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無瓜葛
沐蕭然見蘇小懶沒事,邁著長腿就往臥室走去。
蘇小懶在他背後一邊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手腳並用著爬了起來,蹬蹬蹬往臥室走去。
臥室和上次回來時一樣,一樣的維持著沐蕭然的風格,這樣很好。
起碼她來或者走,對於這裏是沒有影響的。
臥室裏放著新摘的淡橘色的桂花枝,撲鼻的香味有些濃鬱,蘇小懶一時沒適應有些頭暈。
沐蕭然站在她的梳妝台也是她唯一的物品前,拿起一張薄薄的白紙遞給她。
蘇小懶僅僅瞟了眼上麵的標題,便將東西放到了床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和著幽香的桂花,很詭異的氣息在蔓延。
沐蕭然開口道:“如果你想自由那就簽了這份協議,我們……好聚好散。”
蘇小懶忽然忍不住就想哭,難受的感覺梗在喉嚨裏,說不出話。
沐蕭然走上前擁住她,輕聲說:“是不是不舍得我了?”
我當然是不舍得你啊,我還能到哪裏去找到比你還適合我的人呢?可是我……不適合你啊……
小懶伸出手輕輕環抱住他的腰,還是那樣熟悉的觸感,她的嘴角微微帶著笑,長歎一聲,輕聲說道:“舍不得,但得放開。”
沐蕭然放開她,深情的眼眸依舊鎖定住她的表情,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再說話。
蘇小懶朝著他笑,慢慢的,越來越大的幅度,燦爛極了。
沐蕭然也笑,優雅而不是風度的笑到最後。
兩個人的眼中淡淡溢出些淚花,也不互相擦幹。
小懶看著沐蕭然眼中閃現著的溫柔,心空了,但卻也溫熱極了。
她走到床頭櫃邊,如果沒有記錯,他們的結婚證便放在這裏。
她拿起結婚證,轉身走向沐蕭然,說:“走吧。”
沐蕭然依舊習慣性摟住她的腰,慢慢走到樓下,對奶奶說了告別,便驅車趕路。
兩人辦好手續,天還有些微亮。
蘇小懶覺得可以說再見了,沐蕭然卻打開副駕駛座,示意她上車。
她沒有拒絕,反正……她請了那麽長的假,時間還很多。
她本以為要商量很久,卻沒想到最後竟然不費吹灰之力。
她無比慶幸這樣的結局,至少,沐蕭然看起來沒那麽受傷,而她,離開也將不那麽尷尬。
求婚的餐廳,裝飾全部保持原樣,還是一樣的位子,甚至前麵幾道菜讓她產生了求婚的錯覺,然而,上來的不是甜點,而是一瓶已經打開的紅酒。
她用眼神詢問,沐蕭然會意,介紹道,“上次茱莉來中國,帶來給我的禮物。法國酒莊的紅酒,她親自釀的。”
蘇小懶皺眉問:“喝過?”
沐蕭然倒無所謂地回答道:“一次喝不完便存在這裏了。”
蘇小懶:“我可以拒絕嗎?”
沐蕭然淡淡一笑,問道:“介意?”
“這倒不是。我是擔心,若是下次你們再來吃飯,她問你酒怎麽少的。”
“我們沒有一起吃飯。”
按理說,兩人將紅本換成綠本,便已經沒了關係。蘇小懶也摸不透他為什麽要向自己解釋。
她淡淡地回了一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沐蕭然臉上帶笑,聲音卻平靜而深遠,“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呢?
他笑著為她倒了淹沒杯底的紅酒,隨著液體的滑落,蘇小懶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一聲比一聲強烈。
沐蕭然舉起酒杯,道:“喝一杯吧。或許,我該祝你重獲自由。”
其實我……更想放你自由……
蘇小懶伸出酒杯,伴著苦笑幹掉了杯中的酒紅色液體。
她慢慢吃著菜,頭也不抬,沐蕭然夾什麽她便吃什麽,直到最後,餐盤裏一無所有,像極了她的現狀。
她酒量向來不好,但她不知道為什麽,僅僅是這淹沒杯底的酒量,她的頭也有些暈暈乎乎。
麵前的沐蕭然唇角還帶著笑,影影綽綽,看不清晰,像是眼睛被蒙上了一層霧氣一般。她努力穩住自己,試圖扶著桌子固定自己,最後卻沒能控製好,將桌子整個抓地動了一動,桌上的餐盤和刀叉碰撞出刺耳的聲響。她見到,沐蕭然站起身……朝她走來……
她被沐蕭然扶住,卻仍舊站不太穩。
沐蕭然看著懷裏臉蛋潮紅的小懶,臉上洋溢著開懷的笑意,他看得有些醉,好想,好想……
兩人的別墅,白色的大床,刺眼的陽光。
蘇小懶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卻沒有更清醒。迷蒙著眼睛打量四周,漸漸清晰的目光下,她腦袋嗡嗡直響。
她隻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穿衣服,掀開被子,她懊惱地閉上了雙眼。
她沒有在房間看到沐蕭然的身影,穿好衣服從房中出來,巡視一周,仍舊沒有。
她希望是自己多想了,那些吻痕僅僅隻是他醉了,胡亂吻上的。
他們什麽也沒有發生吧?
她的行李本就不多,一個包,被沐蕭然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一個小時後,她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大廳,盯著自己手上的動車票,發著呆。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呢?她想問,但又覺得沒必要,就這樣陷入了一個人的糾結中去,無法自拔!
晚上七點到外婆家時,小院燈火通明,院子裏似乎很多人,低聲說話的聲音傳的很遠很遠,她站在那棟廢棄的別墅前都能聽見。
蘇小懶站在小院門口,沒什麽人注意到她,她繞道從牆邊走到屋裏,卻隻覺得整個屋子寒氣森森。
外婆就躺在那裏,安靜地她聽不見聲音。
她真傻!外婆明明已經沒了呼吸,她怎麽可能聽到聲音呢!
舅媽淚眼婆娑看著她,眼中帶著些驚訝,轉瞬即逝。
蘇小懶靜靜地靠在她的身邊跪下,沒有說話,眼淚都沒有落下,就那樣靜靜的。
舅舅招待完客人進了門,眼裏掩不住的悲傷,猛地看到小懶,他走過去,嘶啞著聲音問:“懶懶,什麽時候回來的?吃飯了嗎?”
小懶沒有理睬舅舅,梗在喉嚨裏的難受讓她沒法說話,她甚至像被扼住了咽喉的木偶,無力而安靜。
舅媽朝著舅舅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
外婆在舅舅家的大堂躺了三天,蘇小懶便陪了三天,一步沒有挪過。
她覺得自己很不孝,可以在舅舅打電話的時候根本不清醒,可以因為傷心自己的事情而對家裏不聞不問。
外婆從那麽小把她照顧大,她竟然都不能滿足她見最後一麵的願望。
她恨,恨自己太自私,恨自己太沒用。
外婆出殯的那天,沐蕭然來了,他穿著黑色的長風衣,胸口別著白花,臉上淡淡的憂傷,深深鞠了三個躬,蘇小懶回給了他。
她看著外婆的遺體被送到了告別室,她不願意離開,緊緊抓著棺沿,瘦弱的手爆出青筋,看得周圍的人也染上了更濃的悲傷。
她沒有流淚,隻是安靜而脆弱。大家甚至都以為她是冷靜的。
她的手被沐蕭然慢慢從棺沿掰開,外婆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推走,慢慢地走進了火化室。
她看著牆上的監控畫麵,她想,外婆那麽怕疼,她剛剛該叫他們不要用那麽高的溫度的。
她站在舅舅身邊,看著舅舅把外婆的骨灰盒放進了墓地裏。
青山綠水,外婆的墓前有兩顆筆直的小雪鬆,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有生機,而躺在墓裏的外婆,卻永遠沒有了……
儀式開始,儀式結束,一群群的人拜了走了,她卻一動不動,呆呆地站著。終於,大家都走了,隻剩下了舅舅一家人圍在外婆的墓前燒紙。
她走過去,撫摸著外婆墓碑上的照片,那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外婆穿著大紅色的短襖,笑的十分開心。她看著外婆,忽然笑了。
她喃喃地說:“婆婆,這裏冷嗎……你看我,我也很冷,你可以抱抱我嗎……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看你的……我隻是,隻是遲到了……你可以不生我的氣嗎?”
她覺得婆婆一定不舍得生她的氣的,就算她回來的這樣晚。
她笑著笑著,隻覺得梗在喉嚨間的難受加重了,慢慢地往外翻湧著,她有些忍不住。
她的小臉慢慢被淚水蓋住,眼睛也如失明一般,再看不到半分景色。
沐蕭然上前摟住了半蹲著的她,卻隻覺得懷裏的人身子一軟,漸漸下滑……
再醒來已不在山上。是她熟悉的房間,小小的書桌上,還放著外婆給她新做好的衣服。
外婆真的記得,記得她的喜好,淡淡的小花陪在淺藍的底裙上,那樣美好。
外婆總說她的衣服太素,穿出去顯得有些孩子氣。可是外婆啊,這樣的小花怕是更加孩子氣吧?而且外婆,您的外孫女現在已經是個服裝設計師了,再不是之前那樣的毫無審美了,您睜開眼看看吧?
蘇小懶察覺到臉頰有些癢,伸手去擦,卻是滿手的淚水。
沐蕭然敲了敲門,便走了進來,低沉的嗓音聽不出多少情緒,“你還好嗎?”
蘇小懶淡笑道:“沒什麽不好的。”
沐蕭然欲言又止,頓了頓才微微歎氣,道:“舅舅說外婆走的時候很安詳,嘴角帶著笑,你……不要太難過。”
蘇小懶搖搖頭,捧著外婆做好的衣服,轉身放進了背回來幾乎沒有打開過的行李包,放進去,拉上拉鏈,提著便往門外走去。經過沐蕭然的時候也沒有停頓半分。
天已經半黑了,蘇小懶走到舅舅房間門口準備告別,因為她實在沒法再呆下去,每時每刻每個地方,她都能想起外婆!
舅舅的房間裏傳來舅媽壓低的聲音,“你不能說!媽要是活著,肯定不同意的!”
舅舅卻沒有壓低聲音,“媽一直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們這件事情,你覺得她是因為不想讓小懶知道嗎?”
舅媽微微有些著急,“嗨,我又沒說不讓你告訴,可是你看看小懶那樣子,你這個做舅舅的,忍心再去給她一個打擊嗎?”
舅舅:“那你說,你說怎麽辦呢?總不能什麽也不做吧?”
舅媽:“我看還是先緩緩,等小懶情緒恢複了些,我們,我們再來想辦法告訴她吧。”
舅舅點點頭,輕歎一聲道:“恩,那也行。你一會兒沒事就去看看她吧,那孩子,怕是最傷心的一個了。”
舅媽讚同道:“我也怪擔心她的,那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她醒了沒,再看看要不要做點吃的給她填填……”
門吱呀一聲開了,舅媽的“肚子”兩個字咽在喉嚨中,沒有說出口。
舅舅顯然察覺到了異樣,走上前見到門外的小懶,略有些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假裝鎮定地開口問:“小懶啊,你來多久了啊?怎麽站在門外不進來呢?”
蘇小懶看著舅舅,問道:“舅舅,外婆臨終前交代了什麽?”
舅舅一聽,自然知道她早就站在了門外。
舅媽朝他使著眼神暗示著剛才的決定,舅舅開口:“沒說什麽。就是……讓我們好好照顧你。”
蘇小懶一瞬不瞬地眼中帶著淚花看舅舅,緩緩說道:“舅舅,我知道和我相關。我能承受的最痛苦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們還怕什麽呢?”
舅舅歎了口氣,一甩手轉身道:“哎~反正也瞞不過了,你和她說吧!”這個“你”是指的舅媽。
舅媽看著小懶,眼中滿是愛憐,帶著她走到了房裏。
蘇小懶聽著麵前從小到大比親媽還疼愛自己的舅媽,心已經碎的七零八落。
她不是蘇家的小孩,她不是爸媽的親孩子。
她好像都懂了。為什麽外婆對她那麽好,而為什麽爸媽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忽然很想很想外婆,想讓外婆再多說點,多說點,多告訴她一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從舅舅家走了出來,沐蕭然看著她,將她帶到了車上,載著她,離開了這裏,離開了這本不屬於她的家。
沐蕭然沒有多問,她更不願意說,隻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的風景飛一般後退,消失。
她買了淩晨的機票,飛機起飛時,她感覺,真好,她和這片土地,再沒有什麽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