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縱論大局
阿思佳返回大營的第二天，城外龐大的突厥軍團便開始陸續回師撤走。持續將近兩個月的戰爭陰霾，終於在庫風城的天空中逐漸消散。
城中百姓從驚恐的氛圍裏走出來，帶著滿臉慶幸歡心的笑容，重新恢複正常的日子。酒肆飯店紛紛開張營業，商隊也來來往往的做起買賣，人們把手裏的活計拾起來，熙熙攘攘的奔起自己的生活。
這一切，都令李世卿感到欣慰。
然而，與庫風城的民眾相比，軍隊的反應則顯得非常微妙。不知道從何時起，軍團中的漢族官兵們，都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起自己的統帥來。
越來越多的人在背後偷偷議論，指指點點，很多聲音也傳到李世卿的耳朵裏來。
叛徒，投降，貪生怕死，賣主求榮……
那些話說的，是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甚至很多軍官都跑來報告，說自己恐怕已經彈壓不住，隨時都有可能炸營嘩變。
針對這種情況，胡飛主動接替瞿白楓留下的軍法官職務，親自帶兵巡視各軍各營，強行鎮住種種躁動不安的聲音。同時，玉陀羅也部署情報司的暗探，混入部隊每個階層，全力搜集帶頭議論統帥的人員名單。
對此，李世卿均未置可否。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著地圖苦思冥想，一連數日都沒有踏出房門半步。害的夏蓮每隔一兩個時辰，就要跑過去探看一下，瞧瞧李世卿是不是尋了短見。
七天後，李世卿走出內宅，召集眾將在城守府會議。
“諸位，我們收複西域的機會來啦！”
他的第一句話，便引起在場所有人的好奇，不知道主將為何會在此時，提出這樣一個對局勢的判斷。
李世卿耐心解釋道：“我之所以這樣說，正是因為突厥大軍傾巢出動，兵鋒直指我大唐帝國。這樣一個百年難遇的風雲際會，在無形中給了西域發生巨變的可能性。而四年前開始的西域戰爭，正是這次巨變所引發的前兆！”
大家聽聞此言，不都禁聯想起當初的藩國叛亂、新月灣喋血大戰、突厥設置兩關大營的種種過往，感覺這些事件之間，仿佛確實存在著很多必然的關係。
李世卿繼續道：“突厥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們不僅是把西域裝進去，而且還有吞噬中原的胃口。傾全國兵力，攻打我們的大唐，若是沒有長期充分的準備，鬼才相信！”
“言之有理！”謝坦之同意道：“突厥汗國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大草原上民族眾多，其中不乏力量強悍，對突厥人虎視眈眈的部落勢力。突厥人這樣的做法，仿佛孤注一擲的賭徒似的，難道不怕一口沒有吞掉中原，反而後院先起火的風險嗎？所以，他們應該是判定有充分的把握，才會如此行動吧。”
胡飛點點頭：“是啊，甚至可能朝廷裏也有與他們勾結的奸臣，作為內應給與配合。這麽久的時間，大唐未曾派出一兵一卒來西域，可見也是被某些更重要的事情絆住了。”
“之前草原發生鐵勒反叛事件，促使突厥不得不出動大軍平亂。”玉陀羅分析道：“若不是這個意外的情況，恐怕突厥人早就已經現身西域。”
“沒錯。突厥人並非是一時興起，才聚兵攻唐。”李世卿語氣肯定的說道：“他們是早有預謀，籌劃良久。這位阿史那默辛可汗，心大得很呐！”
謝坦之思索片刻，問道：“可是大人，如今突厥人已經能騰出手，發動數十萬大軍來到西域，為何你卻說收複西域的機會來了呢？”
李世卿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回答：“關鍵就在你那句話裏的一個詞。你可以說是突厥人‘來到’西域。而從我看，則是突厥人‘路過’西域。”
見眾人沒有完全聽明白自己的意思，李世卿接著解釋道：“如此規模宏大的棋局，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是突厥，還是咱們大唐，假如雙方都沒有動作，那麽西域就會像是一潭靜靜的死水，誰也掀不起任何波瀾。反之，隻要有任何一方開始行動，原本微妙的平衡立時就會被打破，驚天巨浪便要接踵而來。”
“我明白啦！”胡飛興奮的說道：“你的意思是，丟失西域，對於存在內部困擾的朝廷而言，也許還能勉強接受，所以不管突厥人在西域怎麽折騰，大唐都會暫時隱忍下來，抓緊時間安內。可是一旦突厥對中原亮出爪牙，那麽朝廷就勢必無法坐視不理。到那個時候，為了迎戰突厥軍團，大唐同樣也會集結相應的兵力，甚至更多，殺出玉門關！”
李世卿點點頭：“你說的隻是一種可能，但是我並沒有那麽樂觀。就目前的種種情況來看，最主要的戰場，應該是在玉門關以東，極有可能還會臨近京畿，甚至就是帝都！”
眾將聞言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道：“局麵不會如此惡劣吧？突厥人能打到帝都？”
李世卿無奈苦笑道：“我還沒有說，阿史那默辛的馬蹄極有可能踏入中原腹地呢，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不過說實話，我的這個判斷，是非常有可能出現的。要知道，長安位於帝國偏西部，從政權角度考慮，向來是以潼關、武關和大河水係為屏障，主要防禦的方向是關東地區。而對於西邊，則幾乎是處於無險可守的狀態。突厥人隻要能突破西北防線，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南下，兵鋒可以暢通無阻的直逼帝都。”
在場的人大多數都是行伍出身，對於李世卿這番分析並不難理解，故而都不禁為戰爭的前景擔憂起來。
“不過倒也不必太發愁。”李世卿語氣輕鬆道：“事已至此，突厥人搶占了先手，朝廷也自會有招數應付。我們不僅鞭長莫及，而且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就算是想幫忙也幫不上。據我的分析，仗打到帝都城下之時，也就差不多啦。”
馬克木不明所以，問道：“大人您何出此言呢？我有些聽不明白。為什麽說打到帝都也就差不多了呢？”
對於這個問題，李世卿認真答道：“老馬你去過中原嗎？哦，沒去過是吧，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去逛逛。各位也許從未想過道，大唐最厲害的地方是什麽。要我說，最厲害之處有三點，其一是人口眾多，其二是國力強盛，其三是民心堅韌。這三樣合在一起，就能把突厥人深深的陷在泥沼之中。”
謝坦之輕撫胡須，表示同意：“大人說的對，雖然謝某也未曾到過中原，但是那裏的情況卻略知一二。也許在戰爭初期，朝廷會因為準備不足，被突厥打個措手不及，以至於連連失利。但是隻要能扛住對方的猛攻，要不了多久，強大的國力和龐大的人口，便可以發揮作用。真被逼急了，大唐動員兩三百萬的大軍，絕對不是問題。”
“是啊，我也是這麽認為的。”胡飛接著道：“隻要帝都能夠憑借高牆深壑，死死擋住突厥人，那麽冀北、中原、兩淮、江南、荊襄，西蜀，甚至嶺南，各路的勤王大軍就會急速趕來支援。到那個時候，突厥軍團能否安全脫身都會成問題。”
李世卿語氣平靜的說道：“突厥人能不能安全脫身，那要看咱們能不能把他身後的大門給關上。”
聽到李世卿如此說，眾將都兩眼放光，仿佛突然發現什麽寶藏似的。
“突厥大軍路經此地進攻大唐，既是戰略最優的考慮，也是籌謀失策的敗筆。”李世卿一邊思索一邊說：“西域的確是突襲帝都的捷徑，但同樣也存在後路被截斷的風險。從這一點上說，阿史那默辛是在賭，賭西域諸國始終都是一盤散沙，不會對他的突厥大軍造成戰略上的威脅。可是，他忽略了我們的存在，也低估了突厥大軍對西域造成的負麵影響。”
謝坦之始終是在場所有人當中，思路最為敏捷，也最能夠緊跟李世卿種種想法的，他頷首說道：“突厥人為了阿思佳公主，輕易的放過我們，確實是埋下今後失敗的伏筆。但更重要的是，舉國大戰所帶來的資源消耗，才是真正成為壓垮西域的巨石。據情報司送來的消息反應出，各個邦國都因為要負擔突厥的戰爭開銷，而變得怨聲載道。這一切，還僅僅是開始而已，一旦戰爭爆發，壓力會繼續成倍提升。”
沙暴親王倫米爾班也點頭道：“我們在各地的部族，也都對此表示過極度的不滿。很多地方連口糧都沒了，還被逼著不停的繳稅納貢，供應突厥大軍。”
“再這麽鬧下去，老百姓不造反才怪！”依娜絲憤憤的說道。
李世卿拍拍手，笑道：“我所說的機會，正是應在此處！西域連年征戰，民不聊生，這個時候突厥人再橫征暴斂，就好像往幹柴堆上澆油放火，還不燒他娘的七葷八素？咱們一定要利用千載難逢的機會，把整個西域一舉奪回來！”
眾將聞言立即變得士氣大振，七嘴八舌的鼓噪喧鬧。胡飛起身大吼道：“大人，您說怎麽幹吧，弟兄們拚啦！”
李世卿抬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道：“目前有幾件緊迫的事情要辦。首先，我們必須盡快從之前的失利中恢複過來。四個主力軍的兵員，需要抓緊補充。”
黑山甕聲甕氣的說：“大人，我們狂沙第四軍沒有問題，再從部族中多喊些兒郎們來就好啦！”
倫米爾班跟薩奇低聲商議兩句，接著道：“除了第四軍，我們還可以分派人手，補充到其他三個軍去。之前的征戰，沙暴家族投入的兵力並不多，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還在。”
謝坦之也說道：“雖然丟了幾座城池，人口有很大的損失。但是，庫風城的適齡兵員仍然非常充足。前段時間為抵抗突厥人攻打庫風，本來就征召了大批城防守備隊，現在正好全都轉入到正規軍。”
“我們鄯善這邊，也收集回來不少之前被打散的隊伍！”依娜絲興奮的嚷道。
“還有幾個向來與鄯善交情不錯的小國，”帕勒塔洪說道：“他們一直跟我保持著緊密的聯係，希望能夠加入進來。”
馮敬也沉吟道：“另外，有些隻做往返中原西域生意的大商隊，因為買賣停頓，武裝護衛們正愁生計沒有著落，是不是也可以發展一下呢？”
大夥掰著手指頭盤算一番，發現東湊湊西湊湊，平均下來每個軍都能恢複到兩萬人左右的規模，加上主帥營的白袍軍，總數高達將近十萬之眾，竟然比突厥人來之前還多。
李世卿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禁輕鬆道：“哈哈哈，真沒想到，越打越強大啦。人的問題搞定，接下來就是錢的事啦。”
他話音剛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便響起來：“錢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