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酈營

  大臣得聽有魚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趕來跟舒晉匯報。舒晉聽完怔了怔,知覺有些麻木,不敢相信地問:“他——絕後了?”


  大臣:“眾目睽睽下施的刑,差點連命都沒了。”


  “嗬…嗬,”舒晉毫無情緒的麵孔幹巴巴地擠出兩下短促的笑聲,手掌不自覺的搓著桌案,似笑非笑道,“他可是宸王,虧蒼鸞想得出來。”


  大臣憐憫地歎了口氣:“酈王若沒什麽吩咐,我便去稟報封將軍了,真不知該如何跟將軍開口,我盡可能委婉其辭。”


  “用不著含蓄,”舒晉很快平靜了心緒,重新垂頭看書,漠不關己道,“有多慘說多慘,沒的就編。”


  蒼鸞已經回了,舒晉容不得封淡淼再耗下去,要玩就玩大的。


  大臣遲鈍了一下,弱弱地退了出去,走向封淡淼的帳篷。封淡淼正在地圖前布局戰陣,大臣請見後欲言又止。


  封淡淼瞄了大臣一眼,接著自顧自地看著,隨口道:“酈王有話要傳?”


  大臣蠕動了喉結,沮喪道:“將軍聽罷莫要過於哀傷,鹿州傳訊,宸王他…”大臣不敢說下去。


  封淡淼僵停下來,深深屏了口氣。他做了個最壞的猜想,有魚最壞的結局不過一死。“他——沒了?”


  大臣向封淡淼跪下身去,重重地磕了頭:“人活著,可是廢了。”


  封淡淼雙腿一軟,重心不穩差點顛倒,兩股發顫,眼眶一下子通紅。他牽強地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冷靜道:“人在哪,少胳膊還是折腿?”


  大臣記著舒晉的叮囑,愧疚不安道:“鹿城市集口,大庭廣眾之下受了宮刑,已非…完人,人盡皆知,無再為王的可能!”


  封淡淼腦裏襲來一陣刺痛,暈暈旋旋,發麻的雙腿再支不起他的身軀,順著屏障跪了下去,仿佛被一條巨蟒纏身,心髒被壓製,他拚命地呼吸,讓自己不至於絕氣。


  “蒼鸞還對他做了什麽?”


  大臣冷汗直流,吞吞吐吐道:“探…探子報,蒼鸞將宸王扔到關押匈奴俘虜的大牢裏充…充孌妓去了。”


  封淡淼喉頭立馬湧上了腥腥的惡心的味道,難受得作嘔,下一秒吐出了血來,泛著戾光的雙目一合,暈了過去。自從撞傷了腦袋,他的頭痛症就再沒好過。


  “將軍?”大臣嚇破了魂,搖撼著封淡淼的身體叫喚,“將軍醒醒,將軍!太醫,傳太醫!”


  封淡淼一倒,三軍都慌了,眼下已昏沉了兩個時辰,轉眼到了天黑。莫名聽到士兵說封淡淼氣絕身亡。舒晉耐不住性子,同大臣一齊去封淡淼的帳營一探究竟,然而進了帳後卻不見封淡淼人影,床上躺著的竟是個無名小卒,兩名太醫在一旁歎氣不停。


  舒晉忽覺不對,問道:“封將軍人呢?”


  太醫一臉無辜:“臣不知,將軍隻吩咐我等在這裏哭嚎,其他的一概不知。”


  看來封淡淼是有所行動了,不知他是何種心思,舒晉問道:“將軍他醒來可有念叨宸王,悲痛或是憎恨?”


  太醫:“將軍醒來時冷笑了一陣子,並沒有念叨誰,盯了地圖許久,好像在斟酌什麽,沒有任何不適的情緒,然後便出去了。”


  “冷笑?”


  舒晉默默嘀咕了兩聲,然後走了出去,這時一小兵跑來,將一紙信條交給了舒晉。


  “妙哉!”舒晉看完信仰頭看了月色,月光不昏沉也不算明朗,心情大快,吩咐身旁的大臣道,“秘密調兵,全數夜衣,誰點火便殺誰。”


  晏營

  “蠢兒蠢兒,當殺不殺,後患無窮!”


  王陽接到蒼鸞的口信,訴三天後即能趕來。王陽聽罷坐臥不安,哀歎連連,自己稍不看好他,他就能犯下一籮筐的蠢事。


  人在做天在看,無論有魚有罪與否,宮刑示眾,百姓看到的不是有魚淪為閹人的恥辱,而是大晏慘絕人寰的惡態。何況有魚本來無罪,最該讓他悄無聲息的死去,然後以王侯之儀厚葬,以免口舌。現在可好,有魚受刑的原因不明不白,最是能引小人乘隙,哪怕以林氏彌了一場好戲,可被捅破了皮表終將於事無補。


  他連忙寫了封信,令信使速速交付蒼鸞,令他退守鹿都,切不可舍大取小。


  探子這會子來報:“先生,敵營傳出封淡淼聽到鬱有魚消息後悲痛身亡的消息。”


  “敵軍將士有何反應,我軍將士亦有何反應?”王陽忽覺不妙。


  探子:“敵軍一時間轟亂不歇,我軍將士們大都鬆了口氣。”


  中計了!

  王陽驚恐,連忙下令道:“立刻鳴響警號,封淡淼已經行動了,他們想夜襲。”王陽說完匆匆地跑上眺望台。


  果不出多久,晏營的後方突然出現了大批酈軍,浩浩蕩蕩地殺來。黑暗裏看不清酈軍人數幾何,但聽撼地之聲,該有十萬之數。


  這一出晏軍措手不及,連忙布陣,素質超凡的晏軍很快在後方陸續形成幾道防線。


  “不可能。”王陽皺眉,轉頭看著靜寂如死的城池,裏麵沒有一盞燈火,尋不見一丁半點的光明,昏沉得詭異。


  曾經黔州一戰足見封淡淼精通調虎離山之法,王陽對身旁將軍道:“十萬兵馬不可能躲過我軍的視線躥到我軍後方,哪怕五千人數也容易察覺。封淡淼聲東擊西,敵軍主力應該在城內,留五萬兵馬守住後方,我軍主力還當警惕前方。”


  於是晏軍主力調往前方,後方酈軍步步逼近,晏軍燃起一顆照明煙彈,在煙彈炸裂的一瞬,晏軍儼然看到後方的酈軍是為數不少的鐵騎重甲,火光下鎧甲銀晃晃的閃耀著,鐵盔下是一雙雙噬人的虎目,寫著“封”字的軍旗像索魂幡一樣在夜色中飄移。


  王陽大驚失色:“他們哪來那麽多戰馬和盔甲?他們喬裝百姓棄城,怎麽會!”


  晏軍連忙在前方也燃起一顆煙彈,燃燒後隻看到前方洋洋灑灑幾萬酈軍,竟無人穿著鎧甲,全數步兵。如若是眼前看到的模樣,那酈軍城門將不堪一擊。


  王陽麻了,這樣勉強能解釋酈軍為何後方多是重甲,可無法解釋前方單薄的軍力,難道酈人又計劃棄城池而不顧?

  王陽腦海裏密密麻麻地湧現出這兩個字——誘餌!

  城池是誘,鐵騎是懼。是為誘而攻城,還是為懼而防後?王陽玩政治是一把手,作為兵家,他自認還是輸給了封淡淼。


  他來不及思考太多,在將士的催促下,他改了命令,調轉主力攻擊後方。


  然這兩次調兵,已令晏軍失去了最佳的反攻時機,後方酈軍占據了相對優勢。兩軍相接,瘋狂地廝殺起來。


  晏軍主力抵達後方時,酈軍已經勢如破竹地破了晏軍一萬,待兩軍主力交鋒,前方的酈軍突然發猛起來。


  與後方的火力猛攻完全不同,前方的拚殺像是暗襲,沒有嘶吼,沒有鏗鏘的刀槍聲,晏軍在被動地尋覓敵人。酈軍行為最怪異的是眼見晏軍臨城,城牆居然沒射出一支箭,沒有投出一塊巨石,火把一點亮,手持火把的晏軍就被當即射殺,黑漆漆的城門前混亂了一片,晏軍一個接一個無緣無故的倒下。


  後方的廝殺聲完全蓋過了前方,王陽睜大了眼睛眺望,侵耳去聽,根本無能知曉前方的戰況。他下令道:“火攻前方。”


  晏軍號令弓箭手匯集前方,在箭支上裹上油囊。萬箭射出,油囊一破,粘上油的火焰立馬飛騰起來,在城門處燃起了一片火海。火光中,遍地晏軍的屍體,那些穿著夜行衣、匍匐在夜色中的酈軍這時終於現出了原形,晃眼一看,其數何止數萬,明明同樣十萬有餘!

  前方酈軍伏擊被破,城牆上馬上潑下沙石,想大雨一樣將油火撲滅,才明亮了一會的火光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王陽驚心駭目,酈軍前方的兵力並不亞於後方,在前方沒做過多提防的晏軍吃了大虧。夜戰最忌誤傷自家,所以曆來爭戰少在夜裏進行。看酈軍分為黑色布衣和銀亮鎧甲兩類,前方將自己隱藏在黑暗,後方則將自己暴露於黑暗,而晏軍的鎧甲泛著晦暗的黃光,王陽才恍然大悟酈軍的作戰方略——見光便殺,見異便殺!黑暗給了他們最好的掩飾,以至於出現時晏軍無法判斷他們各方的人數。


  幸而晏軍將士驍勇善戰,後方逐漸扭轉了劣勢,大舉進攻。


  後方酈軍升起紅色煙彈求援,前方酈軍弓箭手立即拔弓射箭,將晏營的火燭統統射熄,然後進擊,幹擾晏軍指揮後方,形成了兩麵夾擊的陣勢。


  酈軍作戰井然有序,出乎了王陽的意料。


  此前有派細作去酈營傳言舒晉派兵劫持蒼鸞而誤中有魚,哪怕封淡淼識破離間之計,但舒晉出兵是事實,他不該對舒晉沒有懷疑。而封淡淼對晏軍是趕盡殺絕的氣焰,難道他倆之間沒有產生隔閡?還是他聽到有魚的慘訊,恨之所極所以發兵猛擊?

  都不可能,嫉仇的將士豈能有這般秩序,而君臣之間若無隔閡封淡淼為何遲遲不肯發兵而失去最佳的進攻時機?


  從封淡淼的情緒上講,這次夜襲合情合理;可從戰術上講,完全不是突襲該有的素質。那個陳舊的問題再次迂回在王陽的腦海——封淡淼對鬱有魚到底是不是愛?是否自始至終,都隻是戲,是他封淡淼為謀圖帝位的籌碼和掩人耳目的借口。


  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鬱有魚擁有北僚的勢力,可能擁有黔州的糧倉,以慘痛的代價換來了蒼鸞的罵名,如今更一副不可能當上帝皇的身子,如果鬱有魚對他深信不疑,加上晉酈的兵權在他的手上,他可說是掌握了各個有利的條件,無疑是能掀了天的人!


  如果是這樣,那麽從一開始自己的戰略就錯了,鬱有魚根本就不是他的軟肋!他愛鬱有魚是一個假象,一個讓天下人都誤以為掌控了鬱有魚就能牽製到他的假象!


  如果當真是這樣,王陽自嘲地笑起來,可悲又可笑的自言自語道:“鬱有魚,你太慘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