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火奇
見伽絡影走之後,曄芙又麻利地把我從被子裏挖出來:“見這模樣,你莫不是真的跟伽絡影有什麽隔閡了吧……”說著一撫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樣道,“……但看那位卻像是不知情的模樣……可見這隔閡竟是單方麵的?”不知為何,我對這位本來不熟的織霞神女莫名好感,隻覺得仿佛是漂浮在海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一根救命稻草,再不抓住我一定會沉下去,再也浮不上來了。我拽緊被子,抬臉向這位救命稻草問道:“你知道伽絡影是十洲仙境三君之一?”曄芙歪了歪頭,實誠道:“知道啊……”突然一頓,“原來他沒告訴你?”我點點頭。曄芙想了一下,也點點頭:“其實這也情有可原,畢竟絡影神君地位非同小可,而你在此之前並沒有見過神仙,若是貿貿然對你和盤托出說不定會嚇到你,他不說出來也是正常的。”說著,又搖了搖頭,“原來茭柔就跟你說了這個?茭柔也忒小肚雞腸了。”她肯定道:“放心,絡影大人的為人比瀾迴那隻臭狐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既然要同他在一起,難道還不願意不相信他嗎?身份什麽的又如何,不論他身份怎麽變化,他確然也還是不會變啊,不過一個虛號而已,在乎它做什麽?”說到這裏,她突然微微皺了眉頭,輕聲歎氣,“……即使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看得清他一片灼灼的真心啊……”一時間我不知該如何作答,這位看起來高傲不可接近的美貌神女,卻比想象中更叫人感到意外地坦誠無防,她有這樣一副濃麗鮮豔的美貌,初初見時還以為有多麽冷麗高傲不能接近,實際卻看起來比孩子還要天真通透,叫人不忍傷害,瀾迴究竟是帶著怎麽樣的心情來看這個姑娘的呢,若是我的話,我怎麽能忍心傷害她?瀾迴雖然看似薄情,卻也不像那般冷情之人,他們之間現在為什麽這樣情況,這當中是否有什麽隱情也未可知。我黯了黯,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被角,壓低了聲音道:“……如果單單隻是這樣的話倒也好了……曄芙,你,聽說過涼歌這個人麽?”曄芙一愣:“涼歌?涼歌仙子?”她眉宇間掩飾不住的驚訝,顯然是曾有耳聞,“難不成……?”“曄芙,你能告訴我,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麽?”曄芙修長手指並成圈,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秀麗的長眉擰成一團,有點不確定地道:“涼歌是司職於南天長生大帝座下的儀星神女,關於這一點我也隻是略有耳聞,畢竟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太久,而真正了解的人又少之又少……而且……”曄芙一麵說,一麵飛快地結了個印伽出來,頓時,屋裏的光線似乎就被一層說不清楚的薄紗輕飄飄地覆蓋了。我奇道:“這是做什麽?”曄芙挑了挑眉:“隔離咒……這件事是個禁令。”我心中莫名一跳。就聽得曄芙神神秘秘地湊近了些,壓低嗓音道:“這事其實我也不清楚,涼歌仙子其人我也沒見過,隻聽說過她長得非常美,還曾經同九天上兩位極其位高權重的上仙有過瓜葛,一位就是將她帶在身邊的南天長生大帝,另一位不得而知,這本沒有什麽,但奇就奇在故事的結尾,南天長生大帝昭告天下要娶涼歌為帝後,卻在婚禮前夕發現仙子不知所蹤,有人說仙子是同另一位上仙隱退了,也有人說是殉情了,反正說什麽的都有……嗯,這點心做的真不錯。”“……”我默默看了一眼已經越說越隨便到最後已經自顧自吃起點心來的曄芙,額上有青筋歡快地跳了兩跳,“你這是什麽故事?”曄芙舔了舔手指上的糖粉,含糊不清地說:“這就是傳言的全部啦,仙子再也沒有回來,南天長生大帝自此下了禁令,不許眾仙妄議涼歌仙子,恐怕於他,是一塊不能說的心病吧。”我攢出一絲無奈笑意來:“南天長生大帝,可是喚作冥夙?”見曄芙皺著眉頭點頭,“你怎的知道?”突然一愣,“莫不是那位不得而知的上仙便是絡影帝君?”我便將茭柔給我看到的同她說了一遍。我很少這樣示弱,但此時此刻,隻要有個人聽我說話也是好的,我自然不能將這些同伽絡影去說,也知道這些事情並不是隨便能說,卻也不知為何,曄芙在這兒,總叫我覺得即使和盤托出也沒有關係,總叫我覺得,莫名的心安。“哦?你是說絡影帝君向你隱瞞了涼歌的存在,而且據茭柔說還有些別的隱情在裏麵?”曄芙一麵問,一麵專心致誌地伸手在袖子裏摸啊摸,以至我在說事情經過的同時卻還不由自主地一直分神去注意她,結果直接導致了整個敘述斷斷續續,不知所雲。“唉,你說的太難懂了……”曄芙十分糾結地敲了敲下巴,然後繼續摸。我盯著她幹幹淨淨平平整整的袖子,真想掐死她。還沒等我把魔爪放到她優美白皙的頸上,她就已經掏出了那樣東西。一麵小鏡子。“耳聞為虛,眼見為實。既然這樣就去看看好了!”話音未落,隻見曄芙將手中鏡子向前一拋,頓時狂風驟起,鏡身在狂風中長大數倍,本來光可鑒人的鏡麵倏忽反射出奇異的紫藍色光芒,周遭一切頓時模糊不清起來。曄芙的長發在狂風中四散飛舞開來,一派紫藍色光芒中容貌越發顯得豔麗,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伸手過來牽了我的手:“抓緊了,走!”她一麵說,一麵就已經朝前邁出了一步,竟然踏進了那麵已長至一人高的鏡子裏去,我還尚在驚訝之中,就已經被她不由分說一把扯了進去。……“哎哎,你捂著眼做什麽,青天白日的。”我仍舊閉著眼,伸出腳先探了探地麵,嗯,還好,好像是平地。睜眼一瞧,確確實實是青天白日,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四下裏一望,果不其然,又是個沒有來過的地方,真不知道伽絡影知道我就這樣被又拐走了一遍心裏會作何感想。不過好在這回比之茭柔那一回可是叫人好受多了。想到這一點,我不由地回轉頭去找那個把我坑進來的始作俑者。後者正一臉驚喜地擺弄手
中那麵已經恢複手掌大小的小鏡子:“這火奇鏡果然神奇哎,比茭柔那個什麽溯回法高級多了。”“火奇鏡?”我忍不住低頭去仔細端詳那麵精致的小圓鏡,看上去也沒什麽不同尋常,“這莫非是個什麽神器?”曄芙輕咳一聲,裝模作樣地將小鏡子收進自己袖中,壓低了聲音道:“火奇鏡,真人非真,幻象非幻,真幻相融,亦真亦幻,可觀過往。”我將眼神斜斜睨過去:“你的?”“……”曄芙瞪著一雙豔麗眼眸將我盯了一會,還是底氣不足地掉過頭去望天:“……太白星君那順的。”“……”“哎呀,能用就好了嘛……不要在意那些細節……”說著曄芙一把拽過我,急匆匆往前走:“我記得這裏,這是長洲的碧透沉香林……瀾迴那隻臭狐狸原先好像喜歡在這兒喝酒來著……”沒走兩步,我就突然反應過來,這片仙境,這片半弧形的天空,無一不透著股熟悉的感覺,我心下頓時就是一沉,幾乎再邁不動步子,身形一頓,帶得專心致誌往前衝的曄芙就是一個踉蹌,一頭霧水地折返回來問我:“你怎麽了?”我說:“不用找了,我知道他們在哪。”“什麽?你知道--”曄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如期響起在身後樹叢之間:“近來南海的炎洲那處有些水族作亂,你作為炎洲長君,也該好好管管罷。倒有閑情逸致在這兒喝酒。”“切,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角色,要不是頎琥帝君往西方梵天聖境同釋迦佛祖修習法理去了,哪用得著我替他收拾這爛攤子?趕明兒他一回來我就丟給他去。……絡影,你總不能叫所有神仙都過得同你一樣耿直端正不是?那多沒意思。”一模一樣。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我卻半點也動彈不了,曄芙說要帶我回頭看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我還存了僥幸,也許茭柔給我看的並不是真實的過去呢,也許在真實的過往中,絡影並沒有那麽在乎涼歌也說不定,但如今兩人隻字不差的對話就響在耳邊,盡管知道我不能要求他萬年來不曾為誰停留過,但時至今日終於坐實了這個現實,卻還是叫人難以接受。曄芙有些擔憂道:“算了,我們不要看了。”我定了定心神,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並不是……我隻是想知道他的過往,”抬頭看了看天,“我也知道,這世間什麽是求不得。”說著拍了拍曄芙的手:“沒事,我看得開。”曄芙歎了一口氣。此後種種,便如我那日所見一般,伽絡影姍姍來遲,涼歌雲台獻舞,紫陽花叢中撲蝶,花雨之後相遇,都同我看到的那段過往一般無二。但我們所不知道的,我沒想過竟是那種模樣--當已被塵封的命運之門再次打開,原本斑駁迷亂的紋理層層剝落,終於顯示出它原本的清晰透徹的模樣時,我們終於得見,這段漫長時光背後,被歲月深埋的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究竟以了一種怎樣足以毀天滅地而又痛徹心扉的姿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