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通知
李紹文在致和商行查點萬德商行的運貨數據。祁官三把統計表取來匯報：“萬德商行運米二月至今隻運過三次，每次量都不大，共計千擔。”
李紹文翻了翻致和商行的進貨記錄，不多不少能對上，按照萬德商行同樣的渠道同樣的數量，為了這上千擔米，他專門在致和辟了存儲之處。
他望著紙上的數字發愁，他頭一次做事不知任何目的，更不清楚周慕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如果這些米無法銷售，怕是堆得生黴發爛，到時不得不低價盤給本城米行，這明明是筆得不償失的生意。
他在心裏做著血本無歸的盤算，但他心存僥幸，周慕青同樣購進同等的量，絕對大有用意，大不了奉陪他賭一賭。
“李經理，有人來拜訪您。”辦公室的門敞著，小張領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進來。李紹文粗粗一掃，這男人麵生得很，一襲灰布長袍，進了辦公室把頭上禮帽脫下來，露出半個光禿禿的腦門。
“李爺有客，那我就先走了。”祁官三道。見李紹文點點頭，他和小張一同出來。
“李經理，這是本人的名帖。”
李紹文接了，看了眼“昭通商號馮明章”的大號。昭通商號，是個完全沒聽過的名字。
“我們昭通新成立不久，我聽說致和商行經營著本城地段最好的五個碼頭，我們商號有意和李經理您長期合作，今天特來拜會。”
“你們新成立的商號，不知經營些什麽？”
“小號主營木材、木料、木器，有時也需要運一些木屑之類，您看，我們是有牌照的，資料我都帶來了。”馮老板忙從手提包裏拿資料給李紹文細讀。
李紹文看過文件道：“既然馮老板信得過我，我們可以試著合作一次，流程是我們先簽合同根據估計貨量付三成定金，把到運時間、船號和貨量等消息通知我們，到貨後卸下查驗了再根據貨量談費用和付餘款。”
“合理。”馮老板點點頭，“那我們可以簽合同嗎？”
李紹文沒想到談得這麽順利，他原以為新設商號因為資金緊張多少會討價還價定金的成數，開價都有活動空間給對方談價的，料不到馮老板一口應下來直接簽合同。
簽好合同，馮老板自己收了一份放進包裏，準備告辭。
周靜如提了食盒婷婷嫋嫋走來，靜如是美的，她有一種勻稱風韻的美，一種古典純粹的美，一眼望去就是月曆板上那種古典美人，眉是斜飛入鬢的，杏眼是顧盼流波的，唇是萬種
風情的，不說話時似有無限情意，輕啟朱唇時聲音嬌柔入耳入心。
馮明章不偏不倚碰到這樣的靜如，她在門口和女文書打招呼。
“李經理剛剛有客。”女文書說完正望到馮老板夾著包出來，努了努嘴，“瞧，客人出來了。大小姐，不，二少奶奶您可以進去了。”
靜如的美逼退了馮明章，他明明白白聽見女文書喚那美婦人“二少奶奶”，想著必是李紹文的家中女眷。他偷偷瞥一眼，隻捕捉著靜如淡翠色的影子，伴著一陣香風，聞去醉入心脾。
門在他身後關上了，那聲響令馮老板回過神，收了心思出了致和。
“你怎麽來了？”李紹文冷淡地飄了靜如一眼，漠然道。
“紹文哥，我看你忙得中午都沒時間沒回家用餐，特意帶了幾個菜給你嚐嚐。”靜如習慣一般根本不以為意，把食盒放在辦公桌上，一碟一碟拿出來。
都是她記下的他喜歡的菜式，一時間辦公室裏彌漫著飯菜噴香撲鼻的味道。
“快拿走，快拿走。”李紹文無端心生反感，他忙起身開窗戶，對靜如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這裏還有事要忙，你快回去吧。”
靜如一愣，他這麽直接表達不喜，隻好收拾東西，臨出門時她轉身準備提食盒，隻見李紹文微眯了眼倚靠在沙發椅上，心念所至停下腳步，輕柔地走到他身邊，欲意為他捏肩捶背。
她的手一探去，剛碰到他，李紹文受了驚嚇彈起身，板著臉瞪她：“你幹什麽，還不快回去？你嫁給紹武，就是我的弟媳，趁早收了綺思胡念，一心一意對待紹武。”
靜如一腔熱望被他的態度徹頭徹尾澆了盆冰水，感到錐心的寒。加之他的話說得靜如湧上愧悔之感，食盒也忘了，轉身就走。
電話鈴聲在空寂的周公館響起，周管家接過電話，轉給祁玫。
周慕青回來的時候，他從見過一向不會示弱的祁玫獨自在沙發上垂淚。
“怎麽了？”他疑惑道。
“奶奶她下午去世了，剛剛娘打電話來了。”祁玫說話帶著哭腔，忍不住用帕子擦眼淚，“從小奶奶就對我特別好，每次家裏有好東西嚐鮮，第一個會叫上我。後來我上學堂，家裏兩個妹妹年紀小嘴饞。我以為她們都吃完了，等我放學回來，奶奶都會特意把我叫到她院裏，偷偷把為我藏的食物給我吃。”
她說到這裏泣不成聲，剛剛接到碧春電話時，隻是震驚卻不曾落淚。悲傷入骨時本來就覺察不
到疼，隻有一遍一遍提起想起就會越發殤情，不可自拔。
慕青不知該接什麽話，這一刻他的腦子裏掠過的是之嵐。祁玫是一個幸運擁有祁家全部親情的女兒，而之嵐呢？若非娘抱了她回來，這條弱小生命能抵抗人生最艱難的境遇麽？連承歡膝下的機會都不得，甚至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求你今晚與我一同回祁家如何？”祁玫起身抱著慕青的手臂搖了搖。
不知祁家情形如何，他現在的想法是去通知之嵐。不過，跟祁玫同去探探情形也好，到了那裏再隨機應變。
“好，你去換衣服準備吧。”祁玫難聽他說話這麽柔和，這是糟糕一天裏些許安慰，她去樓上換衣服了。
誰能幫他跑一趟呢？自然是彩萍莫屬。他快速在廚下找到彩萍，自從祁玫成為掌家夫人，帶來祁家的丫鬟都分配下去，彩萍就被排擠到廚房，頂替了鳳凰原先的位置。
“彩萍，時間緊急，你趕緊去一趟永安裏23號，告訴三小姐祁老夫人去世了，讓她趕去祁家。現在你就從角門走，快！”慕青心急匆忙，從衣兜裏抓了幾個大洋塞給她，彩萍不敢耽擱，連忙從角門處溜出去。
他若無其事快步轉回大廳，看到茶幾上放著報紙，拿了起來。祁玫今天速度很快，換了一身黑衣，略略補個妝，慕青報紙還沒讀幾個字，樓梯上咚咚的腳步聲傳來，是祁玫下樓來了。
慕青惦記著彩萍是否能順利通報之嵐，但他麵上沒表露任何情緒。他取了外衣和祁玫一前一後上車，駛出了周公館。
到了祁家門口，祁玫一馬當先衝了進去，慕青慢吞吞在後。
“娘！”祁玫見到了碧春和臥床不起的祁老爺。之嵐手持印鑒鑰匙，逼簽證明書的事刺激了身體本來有恙的祁老爺，接著老夫人撒手人寰，對他純孝之人又是一大打擊，他服了藥才睡下。
碧春見不得周慕青，她在深深地怨恨他，恨他腳踩兩條船的態度。如此遲早會害了玫玫，今天見到兩個人共同進來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擺出架勢：“周先生，這是我祁家家事。與你無關，請回。”
“娘，慕青他不是外人，是我夫君，也該一同見見奶奶。”祁玫在碧春麵前公然維護他，碧春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玫玫這麽執迷不悟，看來有必要把他做的事同女兒講講清楚，否則她受他毒害太大，陷得太深。到時候把溫情的偽裝撕開，露出血淋淋的現實，再想玫玫平複心緒更難了。
碧春歎口氣：
“爹和娘想和你一個人說說體己話，姑爺在這裏不好。”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慕青聽出碧春不喜，下了逐客令，他和之嵐的事情正不知該如何與祁玫講盡量對她傷害小點，更能接受才容易談離婚，也許讓碧春勸慰開導比較好。
“慕青你留下。”有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放肆！周之嵐，這裏還輪不到你發號施令，這家裏我是管事太太。”碧春眼看周之嵐走進來，又驚又怒。
“二娘，您是管事太太不假。我卻是要來評評理，您為何阻止我娘通報我奶奶去世的事，為何下令軟禁她在芝蘭苑？這是一位大度稱職的管事太太做的事麽？如果我今天沒來，你們是不是連葬禮都獨獨瞞我一人？我已經是祁家一員，別忘了我手上有爹親筆簽下的證明書，奶奶也是我的奶奶，我理應給她磕頭上香。”之嵐不緊不慢道，“慕青你陪我去芝蘭苑看看娘。”
慕青行了個禮同之嵐一起離開翠微居。祁玫沉默不語，她早就猜到了，從他新婚第一夜在之嵐房裏和衣而臥，到日記裏情情愛愛的描述，本以為他們的感情明日黃花，自己全錯得離譜！
碧春勸道：“玫玫，你也看到了，強扭的瓜不甜，要不放手吧……”
“不。”祁玫激烈地否認，“絕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