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你還怪他嗎?
我調小了電視的音量,無意間卻聽到了一家醫院的名字。好像是我爸所在的那家醫院。
心裏頓時生出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我爸的病情很嚴重,聽弟弟說,剛轉到美國的前一個月稍微有了好轉的跡象,可是隨後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直惡化。
幾次化療的效果乏善可陳,現在幾乎處於昏迷狀態,靠幾根管子和營養液維持生命。
我和我爸之間的隔閡不是一兩天,這麽多年來苦了弟弟一直在我們之間充當著接線員的角色。
就連在我爸住院的這麽久以來也未曾緩和。
弟弟這個電話打的有點久,他回來的時候,我依然沉浸在過往的思緒中,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抽身出來。
“怎麽了嗎?”我試探的問道。
他表情有點兒不自然,“沒,沒事兒。”
他騙不過我的,就像我騙不過他一樣。
“爸病情又惡化了是不是?”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他怔忡的看了我一眼,頹然點了點頭。
“這次比以往都要嚴重,可能撐不過去了。”他語氣裏摻雜了所謂沉痛的東西,聽起來反而異常平淡。
在這場拖得足夠久的病情中,我和弟弟幾乎每天都在做著分別的準備,在漫長的煎熬中,對死亡這個詞已經再不陌生。
我們在緘默中握緊了彼此的手,心知肚明這一次可能再也無法僥幸躲過了。
心裏空了一塊,我有點兒怕,我甚至沒和我爸說過一句我愛他。
“我要和你一起去美國,如果情況太壞……起碼也讓我看他最後一眼。”我緩緩說道。
我爸就像是在我心裏紮進的一個刺,按不進去也拔不出來,每每想起就是一陣清晰地難受。
我甚是一度以為維係我們之間父女親情的就隻有血緣這一條紐帶,可是這幾年的分別和成長,讓我意識到事實遠不止這些。
盡管他這個父親的角色在我有限的記憶中,一直在有形的缺失,可我卻不該否認,我依然愛他。
而在他生命可能的最後一段時間,我希望能夠親口把這些話告訴他,不管他是否在意。
“姐,你還怪他嗎?”弟弟抬頭問我。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搖搖頭。
“早都不怪了。”
那些酗酒後的打罵曾讓我以為那會是我一輩子都無法揮去的陰影,無論何時何地,伴我一生,但不知從何開始我竟已經淡忘。
以至於當我再回想起那段日子,感受到的也隻是瑣碎時光中平淡無奇的碎片。
但這些變化是從哪兒來的呢?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腦海裏的碎片拚湊出一張完整的臉,我笑了笑。
大概是他吧,像是電影裏的一句台詞:
——他是十萬光年外飛奔而來的白馬,
讓我驛動,讓我顫抖,讓我冰雪消融。
從遇到他開始,我甚至連去怨恨的時間都沒有了,就索性毫無底線的全部原諒好了。
“這些年,辛苦你了,姐。”弟弟握了握我的手,雙眼已然通紅。
我還沒見過他這幅表情,一時間不是該作何反應,隻是木然的揉了揉他的頭,說我沒事。
我讓他回去收拾一下,我們盡快趕過去。
他走後我撥通了東少的號碼。
他大概是正在開會,電話接通後我聽到了一長串的腳步聲,然後他好像走到了一個僻靜一些的地方,
“喂?”他聲音有點疑惑。
“你在忙嗎?”我問。
“沒,怎麽了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溫柔關切。
“不是,”
我頓了頓,“是我爸…他病情惡化,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我想去看看他,可能是最後一眼。”
對麵沉默了半天,“還好嗎?”
我下意識的搖搖頭,一想到他看不見就再次開口,“沒事,我和弟弟想明天就過去,行嗎?”
“當然,我陪你一起吧。”他雖然照顧到我的情緒很爽快的答應了,可是我聽得出他有多不放心。
也知道他有多忙。
“不用啦,你這幾天這麽忙,還是不要亂跑了。”
我竭力說服他,“我弟弟這麽大個人陪在我身邊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他歎了口氣,“我這兩天爭取把該忙的忙完,然後就趕過去。”
這大概是他最後的讓步了,我點頭說好。
掛了電話之後,我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卻無意間翻到了夾在書裏的一張老照片。
一張少了媽媽的全家福。
我輕輕地摸了摸上麵還年輕的爸爸,無論如何都難以和現在病床上的那張消瘦病態的臉相對應。
東少回來的很早,他一進門剛好看到我坐在地上收拾行李,二話不說就把我從地上抱起來穩穩地放在床上,自己接手了剩下的一半收拾行李的工作。
“我接到醫院那邊的電話了。”他說,
“嗯,情況很嚴重嗎?”我沉著聲音問他。
他垂著眼睛看了我一眼,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真的還好嗎?”他走過來托著我的臉,讓我仰頭看他。
我看著他翻著茶色的瞳孔,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會好。
我沒再說話,坐在床邊探過身子抱住了他,把臉埋在他腰間均勻的喘著氣,竭力的想要填補心裏的那一塊正在消弭的東西。
他一下一下的輕拍著我的背,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隻輕輕開口,讓我注意身體。
我點了點頭,示意讓他放心、
這次去美國可能要多呆些時日,東少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不放心,行李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我自始至終坐在床邊看他忙前忙後,不管他說什麽我都點頭答應,比如按時給他打電話,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通知他,還有他再三保證兩天之後一定會出現在我麵前。
最後他還是沒忍住走過來抱我,把頭埋在我的頸間說舍不得我。
早上九點的飛機,和弟弟約好了機場見麵。
東少早早起床幫我準備了早餐,草草吃了一點之後就親自開車把我護送到機場。
弟弟已經等在門口了,隻穿了一件牛角扣的大衣,扣子敞開著也不見冷,見了我和東少遠遠地走過來接過了東少手上的行李。
“路上小心一點,把你姐姐照顧好。”東少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道。
“我知道,放心吧。”弟弟回應到。
東少把我的外套拉緊了一些,把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加州那邊回比這裏還冷一些,他在我的行李廂裏塞了好幾件厚厚的外套。
“出門記得多加衣服,走路不要慌慌張張,按時給我發短信和打電話。”
這句話他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了。
我點頭說知道了,他一直把我們送到候機室門口,眼看著要登機了還是不願意離開。
我也沒趕他,三步一回頭的看他,直到回頭之後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被弟弟挽著手登機。
飛機上弟弟讓我做好心理準備,經過幾次化療的爸爸已經和以前的樣子大不一樣,他怕我看了以後會承受不了。
我無聲點頭,剛剛起飛就已經感受到了一身疲憊。
斷斷續續的睡了幾覺,連做夢都做的亂七八糟。
飛機落地的時候,弟弟提前把他的外套穿在了我身上,機場人多,他顯然是怕我磕了碰了,拉著我的手一會都不敢鬆開。
酒店是東少提前訂好的,就在弟弟學校附近。
一下飛機弟弟就直接把我送過去休息,我本來片刻不想等就要直接去醫院,可是一落腳就被時差侵襲的體無完膚。
醫院打來電話說剛剛進行完手術,現在我爸在重症監控室,還沒有醒過來。
“姐,你先睡一覺吧,等明天我們一起去醫院。”弟弟說道。
我也隻好答應了,囑咐他明天早上早點出發。
弟弟監督著我吃了東西後才離開,可謂是盡職盡責。
他一走,我躺在床上第一時間給東少打了電話。
陷在柔軟的床裏深深呼吸,腦子裏沉的像是一鍋撒了的蛋花湯,唯一的感覺就是累。
電話響了幾聲之後被利落的接起,東少那邊很安靜。
“已經到了?”他的聲音漂洋過海穿過電波傳進左耳。
我翻了個身,懶洋洋的哼了一聲,“嗯。”
“吃飯了沒?”他問。
“吃過了,你呢。”我閉著眼睛跟他講話,總覺得他離我很近。
“吃過了。”
他輕聲道,“好好休息吧,時差倒不過來很難受的。”
“嗯,晚安。”這邊還是淩晨。
他笑了笑,“好,晚安。”
他那邊應該是中午才對。
我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換了衣服一頭紮在床上睡了,第二天一早是被弟弟的電話叫醒的,說他在我門口。
我稀裏糊塗的起床幫他開了門,順便看了下時間,已經上午十點鍾了。
這一覺睡得還真是踏實,起床之後感覺身體輕飄飄的,精神不好。
弟弟穿了一件稍厚一些的外套,還是敞著懷,手裏帶了點早餐過來。
我打了一個哈欠側身讓他進來,然後自己去浴室洗漱。
“爸那邊怎麽樣了?醫院有打電話過來嗎?”我問。
“還是昏迷中,具體的情況也不清楚,吃完飯我們就過去吧。”他把叉子遞給我,我雖沒什麽胃口,可為了身體本錢,還是強吃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