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故人酌酒到了深夜,次日揭窗,沽山一片皚皚白雪。一夜觥籌的喧囂淹沒了寒風的呼嘯,冬至來得不知不覺。清晨推開客棧的門,外麵的積雪已有三尺。


  “幸好風歇了,不然今日各位上不了沽山。”店家笑盈盈走來,遞給舒晉和虞米糯拐杖,提醒道,“山道險阻不容馬,雪地路滑,兩位小心。”


  “你有沒有耙子?”有魚問道,爬雪山耙子比拐杖好用得多。


  店家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有有有,我去拿。”


  各路諸侯為了能第一個請到柏通,爭湧上山,有的連夜啟程,有的硬騎馬上。


  有魚瞄了眼病怏怏的舒晉,好奇道:“酈王身子…能上山?”


  舒晉文靜地披上一件毛茸茸的狐皮大氅,捂嘴咳了咳,道:“宸王帶著虞先生,能上山?”


  舒晉的回答倒還委婉,可隨從的反應就過於排他:“宸王隻管顧好自己,誰先見到柏先生還未可知,我們可不等您。”


  舒晉打住隨從:“不得無禮。”


  有魚彎起一抹大度的微笑,給舒晉讓路:“酈王先請。”


  舒晉客客氣氣地向有魚行了個禮,先行一步,有魚同虞米糯隨後。


  然而剛走了十來裏路,有魚就後悔讓虞米糯隨行了,五步一磕十步一倒,這樣下去恐怕還沒走到半山腰柏通就已被別人接下山。隨從耐不下性子,幾人輪流背虞米糯。


  隨從歎道:“也就宸王還願意將就你咯虞先生。”


  虞米糯扭頭看了小心翼翼扶住自己腰的有魚,笑眯眯道:“我爺倆還分什麽彼此,是吧子魚。”


  “老爺子不急的事,我們也不用急。柏老先生要扶持誰還得看運氣。”有魚喘著氣道,沒想到才爬了這一丁點,身體就有種被掏空的感覺,累得一屁股坐到了雪堆上。


  “子魚累了?我葫蘆裏有熟地黃,治腎虧…”


  “住口!”有魚一聽,憤怒一吼,跳起來卯足勁往上衝,飛快地爬上第一個山口,站在最高處昂首挺胸,朝虞米糯大罵:“老頭你才腎虧!”


  虞米糯努了努嘴,跟隨從道:“我保證他三步之內倒下。”


  然而虞米糯還沒開始數,有魚就倒進了雪泊裏。


  舒晉聽見有魚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他快趕上了他們,不自覺加快了步伐。


  舒晉的隨從見了,憎憤道:“酈王,我看那老頭油嘴滑舌的,精明得狠,柏先生若被他忽悠了去,我們豈不前功盡棄。咦!我們剛走過一段山澗,我去把上麵的獨木橋拆了。”


  舒晉鄙夷地瞪了隨從一眼,他要贏一個人從來光明正大,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隻會辱沒他的能力。“你讓我覺得你幼稚。”


  隨從意識到自己惹怒了舒晉,當即跪下:“小人錯了,請酈王恕罪。”


  舒晉怒隨從愚鈍,打了他一下額頭:“那還不快去。”


  “哦哦…哦!”隨從麻木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飛快地跑去推倒獨木橋,隨後開啟一路“過河拆橋”模式。


  “fuck!”好不容易爬到了半山腰上,有魚暴躁地仰天咆哮,“橋呢!”


  岸邊泥土凹下去的痕跡告訴他,橋被拆了。“誰他麽那麽幼稚!”


  舒晉剛提起水壺喝水解渴,後麵就傳來有魚的怒罵,嗆得一口水噴了出來:“他罵誰!”


  隨從立馬識趣地上前給舒晉輕拍背脊,道:“他罵小人我幼稚。”


  舒晉氣不打一處出,推開隨從:“再罵就賭死他。”


  “是。”說罷,隨從把鋪路的石頭撅了起來,踢下了山壁。


  “大爺的,路呢!誰他麽那麽無聊!”


  “他奶奶的!繩索呢!誰他麽那麽無賴!”


  “什麽情況,怎會有石頭莫名其妙堵在這!誰他麽那麽無恥!”


  “我去,喪盡天良啊!”


  ……


  “宸王喝口水,您嗓子都啞了。”


  有魚憤憤地喝下一大壺水,牙咬切齒道:“給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弄死他不可!”


  從上午折騰到了下午,有魚終於爬上了沽台,站上沽台能望見遠處成林的蒼鬆,蒼鬆深處有一座湖,湖心深處有一座人家,結了霜的湖麵淒清,一片白茫。


  要抵達對麵就要通過沽台上的懸索橋,峽穀有百丈深。舒晉一夥人候在沽台止步不前,似乎在等有魚他們。


  有魚心裏犯了嘀咕,他們杵在那是幾個意思?有魚故意上前調侃:“酈王還不過去,再遲一會,就有瘋子砍橋咯。”


  舒晉臉色煞白,鎮靜不動像一尊雕像。


  “酈王,你臉色不大好。”有魚百思不解,舒晉雖沒有表情,但不至於麵不改色吧,怎麽也得臉紅才是。無意間,他看見舒晉悄悄挪退了腳步,瞬間明白過來。


  有魚噗嗤一聲大笑起來,有種莫名地痛快:“謔謔,酈王不會恐高吧?”


  舒晉的隨從當即大喝道:“宸王,請注意自己的言行!”


  有魚忙從虞米糯的包裹裏取出藥葫蘆,塞到舒晉懷裏,熱忱道:“治腎虧,不含糖。一顆永保青春,兩課永不疲勞…”


  有魚還沒說完,舒晉一股惱火將藥葫蘆扔下峽穀。


  有魚無奈,宛然地揚起嘴角,朝身後的隨從歡呼道:“兄弟們,過橋咯!”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有魚引吭高歌,大搖大擺地過了橋。


  隨從欽佩:“宸王,您真是吟得一首好詩!”


  若不是技能不允許,有魚甚想浪過懸索,來一場徒腳走鋼絲,讓舒晉一睹他得瑟的模樣。


  “呀…呀!”舒晉的隨從實在看不下去,牙咬切齒道,“這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的王侯!”


  舒晉扣著手指,默不作聲低下頭去,模樣一副委屈可憐。


  終於到了晚上,漆黑的郊外伸手不見五指,伴隨幾聲犬吠,舒晉終於敲響了客門,攜著一身雪霜。


  有魚一夥人在客房裏煮起了火鍋,差不多都吃完了。虞米糯逗舒晉:“舒舒終於來了,給你騰個了座,快坐下,瞧把你凍著。”


  有魚忍俊不禁:“酈王,懸索橋安好?”


  舒晉沒有理會他們,脫下積滿雪的大氅,揉著冰冷的胳膊坐到火堆旁。


  虞米糯見舒晉著實可憐,指扣敲了有魚腦門:“少說俏皮話,給舒舒拿碗來。”


  “酈王請。”一旁齊王給舒晉遞上一副新的碗筷。


  舒晉喝下一碗熱湯,身子才暖和了好些。虞米糯往舒晉碗裏添了幾塊骨肉:“特地給你留的,淘氣。”


  有魚默不作聲地轉著茶杯,喝下一盞茶,笑而不語。


  岸上的小閣是供給諸侯休息的地方,柏通住在湖心,來往隻能撐船。當然,事無絕對,有能耐者遊過去也是可以的。


  柏通的門童走從湖心撐船過來,提醒諸侯道:“我們先生好安靜,不喜熱鬧,還請各位大王將隨從遣下山去,勿打擾了山中的清閑。”


  齊王風度翩翩,起身行了個禮,道:“我等明日便遣他們走,打擾到先生,實在有愧。”


  門童也禮貌回禮:“先生近日不想見客,還請諸王耐心等待,寒舍沒有豐盛的飯食,不過山間有美味佳肴,諸王可自行采摘打獵。”


  齊王皺眉:“先生可說何時見客?”


  “先生性格古怪,沒有說何時見客,我亦猜不透先生的心思,看機緣吧。不過…”門童走進他們,好心提醒道,“先生重孝悌是人所皆知,諸王須注意言行,莫衝犯了孝道,否則先生會不開心。”


  齊王:“謝你的提醒,我等會注意的。”


  門童:“你們慢用吧,我睡覺去了。”


  舒晉餓了一天終於吃上晚膳,一直低頭專心致誌地吃著。


  有魚心想,舒晉要是罷走了隨從豈不——哼哼,任人玩弄?論權謀有魚不敢恭維,但論生活自理,舒晉從小被“飼養”大,算乳臭未幹吧。怎麽光想著心情就莫名舒坦?


  有魚抖了抖炭火,火煙往舒晉那邊飄去,熏得舒晉兩眼淚光。有魚還沒來得及笑,又被虞米糯敲了一下腦門:“憋孫,鬧什麽鬧!”


  有魚不悅地怒了嘴:“哦。”


  齊王坐到有魚身旁同有魚暢飲。齊王田惢性格隨和開朗,十八歲左右,初出茅廬恪酢醍懂,是齊國剛立的新主。


  有魚與他一見如故,因為他跟四年前的自己是那麽相像——天真、無知。


  田惢興致勃勃道:“魚哥,你吃過齊國的胡餅嗎?”


  “是燒餅嗎?”有魚思索了一會,“去過一次山東,花了我一個大洋,可惜沒吃上正宗的,有機會我也想嚐嚐兩千年前的燒餅。”


  一個大洋還想吃正宗…


  田惢雖不知有魚說什麽,不過:“魚哥什麽時候去一趟齊國,我必盛宴相待。”


  “有機會一定去。”


  田惢蹭到舒晉身旁:“晉哥你吃過嗎?”


  舒晉沒搭理他,田惢一下子沒了興致,嘟著嘴老老實實坐回有魚身旁。


  有魚傍住田惢肩膀,一副兄長姿態:“你想吃什麽,明兒哥帶你打去。”


  田惢滿血複活,歡喜道:“山雞,沽山的野雞出了名的美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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