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情報利害
看到李世卿終於動心，坦利心中暗叫僥幸。
多虧當初去庫風城談判之時，他曾預先做足功夫，詳細了解過李世卿的背景資料，知道他與關星辰有師徒名分。
今日行險一搏，終於有機會保住自己的性命。
坦利的謀算確實管用，關星辰遇害的前後原委，乃是李世卿心頭最牽掛的事情之一，眼見有機會知道仇人是誰，他怎麽能不萬分關切呢？
可是還沒等李世卿開口說話，站在他旁邊的周興忽然陰惻惻的說道：“大人，這位親王殿下身份尊貴，知道的內幕情況肯定不止這三件事。不如把他請回去，讓咱們弟兄好生伺候一番，到時候殿下能夠提供的秘密想必會更多呢。”
坦利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像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摸出一粒白色藥丸，用兩個指頭捏著，在麵前一晃，接著對眾人快速說道：“這玩意兒是突厥第一藥師哥舒丹親手煉製的毒囊，隻要一咬破，立時氣絕身亡！”
說罷，他將毒囊輕輕放進嘴裏，含混不清的咕嚕著：“如果你們要苦苦相逼，大不了就把交易談崩，咱們一拍兩散。”
周興等暗探沒料到對方居然有這麽一手，想要阻止已然來不及，頓時僵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世卿笑嘻嘻的擺擺手：“哎呀，我說殿下啊，你何苦這麽拚呢？這位兄弟剛才是在開玩笑的，你可得當心些哦，千萬別自己把自己給做了。”
“我又何嚐不想永遠也別碰這東西呢？”坦利明顯放慢語速，生怕出什麽閃失：“無奈形勢所迫，萬不得已啊。”
李世卿溫言道：“殿下，李某答應你，隻要你說出那三個情報，我以人格保證，不傷你分毫，並且立即放你離開。”
“好，閣下既然有這句話，小弟我絕對安心配合。”坦利稍微緩了緩，慢慢的吞吞嘴裏的口水，問：“我是單獨告訴你呢？還是就在這裏講？”
“直接講吧，他們都是隨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沒什麽好隱瞞的。”李世卿答道：“況且你所說的事情，其中真偽尚待驗證，隻入我一人之耳，今後也不好說清楚。”
坦利點點頭，說：“那我就長話短說。關於吳淩，想必你們都有過深入的調查，小弟也不用拿些盡人皆知的事情來賣弄。我隻講一點，吳淩真正效忠的人，並非何光華，也不是太子李鐸，更不是突厥汗國。他心中的主子另有其人，而且同樣是你們大唐皇室血脈。”
皇族？！坦利的這個情報，著實令大家感到意外。吳淩四處勾連、煽風點火，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暗地裏輔佐的，竟然會是大唐皇室成員？
究竟是誰呢？淮陽王李銳嗎？不應該呀。之前太子遇襲的時候，吳淩的種種表現，顯然是在與李銳互相利用。
而除去陛下、太子和銳親王之外，大家實在看不出來，朝中還有哪位皇族，能有如此的企圖和實力。
周興問坦利：“那個人到底是誰？”
坦利撇了一下嘴，聳聳肩膀：“這個問題我就不知道啦。不過，你們既然已經曉得吳淩別有用心，順著線索仔細查查，應該不難搞清楚。”
李世卿微微頷首：“確實如此。能知道他另有效忠的對象，對我們來說，算是非常有意義了。殿下的提醒，我們會留意的。接下來呢？”
“接下來關於第二個情報，可就有點複雜啦。”坦利問：“你們各位知道二十幾年前的晉王叛亂嗎？”
一位明鑒司暗探哂笑道：“連你這位番邦王子都知道，我們會不知道嗎？”
坦利因為嘴裏含著毒囊，實在不敢有太多麵部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說：“那就好。你們知道晉王為何會造反嗎？”
涉及這種皇權爭鬥的話題，眾人不便輕易接話，都靜靜的看著坦利，等他說出答案。
坦利接著道：“我有可靠消息顯示，當初晉王反叛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與當時的皇後有染，事情敗露後不得已而為之的。至於太子李鐸嘛，他並非先皇的骨血，而是晉王李壙的親生兒子。”
“大膽！”“放肆！”“信口雌黃，當心老子宰了你！”“住嘴！大人，剁了他吧！”
明鑒司眾暗探聞言全都怒不可遏，當場就要把這位侮辱大唐皇室的惡賊給殺掉。
坦利卻並不慌張，他對著李世卿悠悠道：“想必你們也很難接受這種說法。不過，我有證據可以證明。”
“哦？證據在哪裏？”李世卿好奇的問。
“說起來也是挺諷刺，”坦利回答：“這個證據就收藏在北衙明鑒司的檔案庫裏。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在屯衛軍秘檔。你們要是能辦到，盡管可以去核實。但是動作要快哦，必須得趕在突厥攻下帝都之前。”
李世卿聞聽此言，下意識的望向周興等人，而周興和同袍們也是一臉茫然，看上去完全不知道，明鑒司裏竟然會有這樣離奇的記錄。
像秘檔這樣的高級貨，平時隻有長史徐成淼才有權力查看。
但要命的是，坦利言之鑿鑿，還能指出證據所在，絕不似無中生有、捕風捉影。
如果真如坦利方才所講的那樣，此事涉及到宮廷醜聞和皇族尊嚴，還會進一步影響到太子李鐸身份的合法性，無異於是給在場所有人的懷裏，塞了一大盆火炭，動輒便會有焚身之禍。
到了此時此刻，周興等暗探頗感有些後悔。早知道會牽扯到明鑒司自己身上，之前真不該傻呆呆的戳在原地，認認真真的聽坦利吐露消息。
周興他們倒不是因為怕死才這樣想。他們隻是擔心，倘若明鑒司真的扣著關於太子身份的核心證據，今後如何向皇帝、向朝廷和天下百姓做出交代。
李世卿的心情同樣複雜。
他現在終於體會到老師關星辰曾經的告誡：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
客觀的說，無論是當過斥候的李世卿，還是專職密使的坦利，抑或是明鑒司的這些位暗探們，大家都算得上是搞情報出身，自然也會對各種信息和秘密抱有極大的興趣。
但是，並非所有的情報都適合自己去了解知悉。
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是包袱、是過錯、是罪孽。
也正因為如此，“離間計”這樣的手段，才能在曆史的長河中不斷的應驗。
就拿目前的這個情報來說，徐成淼當初在帝都的兩儀殿上，向皇帝李坤和太子少師張策講述吳淩叛變始末的時候，都沒敢把晉王與慧琳皇後的事情講的太細，以至於牽扯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太子身份之謎。其中所考慮的，正是所謂“情報”的利害。
一言不慎，便萬劫不複。
這個憋在心裏的情報，像千斤巨石一樣，壓的徐成淼經常感覺喘不過氣來。
而今天，坦利為了保命，對眾人說出的驚天秘密，同樣如巨石一般，重重壓在李世卿他們的心底。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改變這些人命運的參天大樹。
沉默了許久，李世卿才開口道：“好吧，你說的這件事情，我們也會去查證的。現在談談關大都護的事情吧。”
坦利輕輕的搖搖頭：“男爵閣下，關大人的事情，我現在不能說。請你把武器留下，單獨護送我到武威軍大營門口。在那裏，我自會一五一十的講清楚。現在，坦利有自己的難處和顧慮，也希望你能理解。”
李世卿抬手製止正欲反對的周興，頷首道：“完全可以，這就請殿下上馬，我們走。”
說罷，他向明鑒司的人低聲耳語幾句，略微交代一番後，便跨上戰馬，領著坦利朝武威軍所在的方向趕去。
兩人並騎而行，在夜色中快馬加鞭，一路都沒有言語。不到小半個時辰的功夫，武威軍的大營便已近在眼前。
戰馬快接近營門的時候，站崗的哨兵發現了他們，遠遠呼喝著詢問身份來意。
坦利扯住韁繩，待坐騎停穩腳步後，朗聲答道：“我是突厥使者坦利，打獵回營的。”
執勤軍官認出是突厥的親王殿下，忙不迭的傳令開門。
坦利轉首對李世卿道：“男爵閣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暗算你的老師——關星辰將軍的主謀，不是別人，正是吳淩。是他一手策劃了整個行動的方案。而率兵伏擊的，是吳淩的徒弟加親信，蒯印。”
李世卿眼中閃現寒光，問坦利：“你確定嗎？”
“確定。”坦利與李世卿四目對視，表情鄭重的說道：“關大將軍雖然是我們突厥汗國的宿敵，但也是一位值得敬敬的對手。我們更希望是在戰場上擊敗他，而不是利用這樣的手段去謀害他。吳淩曾經寫有親筆書信，向父汗通報整個計劃和後來實施的效果。我可以把這兩封信偷出來，派人給你送到西域去。到時候你一看便知。”
“你為什麽肯告訴我這些？”李世卿麵沉似水：“不管怎麽說，吳淩現在不也是你們的盟友嗎？殿下完全可以胡編出一個凶手，來搪塞哄騙我。”
坦利回答：“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樣對付關星辰，我們突厥同樣感到不恥。而且在我個人看來，吳淩是比何光華更加可怕的存在。你如果能除掉他，既可以為老師報仇，又可以幫我一個忙，不是嗎？”
李世卿點點頭：“好，如果你能把證據交給我，李某會記下這個人情的。”
“一言為定！”坦利笑道：“不過……我是送到庫風呢？還是送到鐵石山呢？”
聽他提到“鐵石山”，李世卿微微一驚：“你怎麽知道？”
坦利笑的更加開心：“哈哈，既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與閣下又是非常投緣，不妨再額外奉送你一個情報。其實，父汗始終都沒有放鬆過對你們的留意，隻不過所有的事情須分個輕重緩急罷了。所以，你們的一舉一動，我們都了如指掌。前些日子，針對貴軍在庫風和鐵石山兩地的部署，父汗特意命令留守西域的雅庫特軍團，暗中調兵遣將，準備集中力量一舉殲滅。”
李世卿沒料到阿史那默辛竟然會如此高明，在東征大唐的戰況如此激烈的情況下，都沒有丁點放鬆對庫風軍團的關注。
他半信半疑的問道：“此事關係突厥利益，殿下為何會坦誠相告？”
坦利臉上仍是笑意盈盈，但其中卻透露著一絲寒意：“很簡單。因為雅庫特軍團，是我大哥麾下的兵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