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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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窗外陰雨綿綿,室內的油燈盡了又換上新的,總之不能讓它滅掉。
有魚幾度噩夢驚醒,夢裏盡是田惢。他沒有猙獰的麵目,嘴角上揚像在微笑,如昔日憨態可掬,可麵色太過煞白,雙眼無珠,頸項上有個黑黢黢的窟窿,源源不斷流出鮮血,撒落在他原本幹淨的王袍上。這副安寧的模樣比凶屍更來得驚悚,他一步步走來,笑咧咧道:“魚哥,你害得田惢好慘…你為什麽要騙小惢…魚哥什麽時候來齊國,你要是遇到什麽難處,盡管來找我…跟我來,帶你去好地方…
有魚眼眶裹上了重重的黑眼圈,汗水打濕了床墊,眼淚也浸濕了枕頭。他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撲到桌案前,顫抖的雙手開始撫琴,嘴裏碎碎念叨:“養心性,養心性…
門外突然出現一個鬼祟的人影,房開自然敞開,刮進了幾道冷風。有魚打了個寒顫,被琴弦割破了手指。他嚇得握住身旁的香爐就往門口砸去,豈知門外毫無動靜。
再定眼去瞧,才看清門外站了個人,有魚驚魂稍定,揉了揉太陽穴給自己醒了醒腦,然後道:“進來。
這會虞米糯才踏足進來,手裏端著一碗糧,放到了桌上。“給你做的五穀粥。
“大半夜了,你老人家怎有心情來看我。有魚抹了一把冷汗,端起碗來就喝,沒三兩下就喝了個精光,像喝水一樣。
虞米糯:“自南越遇你以來你都沒少夢魘,吵得我不得安眠。想你白天聽到小惢的死訊,今晚定噩夢纏身,所以特地煮了碗雜糧粥,給你緩緩精神。
有魚捂額,心頭難受,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下頜低落在桌案上,片刻後道:“彷徨。
“年輕人正常的。虞米糯說得風輕雲淡,從一旁的櫃子裏取出止血藥,給有魚破血的手指塗上,然後包紮起來。
屋子裏多了一個人也不再那麽瘮,一抹溫存從指尖傳來,暖到有魚心窩。“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我對你們哪個不好?
有魚細想了一遍,冷暖自知,會心道:“你對我特別好。
虞米糯翻了白眼:“那你還懷疑我。
“就因為你對我太好,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有魚沉默了一瞬,心知辜負了老頭一片好心,也清楚自己尊他為祖父的原因是如何卑劣。“先生,我…
“鱉孫不認我這個祖父了?虞米糯沒等有魚把話說話,就氣得胡須飄起來。
“不是那個意思。有魚眼神閃躲,手撫在琴上,笨拙地彈起來,發出不成調的聲響。“我不配做先生的孫子。
他曾經攆封淡淼離開,不想他為自己躺渾水,如今他欲攆虞米糯走,亦不想他因為自己而遭遇不測。誰願意眼睜睜看對自己好的人身陷危難。
“先生老了,不如…我給你尋一個世外桃源,你好安度晚年。
虞米糯不樂意道:“這世道一天不太平我這心一天不能定,我才不學柏通那老頭窩在深山老林裏,多無趣。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非善類,隻會給人帶去不幸,讓世道不安。先生扶持我豈不是為虎作倀。
這是柏通明明白白告訴他的,他有邪念。田惢的死雖不是他的旨意,但與他有千絲萬縷撇不開的幹係。若不是他相信封淡淼,若不是田惢相信他,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就像操琴,明明想彈奏一曲妙樂卻彈出一串噪音。太多的事他擔當著卻不由他操控。
“你還能亂世?太高估自己了吧。
有魚一臉衰弱,不知虞米糯是寬慰還是嘲笑。
“你聽說過種意念嗎?
“種意念?聽過。有魚停下了撫琴,看過《盜夢空間》,想不到這麽久遠的年代就有此概念。
噫!差點忘了,虞米糯這野路祭司就是幹這行的。
“你被柏通種了。虞米糯不鹹不淡道。
有魚頓時啞了,一頭霧水。“種了什麽?
虞米糯循循善誘:“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一些類似於你能幹、比誰誰厲害、隻是初心不端的話?
“有。
柏通的確說過,聽他說自己比舒晉更甚時還有點小自豪,便欣然接受了這個剖析。
“甭聽他的了,聽爺的,好好彈琴。
有魚納悶:“可你也老吹我是千古一帝,比誰誰誰厲害。
“可我說過你心腸壞嗎?沒有吧。
有魚似有所悟,所以柏通植入他腦海的不是他比舒晉更強大的信念,而是他非善類的意念,讓他終日反省自己是一個惡人,終將成為禍亂人世的魔頭?
“晉氏擅觀人。目的不同、人不同、心性不同,植入的意念也會不一樣。柏通既然給你種下這個意念,說明你不壞。
“怎麽說?
虞米糯拋磚引玉道:“我跟你分析分析,首先,柏通是哪個陣營?
“酈。
“那你是那個陣營,與酈時什麽關係?
“我跟酈王,亦敵亦友。
“把目光放長一點。
“是敵。
“對待敵人你會怎麽做?
“削弱、添堵、壓製、消滅。
“這便是柏通高明之處。常人添堵會製造麻煩,而柏通給你種下壞的意念會讓你自發給自己添堵,比如你心裏跨不過小惢這道坎。這件事讓你自卑自責,讓你不認我這個祖父,讓你現在就打退堂鼓。你退縮是因為你心底還有悲憫,若換作一個真正的惡人,這個意念是行不通的,對於惡人來講它不再是心理阻撓,而是一種激勵。所以有什麽話盡管跟爺說,否則被別人套了都不知道。很多時候外人的一句話,一個行為甚至一個表情都能影響你的抉擇、改變你的道路。
有魚詫異:“這麽奏效?
“奏不奏效看結果,那惡煞將軍罵你一句宸王你二話不說就飛了回來,我說你能當皇帝,你看你現在不也差不多了麽。
有魚不知該賞他還是罰他,哭笑不得。“所以我一開始就被你種了?你幹嘛不種別人去!
“喜歡你才種你的嘛,多少人沒這個福分。
有魚撲上去跟虞米糯打鬧了一頓,情緒還是低落下來。
“可小惢確實沒了,他怎麽下得去手?祖父你告訴他不是有意的,我還能不能信他。
看人就像看病,需要望聞問切,虞米糯搖頭道:“我跟封將軍沒見過幾次麵,你該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正因為走得近才無法把一個人看全,更容易被他蒙騙。
“這件事對你來說未必不好。如果我沒猜錯,接下來封將軍將掃平各個散小諸侯王。
“他若真心幫我,就該去對付蒼鸞!
單憑聽到的零零碎碎的線索,虞米糯著實弄不明白封淡淼的意圖。百姓傳他是趁火打劫,似乎合情合理。但這個猜測有一個得不到解釋的問題,封淡淼的兵權得源於有魚的生,如果有魚北山事發時就命喪黃泉,他若不在乎自然不必一直頹廢,哪怕他的頹廢不是因為有魚,那自甘潦落的心也撐不起他逐鹿中原的壯誌。他對有魚的初心虞米糯毫不懷疑。可若這樣想,他叛有魚又成了一個難解之迷。除非他變了心並對江山產生了強烈的欲望,不然一個人一時間怎會判若兩人。再或者,他掌握了什麽信息能保全有魚的名譽。
虞米糯撫腮道:“你在他麵前喝酒了?
有魚頓了頓:“沒有。
“如實回答,否則我會錯叛封將軍。
“有。
虞米糯神色不太好了,道:“你趕緊宣布跟封將軍勢不兩立,撇開關係,越幹淨越好。先謀晏後謀酈。
謀酈?舊的問題未解,新的問題又來,虞米糯怎能舍得。有魚存疑:“祖父,你忍心對付酈王?
虞米糯歎了口氣,聽得出他心情沉重。“稱王稱霸並非天下第一得意事。
有魚緊緊握住虞米糯的手,沉默了片刻,鼓了勇氣對上虞米糯的眼睛,認認真真道:“祖父能不能如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不論是與否,你隻要答我一個字,我不會再懷疑你,也不會傷害你。
他像個迷失方向的孩子看著自己父親,渴望父親給他指出一條正確的道路。
一襲涼意從有魚的雙眸攝入虞米糯的心坎,一陣酸。“你問問看,我聽聽能不能答。
有魚一字一頓道:“舒晉是不是你親孫子?
虞米糯反射一般縮回了雙手,移開了目光。
有魚當即明了,可憐的笑了一聲,癱倒身子躺在席上。他原以為舒晉隻有一個尉矢,現在才知道舒晉眾星拱月。
“他怎會有你這樣的祖父?有魚話裏沒有諷刺的意思,隻是感慨。
虞米糯躺到有魚身旁,看著房梁回憶過去,由心道:“我有三個兒子,你猜我最喜歡哪個?
有魚跟林稚靈分析過舒晉的家史,正是如此他才更加懷疑虞米糯。“你把王位傳給你大兒,你自然最喜歡他。
“不,我最喜歡我二兒。他聰明伶俐、滿腹經綸、調皮搗蛋,我大兒老實勤懇,善良大度。聰明的人適合做臣子,善良的人適合做王。奈何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手足相殘。
“可憐的老頭。有魚揉了揉虞米糯的肩膀,表示理解。“我知道了,所以你更喜歡舒晉。
“私心,人之常情。子魚,無論晉奴做錯了什麽,他是你兄弟…
有魚已經想到了什麽,打斷他道:“你用晉氏的王權跟我換晉奴的命?你是不是把狼首紋刻我背上了。
“你機靈。
“舒晉怎會有你這樣的祖父。有魚不禁再次感慨。
“當初我兒也這樣罵我。
“你當你不該啊!
“王權交你手上了,晉奴這孩子隻管往死裏治,居然想推我下山。
舒晉是他的命根子,被命根子謀害,多可悲!有魚苦笑:“是不是你上輩子造了太多孽啊?
在虞米糯麵前恐怕沒人敢說自己可憐,他身邊的親人一個個死去,國破家亡,唯他命長苦多。舒晉想得天下,他卻把狼首紋刻到了別人身上,舒晉知道後未必肯原諒他。他又鴆殺了自己的親外孫,即是刑二世了——當初有魚闖入廣祿宮時看到的龍床上的那具屍體。可奈何,如果他不提前送刑二世一程,蒼鸞到後估摸會死得更慘。
難怪他見誰都喜歡,想來是借旁人彌補對兒孫的虧欠。
“他日真相大白,你不怕舒晉被你氣死?
“我都沒被他氣死他敢先斷氣?再說尉矢在,他死不了。
“你那麽神通廣大,怎會治不好舒晉的病?
“藥方原是有的,曾經提煉了一枚丹藥,後來藥方弄丟了,沒記下。
“那丹藥呢?
虞米糯忽然一臉嫌棄狀:“去給晉奴看病的途上遇見一可憐小兒賣身葬父,大發慈悲買下了他。結果上一趟茅廁回來,那小兒翻我的包裹找食吃,竟把那枚丹藥當糖吞了。
“尉矢?為什麽內心那麽沉重,此時卻莫名想笑。
“現在看到他就來氣。
“他們都見過你,更別說柏通是你弟弟,怎麽都認不出你?
“在苗寨學蠱術,被反噬,蟲子咬花了臉,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這也行?如果我媳婦遇到你,就不會被人嫌棄那麽多年了。
“都是天意。虞米糯轉頭看有魚,“老夫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你了,你呢?鱉孫。
“我許一個願,你睡著後就會夢見我了。願老頭你身體康泰、延年益壽、永無病疾。有魚想了想後,又補充一個不切實際的祝福,“早抱曾孫。
簡簡說完一句話,係統表的聲望值沒了三分之一,轉過頭看去,老頭已經睡熟。
有魚將虞米糯背到了床上,替他合上了被褥。
等等,這樣都行的話…“係統係統,能不能幫我生殘不缺?
不能。
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