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謀魚
勤政殿。
蒼鸞正在批閱奏章,莫倚樓坐在席上,小心翼翼地打量了龍案前嚴肅認真的男人,猶疑不決,不敢打擾。莫倚樓心目中,他如磐石一般堅忍不移,尊貴而霸道。
“你有話便直說。”蒼鸞目不轉睛的看著奏章,卻能感受到莫倚樓欲言又止。
“是這樣的,”莫倚樓閃躲著眼神,他有一個不情之請,知道即便請示了蒼鸞,蒼鸞也未必同意。莫倚樓抿了抿嘴:“封尚書與鬱禦史之間有了矛盾,臣能否離開尚書府。”
“你還不懂我的意思嗎?”蒼鸞陰冷的抬起頭凝著心不在焉的莫倚樓,懷疑自己之前的叮囑有所缺漏,補充道,“我讓你監視封淡淼的一舉一動,不僅僅在於破壞他和鬱有魚的感情。”
莫倚樓看到那一雙冷眸,心頭一陣,身子似乎被凍結成冰,曾經的他意氣風發、豁達隨和,不是這個樣子。
莫倚樓吞吞吐吐道:“陛下要監視封尚書,大可把他留在宮中,何必…拆散他倆。”
蒼鸞聽完沉默不語,莫倚樓性格軟弱,但提議似乎不無道理,把他倆囚禁幽宮,廝守終身,隻要他們不反抗,自己倒可高枕無憂。可他們甘願老死宮中嗎?難講。大晏帝國剛剛建立,刑帝疏忽封淡淼所以輸得一敗塗地,現在封淡淼舊戲重演,蒼鸞自認不會重蹈覆轍。世間帝王最恐慌的事莫過於此,臣子功高不能殺,又忌他宣兵奪主。
莫倚樓以為自己的言語觸怒了蒼鸞,連忙躬身退出殿外。
封淡淼這時來到勤政殿,他本不求達官顯貴,如今酈國已複,父親的遺願達成,他也沒有了遺憾。封淡淼自認是個俗人,隻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市井之徒,就在一個時辰之前,他仿佛看到自己內心渴望得到的東西。
封淡淼向蒼鸞行了禮:“臣拜見陛下。”
蒼鸞:“封尚書有事啟奏?”
“恕臣直言,因陛下許莫大人留住尚書府,令鬱禦史產生了不必要的誤會,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蒼鸞揚了揚眉毛,假作不知:“一個樂官能讓封尚書和鬱禦史產生什麽誤會。”
“臣與鬱禦史一向交好。”
“交好?”蒼鸞好笑的搖著頭,調侃道,“封尚書就不怕鬱夫人誤會了嗎?”
這時一小太監從外走來,遞給蒼鸞林稚靈留下來的離別信,蒼鸞看完更是輕輕哂笑,令小太監把信呈給封淡淼看,“看來夫人倒是看開了,卻犯了欺君之罪,封尚書你說該不該罰?”
封淡淼看完信不禁有一種小慶幸,“不該罰,鬱夫人為陛下打江山立下不小功勞,且不說陛下要罰功臣,隻看陛下連一個女/流之輩都防患,未免顯得小肚雞腸,戰戰兢兢。”
蒼鸞橫眉:“很久沒有人敢這樣指責朕了,你倒是不忌憚。”
“臣是一介莽夫,話有不當之處還請陛下原諒。”封淡淼本想請辭還鄉,但有魚被扣在宮中,若是辭官,萬一蒼鸞把有魚禁足,那麽以後想見他一麵都難上加難。沒人比封淡淼更清楚,有魚雖然是一品大夫,獨居帝宮,擁有無上榮耀,受萬人敬重,但他跟曾經的妍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個光鮮的人質。
蒼鸞:“既然封尚書跟鬱禦史交好,可為鬱禦史留在宮中(要不你離開人質,要不你一同做人質)?”
無論蒼鸞信與否,封淡淼道出自己真心話:“臣不願留在宮中,若陛下信我、信鬱禦史,我以性命擔保我同他出了鹿州之後絕不複還。”
時間仿佛靜止,氣氛變得寧靜,蒼鸞沉默良久……
放他走是不可能的,盡管他不再掌握兵權,但戰功赫赫,若去了諸侯那裏,豈不是能重操舊業。
“哼哼,世上還有什麽信任可言,封尚書且回吧,鬱夫人遲早有一天會回來,勸你別浪費心思。除了兵權和鬱禦史,朕什麽都可以給你。朕不是不給你機會,隻要你自願留在宮中,你回去考慮考慮吧。”
封淡淼隱忍出一骨子悶氣全堵在握緊的拳頭上,卻失落的垂下頭:“臣告退。”
封淡淼離開勤政殿後來到廣祿宮,僅在大門外就被侍衛攔下,說是鬱禦史有令不準他進入。隻聽得廣祿宮傳出歌姬婉轉的歌聲,可想而知裏麵正大興歌舞。
尉矢從宮裏灰溜溜出來,封淡淼連忙問道:“怎麽樣,他答應出來了嗎?”
尉矢搖頭:“小黃毛不肯見我,叫人給我回了兩個字——騙子。”
封淡淼有點急,這會子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若不是蒼鸞安插在有魚宮裏的侍衛都是大晏高手他一人敵不過來,不然他便打進去。“那他什麽時候肯見我們?”
尉矢也是一臉無奈:“隻好等他氣消咯,不如你寫封信給他,或者叫人給他捎個話。他會假裝沒看見,但他一定會看,相信我。”
“也好,”封淡淼逮住一個送午膳的小宮女,“你替我給鬱禦史傳個話,說那天是我不對,問他什麽時候願意來見我。”
小宮女恭敬的點了頭,“是,尚書大人。”
小宮女進了宮走到有魚跟前說道:“禦史大人,封尚書有一句話捎來,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魚雙眸微微晃動,獵奇心果然趨勢他點了點頭:“說。”
“他說…”小宮女害怕的抿了嘴,湊近有魚耳邊戰戰兢兢道,“他說大人您以後別再去打擾他,以免莫大人誤會。”
有魚慎了一瞬,腦袋如被灌了岩漿轟炸開來,屈辱感像一群螞蟻撕咬心坎,沒想到在他眼裏自己竟同個不知廉恥、死纏爛打的賤婦故意挑撥他們之間的感情,夠了。有魚捂著額無力的倒在榻上,像中了瘟疫氣喘籲籲。
“告訴他,我知道了。”
小宮女出到宮門,封淡淼連忙迎上去,“怎樣,鬱禦史怎麽說?”
小宮女:“鬱禦史勸兩位大人不必再來了,他…他不想見二位。”
“不可能啊,”尉矢狐疑的皺起眉頭,小黃毛這個人難道不該很容易騙到手嗎,難不成封狗把他氣得太深?尉矢問道:“那禦史大人說話時是什麽表情。”
小宮女愣了愣,“他…他當時很憤怒,奴婢不敢仰視。”
封淡淼無奈地搖了頭,表情除了失落沒有別的,轉身鬱鬱的離開。尉矢傍住封淡淼的肩膀安慰道:“你別灰心,我保證不出三日小黃毛就會親自跑來找你,就他那小脾氣別人不懂你還不懂嗎。”
“不懂。”
“……”
——
夜幕降臨,尉矢帶封淡淼去酒樓喝酒解悶。與此同時,郊外無人問津的涼亭下,兩個人正密謀著一樁謀殺。
烏雲密布的夜空看不到半點星光,郊外伸手不見五指。王陽中午接到了一封密函,說有要是商量,請他午夜前來赴約。信函沒有署名是誰,王陽本無心前來,可是後麵竟然綴著一句:如若先生不來,吾必將陛下舉假酈王一事公之於眾。
蒼鸞當初為招募士兵找人冒充晉奴,並尊其為酈坤王,但此事僅有蒼鸞和王陽知道,不知何人能知此□□,真相一旦暴露於蒼鸞的名聲有很大衝擊,所以王陽應邀前來。
王陽隱隱約約看到涼亭下站著一個人影,僅此之外什麽都看不清。王陽禮貌的問道:“可是足下邀我前來?”
“正是在下。”神秘人的聲音粗糙沙啞,喉嚨裏像塞著桃核,吐字不清但依舊能讓人聽懂,儼然是為偽裝而作。
王陽不能辨識出他是誰,但有感覺此人一定是內鬼。“不知足下有何事要與我共謀?”
“我也不拐彎抹角,在下請先生來是請先生殺掉鬱禦史,為了大晏的天下,此人不可留。”
王陽愣了愣,有魚秉性純真,沒必要遭來殺身之禍。“為何要殺鬱禦史。”
神秘人:“鬱禦史乃天降真主,娶了帝後之命的林小姐更讓他實至名歸,僅為了這謠言,難道不該殺嗎?”
王陽解釋道:“鬱禦史他胸無大誌,膽小怕事,更無害人之心,試問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皇帝,足下是多慮了,況且足下也說,那些都是謠言。”
“先生詫異,正是因為鬱禦史他無害人之心,所以百姓以為他宅心仁厚,因為他膽小怕事,在陛下麵前步步謙讓,所以百姓以為他虛懷若穀,因為他胸無大誌,封淡淼為他出謀劃策,百姓就以為他禮賢下士。先生豈會熟視無睹,眼睜睜看鬱禦史的口碑超過陛下?再者,謠言或真或假信則有之,為了鞏固大晏江山,殺一個小小人物先生何必瞻前顧後。”
王陽並不是不知民心所向的力量,但有魚為人親和,殺他著實教人於心不忍。“那我勸陛下永禁鬱禦史,這樣便不會動搖大晏的根基。”
“計劃趕不過變化,莫不成要等鬱禦史羽翼豐滿先生才肯動手?隻怕到時候亡羊補牢為時已晚。窺測江山者,寧可殺錯一百也不可放過一人,況且鬱禦史本來就有覬覦之心,別忘了,他第一個拿到玉璽。他為什麽要拿玉璽,是為了開啟地宮那一扇門還是他本能的*?”
王陽疑慮越來越深,為了江山別說殺一個有魚,就算殺盡諸侯也不需憐惜,可是,“你是何人,殺了鬱禦史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殺了鬱禦史的確對我有好處,但陛下才是最大的受益著,先生聰慧過人,這無需我解釋了吧。”
“容我籌謀籌謀。”王陽聽罷點了點頭,他視蒼鸞為親弟,為了蒼鸞的天下,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為皇的人。謀殺功臣必遭萬民唾棄,這條罪名他願意一個人承擔。
“有先生這句話,在下便放心了。”說完,神秘人悄然離開,轉瞬間了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