬鞭抽打驛卒。驛卒也是凶狠的老兵出身,抽出刀子,發一聲喊,驛堡的兵卒便跟馬隊的人劍拔弩張對峙起來。
蘇文正坐在車頂收拾玉佩,感覺到了登仙橋的開合,估計是老媽又來旅遊了。
聽見喧嘩,發現有人打架,悶了幾天的蘇文忙不迭趴到車頂去看熱鬧……驛堡的城牆山迅速站滿了人,有不嫌事大的,已經翻出瓜子磕的瓜子皮紛飛……
有那潑皮高喊:“刀劍無眼,何不手搏?”
這天子腳下,即便是無法無天,也有個規矩可循,沒人想把事弄大。
那軍卒啐道:“無理小人,狗仗人勢的東西,爺爺軍陣裏舍命廝殺,養的你這狗東西錦衣玉食。有本事怎麽不去殺妖獸!欺負爺爺我沒留意,來來來,有種跟爺爺我手搏一番。”
那少年卻罵:“拿著薪俸卻不做事,你這老潑皮還有道理?手搏便手搏,看小爺我怎麽教訓你。”
兩方果然扔掉了兵器,呼嗬一聲,一擁而上,徒手打了起來,雙方也都算硬氣,隻是拳腳相加,一起二十多人,一通混戰,地方狹小,不一會就都扭在了一起。那華服少年最為凶狠頑強,上衣被扯的七零八落,袒露一身白嫩嫩的腱子肉。周邊女子便開始竊竊私語,偷笑著議論起來。
蘇文見了這身肌肉,心想:這裏太陽不毒,並不容易曬黑。這麽白的肌肉肯定是健身房練出來的,有機會得去看看這裏的健身器材。
少年一方初開始占著力大勇猛,沾了點便宜。這軍卒卻耐力悠長,又習慣戰陣配合。打了一陣便局勢逆轉,揍的對方不住後退,全仗著少年勇武,才堪堪守住陣腳。雙方雖然打得鼻青臉腫,卻都守著規矩,沒人去拿兵器。
樂典得了小姐吩咐,悄沒聲息讓衛士們上馬,瞅個兩方的縫隙,打馬列陣衝前,手持短兵,逼開了雙方。有位不起眼的小姐隨從,站出來道:“我乃陳國李積,原是光州郡賊曹掾,聽召來新蘇聽調,卻不想天子腳下遇到你們這些賊兵和潑皮。天子腳下,驛站內聚眾鬥毆。且看官府如何定罪。”
打架的雙方都是醒目的,這地方管盜賊的官員入京城聽調,多半是要做京城的治安官員。又見這些騎兵驍勇,頓時弱了氣焰,收斂脾氣,束手就擒。那少年剛想嘴硬,卻被樂典一槍杆打倒在地,滿臉是血,再不敢言語。有幾名侍衛上前綁了眾人,分作兩堆。
眾人看沒熱鬧好看,皆一哄而散。
蘇文這才發覺樂小姐恐怕不簡單,路上也曾打聽過,這樂家是七國裏有名的票號。可是蘇小姐隨從裏居然還有官員?隨即想到,那樂典也是職業軍人吧?幸好一路慎言慎行,沒做什麽唐突的事情,暗自決定跟這樂小姐處好關係。對查閱舊蘇典籍的事情,也有了信心。
商隊這幫人知道摻和不起,連忙讓開些場地。樂小姐並未出麵,有官身的隨從兵將,則換了官服,靜待事態發展。
蘇文覺得大概過了個把小時。一彪人馬衝進堡內,來的是位胖胖的武將,體態寬大,並未披甲,看來是來的匆忙。跟李積見過禮,卻不當眾撕扯,拉著李積到一旁私語。少頃,又一隊人馬衝進堡內,這一隊卻是甲胄鮮明,兵強馬壯。領頭的是一位青年將軍,鳳眼濃眉,虎背熊腰,不怒而威。身著黑甲黑披風,卻跟樂典打扮一致。這一隊人馬入場,堡內除了牲畜聲音,再無人說話,少年見此人出現,忙不迭大喊:“哥哥救我。”
來人勒馬停住,環視一周,也不理會李積等官員。沉聲對樂典道:“樂將軍,勞煩請正主出來。”簡單一句話說完,這堡內空氣好似凝滯了起來。
李積正要開口,卻被樂典使個眼色製止。樂典拱拱手,朗聲道:“參見虎賁將軍,齊將軍,甲胄在身,請恕末將樂典,不能全禮。”
蘇文看這排場,估計是來的是個大人物。
果然樂薇萱的大車掀起了簾子,張子齡和一眾男女文士先走了出來。樂薇萱人未露麵,聲音卻傳了出來:“久聞虎賁中郎將……齊將軍大名,今日得幸一見,果然是當世豪傑。陳國民女.……樂家樂薇萱見過齊將軍。”這樂薇萱的聲音變端莊得體,那裏還有有嬌怯的模樣。
這齊將軍略一錯愕,語氣卻有些轉緩:“齊國齊偉雄,見過齊小姐。幼弟齊偉鵬少不經事,原本留在
齊國讀書練武,這番剛來京是去考那武舉。今日定是幼弟無禮,唐突了佳人。回去我當嚴加管教,卻不知齊小姐住在何處?稍後讓他登門賠罪。”
樂薇萱莞爾一笑,場間氣氛頓時緩和起來,空氣好似也流轉了起來。蘇文鬆了口氣,放下了複合弓。
“齊將軍怕是誤會了,令弟並未與我衝突,我等尚在入京途中,在此歇息,見令弟與驛堡兵卒撕打,恐有人損傷,這才製住各方。原本正要交於京兆尹的下屬帶走,齊將軍可自行與他想商。安排好落腳處,自然會去拜會齊相國和齊將軍。”
那先來的官員聽到這話,不敢等齊將軍與他商量,忙不迭讓手下釋放眾人。
這齊將軍仍未下馬,略一抱拳:“那我便在家中靜候貴客,此間事了,告辭。”說完打馬便回。一彪騎兵跟著魚貫而出。
張子齡跟在樂薇萱身後,歎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便是如今的嚴刑峻法。”
樂典卻道:“這齊偉雄是為人魔,有百夫不擋之勇,且記不可與他衝突。”
說話間那少年上了馬,也不說話,撥馬便走.……走到柵門口,轉過頭來一臉陰沉狠狠盯住樂典:“樂將軍使得一手好槍法,山水有相逢,告辭。”
好巧不巧,老劉頭久做馭者,朋友遍天下。驛堡裏停了車馬,左右無事,借了兩匹青驢,帶著外甥女去附近堡寨訪友。又恐耽誤行程也不敢久留,這會剛剛回到驛堡。見一隊騎兵奔出,看門內無人在出來。騎著毛驢,喝著小酒得得的進了柵門。
那少年轉過頭正放狠話。結果驢馬走個對頭,驢沒反應過來,卻把馬驚了一下,嘶鳴一聲,人立起來。好在齊偉鵬是馬上好手,勒住韁繩夾緊馬肚,人馬一體姿勢極為瀟灑。看的不少人忍不住喝道:“好騎術!”騎術雖好,這好少年卻脾氣乖戾,趁馬前蹄落下,兜頭就是一鞭。這下這貨看清楚了,這是個外地行商的車夫,總沒有本地軍卒的狠辣勁了吧?
老劉頭不是惹事的脾氣,趕緊抱住腦袋。“啪”結結實實挨了一鞭。
跟在後麵的外甥女本是護衛,見老舅被打,騎了個毛驢手裏沒有趁手的兵器。一把就把驢鞭子當暗器甩到了齊偉鵬臉上。這弓手的準度和臂力都是練了很久的,“啪”一聲過後,齊偉鵬臉上被斜劈出了一條血痕。
齊偉鵬一愣神,這貨從小沒挨過打。這下委屈可大了。暗罵:我&%&……*,這今天是不是撞邪了?是個人都來打我?腦子一熱,抽出一柄馬刀,縱馬就劈。老劉頭的外甥女隻是個弓手,並不擅長兵刃,何況手裏也沒兵刃,隻能合身撲下毛驢。這齊偉鵬兵刃和馬術比拳腳高明太多了。挽個刀花,晃了一眼對手,淩空一刀劈在女護衛背上。女護衛被一刀劈的直直趴到地上,激起一團塵土,麵朝下撲在地上一動不動。那齊偉鵬打馬出了柵門。
蘇文在大車頂上看的清楚,愣了愣神,一時間呆住了。原本蘇文也沒什麽朋友,這趟旅途卻跟這位表麵文藝憂傷,內心熱情似火,的女弓手夏天朝夕相處。白天教蘇文弓馬射箭,晚上一起待在塔樓頂上烤火、守夜。早已把她當做朋友看待。卻不料短短幾秒鍾,就被人莫名其妙砍翻在地。
蘇文手腳有些顫抖,一絲不苟準備起兵器,胸臆裏被一縷縷的怒氣緩緩填滿,待下到車下的時候眼睛已經充滿了血絲。從大車到大門,一步一步走的很穩,並不顯得急躁,他知道對方是誰……
眾人也被這場景嚇到了,老劉頭被打了一鞭子,放低手就見外甥女被劈倒在地上。沒了聲息,也嚇了一跳,這時正顫顫巍巍的往地上下,卻不料腿腳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起身,嘴角抽搐著喊一聲:“夏天。”沒等來應聲。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把藏在胸口的一小粒妖丹抓在手裏:我老劉頭是個車夫,賤命一條。可我也是個會法術的呀,年輕時候也夢想過做那無敵仙師。這粒妖丹雖然貴重,卻也隻夠放兩次小法術。按照我的能力,剛好用完這兩次。想不到我老劉頭還有機會用仙術打架。
這齊偉鵬領著一眾伴當跑出驛堡,跟等在路邊的自家哥哥打聲招呼,怒氣卻未消解,轉了一圈卻又跑了回來。
正好被走到城門口的蘇文看見,蘇文大吼一聲:“M的王八蛋,過來受死。”
一眾人等剛反應過來,正手忙腳亂搶過去看看情形。聽到蘇文大吼,才想起來這兩位平日關係不錯。
樂典暗罵一聲:糟了,忘了這殺神。
蘇文吼完,做了個標槍起手式,引槍過肩,由緩到快極富韻律的助跑幾步。突然側過身體,墊了一步,左腿穩穩撐在地上,右臂的肘部瞬間爆發甩出。一杆長槍曳著青光就飛了出去。
樂典原本要喊住蘇文,話一出口,卻是讚了一句:動若脫兔、靜若寒蟬。
不等小姐安排,立刻打馬上前。
齊偉鵬是個真正有武藝的,聽到有人罵他。拿眼一看,心知不妙。雙方距
離幾十米,應該有時間躲這投槍,齊偉鵬一提韁繩,那馬也是萬裏挑一的神駿。人馬合一縱身一躍,噗一聲悶響,聲音猶如一個打滿氣的皮球被刀剖開。倉促之間躲的過人,卻沒躲過馬。一杆淡青色的長槍剖開馬腹又飛出好遠才釘在了地上,槍尾仍舊嗡嗡顫抖不止。
那馬的五髒六腑、瀑布般的馬血,冒著熱氣呼啦啦落了一地。馬腿一軟跪倒在地。接著哀鳴一聲,倒在了血泊裏。齊偉鵬摔下馬來,摸著七葷八素的腦袋正想爬起來,轉頭看見眼前心愛的戰馬倒臥在一堆五顏六色的內髒堆裏,滿地鮮血橫流一股惡臭直衝鼻翼。忍不住胸腹裏翻江倒海,“哇”一聲嘔吐出來。吐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人一馬弄的一地狼藉。
蘇文卻未追擊,拉開了複合弓,跟拍馬趕來的虎賁中郎將--齊偉雄,遙遙對峙起來。兩人相距三四十米,各引弓箭。齊將軍的護衛也拍馬趕來,眼看就要吃虧,蘇文卻不敢動彈分毫。這齊偉雄的眼睛象頭妖獸,盯的自己汗毛倒豎,好像他能看清自己肌肉上的一絲一毫的變動,甚至能看穿自己的想法。那把獸角反曲弓咯吱咯吱在響,對方握弓的手依然很穩,扣弦用了四根手指。可見這把弓有多硬。蘇文不敢隨便做下一個動作,汗水瞬間浸透了背部。
齊偉雄除了眼睛精光閃爍,表情卻依舊冷淡。對手這記投槍給他帶來了極大震撼。這一套行雲流水,精確到極致的動作,把身體每一分力量都調動了出來。顯不出一絲殺氣,甚至讓人感覺到美。這是人還是妖獸?對著自己的那把弓絕對不簡單,每一個零件都絲絲合縫,配合精密。對方引箭不是用手,而是用一種器具,可以想見力量有多大,恐怕速度也會超出預料。隻能等……看對手會不會犯錯,隻要一點點精神不夠集中,就能取了你的性命。
樂典的馬隊也跑了出來,平端騎槍,擋在了齊將軍護衛前進的路上。兩隻隊伍同屬蘇皇衛隊,卻不好真的兵戈相見.……
雙方正劍拔弩張之際.……卻說那老劉頭帶了死誌,也顫巍巍挪出了驛堡,卻被蘇文大喝一聲嚇了一跳,這勇氣也被嚇掉了三分,待看到那匹拖著亂糟糟內髒的馬仍一邊哀鳴,一邊踢彈馬腿。這剩下的七成勇氣又去了幾分,心中淒苦,老淚落了下來。轉頭看一眼撲在灰塵裏的夏天,複又鼓起了些勇氣。有商隊的醫師卻突然高喊倒:“人沒死,快翻過來。”也不知道醫師用了什麽法子,夏天先是咳嗽一聲,接著“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口裏含著血沫兀自含糊不清的罵道:“XX你個XX,敢打我老娘舅,我跟你拚了.……”老劉頭喜怒交加,一口氣沒換過來,咕咚一聲跪倒在地上。
有人跑出驛堡,大聲喊道:“夏姑娘沒死……不要打了……”
齊偉鵬也被伴當扶了起來,已經吐空了胃,兀自還在幹嘔些酸水出來。
齊偉雄和蘇文目光未分,互相點了點頭,同時移開了弓箭所指方向。齊偉雄臉上掛滿了寒霜,冷冽的眼神掃過樂典。瞄也不瞄,抬起手對著驛堡的旗杆放了一箭。箭如流星,“哚”一聲釘入旗杆,隻留羽翼在外。
蘇文聽到夏天沒死,早就憋不住樂了,急不可待要過去看看。也不想輸了氣勢,約略瞄一瞄旗杆。嗖一箭射出,弓弦聲很響,箭速也是極快,隻是不知道箭矢飛去了那裏……
一眾人偷笑不住……
樂典與齊偉雄對望一眼,眼神裏都閃過一絲驚駭,做個你我了然的樣子。
這樂典心想:你個傻逼,你被這貨唬住了,你是沒見到這貨練箭。箭速絕對最快,可三十多米距離平時最多中一半。
齊偉雄卻想:樂典你個龜孫從哪裏搞來的怪物?這箭速平生未見,真神弓,神箭手也,辛虧沒真的打起來。
雖然打傷了人,可是的京兆尹的手下就在這裏,他都不吱聲,誰還敢管。既然沒人管,雙方也沒興趣聊天敘舊,這就一拍兩散。
樂薇萱、張子齡、李積和一眾文人,早被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事情,給震的愣住了。
樂薇萱氣惱自己行事不夠果斷,對夏天滿懷愧疚,隻有去幫著安排沿醫用藥,噓寒問暖。心裏才略微好受些。對這蘇文的印象,卻也不是初開始認為的隻會耍些小聰明的粗鄙武夫了。
張子齡暗自歎道:枉我自詡文武雙全,急智過人,跟這假書生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對蘇文的評價,也暗暗抬高了許多.……
李積則一閉眼,這一趟京城為官,吉凶莫測啊.……姓蘇的赳赳武夫,恐怕會惹出大麻煩。
夏天畢竟是行走江湖的人,沒有進城絕不會脫去棉甲,這齊偉鵬雖然氣惱,倒沒存了殺心,用的刀背劈了一刀,當時一片混亂,也沒人注意到並沒有流血。刀背下來的時候,夏天合身往地上一撲,準備躲過這一刀。奈何速度不夠快,被刀背這麽一劈,下落的速度更快,一腦門撞在地上,當場暈了過去。
清醒過來的夏天,口鼻裏還是不斷冒出血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