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118章

  第二日,已是日上三竿。舍房裏,舒晉枕在尉矢胸膛上夢囈,循循不斷重複著一句話——“跟我回鹿州好不好。”


  尉矢臉上洋溢滿足的笑容,摟著他吻了又吻,手不禁癢癢,伸進他衣裏,往下麵撫去。舒晉感覺有異,皺起了眉頭,膝蓋一曲,磕到傷口疼醒了過來。尉矢當即收回了手,裝作什麽也沒做。


  舒晉起身掀起褲腳,膝蓋腫了起來。尉矢對這個傷毫不知情,要是知道,昨晚絕不會讓他以那個姿勢嗶——那麽久。


  尉矢從藥箱裏拿出藥酒,將舒晉的腿輕輕放在懷中,小心翼翼地擦拭傷口,一邊吹氣一邊溫柔道:“疼嗎?”


  舒晉滿眸子的溺愛,撫著尉矢的長發,搖頭道:“不疼。”


  “我問你下麵疼嗎。”


  舒晉臉色瞬間緋紅,渾身酸乏,說不疼他都覺得自己虛偽。


  柏通從湖心島過來,在正廳的座上坐下,諸王早已恭候多時,卻不見那四人。門童去舍房喊話,四人來不及整理衣裳,慌裏慌張地跑了過來。舒晉向來文質彬彬,今日的發冠也急歪了,尉矢瞅見,立馬幫他扶正。


  舒晉的模樣倒不是最狼狽的,而是有魚,胸口上一片血水。都怪田惢那孩子,舒晉枕胸眠是夢囈,他枕胸眠是流鼻血,歸根結底還得怪尉矢,請田惢吃了太多烤鹿肉。


  柏通昨晚與田惢促膝長談,田惢淩晨時分才回了舍房,他貪睡情有可原,可其餘三人,柏通就不能原諒了。不是說怠慢對他不敬,而是作為王侯絕不允許有貪樂偷閑的念頭,再看其裝束,實在有悖教禮。


  “衣冠不整成何體統,宸王酈王莫非睡到了大晌午?”


  柏通批評倆人,其他王聽了心裏暗爽,叫有魚昨晚囂張,咎由自取!

  有魚想打個哈欠,又生生咽回肚裏。“昨晚柴房裏的貓叫得吵,失眠了,失禮。”


  儼然有魚昨晚撞見他們了,舒晉這會子臉色又青又紅,不敢啟齒。


  柏通看向舒晉,嚴厲道:“酈王,你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視老夫,何解?”


  有魚可以不提,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可舒晉是他親侄孫,他非得好好訓他不可。


  “先生,是意外。”除了這句話,舒晉實在說不出其他理由,低聲下氣垂頭聽教。


  “隨我來。”柏通在門童的攙扶下,起身進了偏房。


  舒晉錯愕地愣了愣,看尉矢一眼。尉矢微微一笑,做了個擺手動作。


  倆人進了偏房,門童這時宣布道:“先生已選擇輔佐酈王,諸王請回吧。”


  除了有魚,其他王侯瞬間懵了。“什麽情況!憑什麽是酈王,他三番兩次在先生麵前失儀!”


  “諸王請回吧。”門童再一次催道,“柏先生不希望聽見各位嚼舌根。”


  “怎麽會?”田惢委屈的抱住有魚胳膊,灰心喪氣道,“先生昨晚還同我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的。”


  有魚摸摸田惢的頭:“不哭,哥不也陪著你落單了麽。”


  尉矢站出來解釋,諸王不甘心,憤懣下山,一路上滔滔大罵。有魚跟田惢倒是不急,決定等舒晉一齊下山。虞米糯今早上乘船去湖心垂釣,現在都還沒回來。有魚撐船去喚他,以好收拾東西回府。


  偏房內,柏通令舒晉喝下了一盞酒,然後道:“將上衣卸了。”


  舒晉本能地縮了縮,將衣服裹得更緊了。若是昨晚之前,他大不會這般拘謹,可昨晚過後,這副身子恐怕…就不那麽雅觀了。


  “先…先生何意?”


  “看看你的背脊,轉過來。”


  舒晉知曉了柏通的意思,轉過身去,勉為其難脫掉了上衣,露出了這一處牙印那一處紅痕的背,盡是縱/欲過後的糜/爛之景。


  貪睡的原因驀地赤/條條擺在眼前,柏通七竅生煙,快嗆出血來,拿起戒尺就打下去。“年少輕狂!”


  舒晉頭越埋越深,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這些日子沒給柏通什麽好印象,糗事還抖了一籮筐。不過這事不能全怪他,昨晚斑斑,說起來他還是受害者。


  打歸打,言歸正傳。這是酈人眾所周知的事情,酈國史冊亦有明確記錄。


  相傳曆代酈王身背皆有狼首刺青,平時不浮於表,唯飲酒後顯露出來,隨酒氣散盡而消失。然並非所有的王孫都擁有狼紋,無論前一代酈王生育多少王子,狼紋隻擇一人而附,世人稱之乃天意,擁有狼紋者則默認為儲君,無一例外成為新一代的王。無狼紋者若稱王,則定義為篡位,必遭酈民聲討。直至舒晉的大伯晉堯——狼紋的最後一個繼承人英年早逝,膝下無子,狼紋不複存在,酈國傳位法則淪同於諸國——擇嫡而王。所以舒晉父親是一個沒有狼紋的酈王,隨後酈國遭遇滅族之災,舒晉幸存,是王室唯一的血脈,成為酈王無可爭議,酈人也不計較他沒有狼紋,隻道狼紋失傳於世。


  舒晉穿好衣裳,坐到一旁,見柏通歎氣,問道:“先生對我族狼首紋有何見地?”


  當今世上於酈國狼首紋最有發言權的人莫過於柏通了。他遙想當年,道:“年輕時拓過那枚狼紋不下百遍,父親發現後,逮住我一頓打。”


  舒晉看過史冊,臨摹過幾次,記得那狼的眼眶空空如也,像一頭吊死的狼,長相極其不好,但不怒而威,霸道無匹,教人望而生畏。


  舒晉好奇:“酈族少年皆愛拓那狼首,以臨摹最像最俊為豪,令尊何故遷怒於你。”


  柏通捋了捋胡須,笑而不語。因為別人家的孩子是從書本上拓,而他是從他兄長身背上拓,先父怒他有覬覦儲君之心,逮住一次罵一次。


  “歲月倏忽,往事已矣,罷了不提。”


  柏通不願說,舒晉不便問,轉道:“先生為何想起狼首紋?”


  “酈王要逐鹿中原第一敵手非晏帝莫屬,想起晏帝的赤瞳,自然就想起酈國的狼紋來了。老夫是在想,如果晏帝沒有血瞳會是如何?”


  晏人的赤瞳沒有天命一說,是王孫皆為深紅,或杜鵑紅、或胭脂紅。石榴紅品級為最高,又稱血瞳,當今世上唯蒼鸞獨有,蒼鸞是晏族最後一個最正統的王室。這個正統度比舒晉要來得高,他一來為王族,二來有肯定他世族地位的瞳,舒晉若想達到同蒼鸞一樣的正統度則需要有狼紋。酈人雖口口聲聲說無可厚非,但狼紋天命一說早在酈人心目中根深蒂固,少了狼紋就好似缺了什麽。


  舒晉不解道:“晏帝若無血瞳則不為晏王族。先生何故有晏帝無血瞳的想法,難不成他的血瞳會消失?”舒晉頓了一頓,心裏掠過一個殘忍的想法,忍不住問,“莫不成鑿眼?”


  柏通搖頭道:“晏人以瞳色鑒尊卑,沒有血瞳,晏人會退而求其次,以杜鵑紅為最尊,除非晏族再無赤瞳,否則他們絕不以我們墨瞳為尊。所以要征服晏人,恐怕隻能殺盡,而晏人是殺不盡的。”


  “所以隻能像刑帝一樣,鎮壓?”


  柏通思索片刻,又尋思無果,道:“晏族似我族,即便是刑帝那樣的霸主猶未能征服,何況王侯。除了鎮壓,似乎別無他法。由此我想到了狼首紋,想起你二伯父臨終前衝你祖父罵道…”


  “斯非天命,乃父偏愛邪!”舒晉應柏通的話脫口而出,這句話晉榮與他講過,而知此話者唯有王室宗親。舒晉大驚,顫抖著唇:“先生是…是…”


  “晉啟。”


  刑帝感恩晉啟,滅酈時不曾將他殺害。


  舒晉驚魂未定,連忙起身跪在柏通跟前,行了大禮:“晉奴拜見叔公。”


  柏通抬手示意舒晉起來,繼續論道:“若真如你二伯所說,狼紋並非天命的話,便是你祖父允了你大伯。我在想,如果狼紋能擇人而贈,那赤瞳是不是也可以嫁接他人?”


  舒晉茅塞頓開:“所以並無狼紋天命之說,實乃先輩私傳於後嗣其一,為避免儲君之爭手足相殘?”


  柏通點了頭:“故我每每把兄長灌醉去拓他背上的狼首,皆被父親訓斥。如今想來,父親當時是在要阻止我發現什麽。大約你二伯死前知曉,含恨九泉。這是酈王族的秘密,現在已沒什麽意義了,不知晏王族是否有此類秘密,不過亦無意義。縱使赤瞳可以易主,晏帝未必肯允你。但宸王,絕對是你最稱手的武器。”


  “怎說?”


  “宸王從天而降,並非世族,紮根不深、後盾不堅,雖落地生根得意一時,但根基脆弱,一斬除根。你時下該好好把控他,不能傷害他。你老實回答叔公,可有做過負他之事?”


  “我…”舒晉啞了口,避開柏通拷問的眼神,撇過頭去喝下一盞茶。


  柏通一戒尺打在舒晉肩膀上,批評道:“晉奴你好糊塗!刑朝滅亡、晏帝敗退,何故?皆因天道人心!宸王無過無罪,害他即是落人口實。欲成大統,你的名聲容不得任何汙點,否則小人趁虛而入隻會將你的汙點越捅越大。要鏟除你的對手,最好的手段是讓他們自取滅亡,讓他的臣民自下而上反他,你要做的不過是旁敲側擊,便能達到讓他們不得翻身的目的。”


  舒晉如醍醐灌頂,眼神焦灼,道歉道:“晉奴知錯了,幸而他未曾知曉。不知…不知叔公有何方法,讓他自內而外變…成惡人。”


  柏通放下戒尺。“宸王這盤棋,我已經替你落好子了。”


  “何時的事?”


  “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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