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轉瞬紅顏
李世卿不禁啞然失笑。麵前這位突厥王子，居然活學活用自己剛才那一招，胡編亂造什麽做生意出身，輕描淡寫便將庫風方麵的要求全部推翻。
一旁的克鋒也發言道：“李將軍，我們這次來，是非常有誠意的。我們希望能夠將公主殿下平安接回，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們可以獅子大開口。”
謝坦之寸步不讓的回敬道：“既然貴方說非常有誠意，那麽不妨說來聽聽，究竟是怎樣一個誠意。”
坦利親王朝德魯漢公爵使個眼色，示意由他來講。
德魯漢操著生硬的漢語說道：“你們立即釋放阿思佳公主，交給我們帶回去。然後開門獻城，突厥大軍可以保證不屠城。然後，你們的軍隊，也不用繳械受死啦，隻是流放而已。”
“流放？”謝坦之對這個詞疑惑不解。
克鋒解釋道：“流放的意思，就是你們全部離開庫風城。回玉門關也行，待在西域當馬賊也行，愛去哪裏就去哪裏。”
德魯漢加上一句：“不傷人命，這已經是非常仁慈啦。”
始終沒有說話的胡飛，此時一字一頓道：“如果我們不接受這個方案呢？”
“不接受？！”德魯漢輕蔑的說：“明日一早，二十萬突厥大軍發動攻城，將這裏屠個血流成河。”
克鋒接著道：“城中十多萬軍民，無論男女老幼，都得給公主殿下陪葬。”
“哎——我說你們不要這樣好不好？”坦利親王攔住說個不停的兩人，講道：“咱們是來談判的，要和氣一些。如此喊打喊殺的，像什麽樣子嘛。李將軍他們都是聰明人，會明白其中利害的。”
麵對著突厥人一唱一和的表演，李世卿絲毫不為所動，微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直到此時，我庫風軍團內部，對於是戰是和的問題，仍舊存在著不同的意見。絕大多數的大唐軍人，都是非常渴望盡忠殉國的。這一點，你們應該清楚，我漢家男兒並不怕死。”
“別的牛不敢吹，”胡飛接口道：“憑借城內軍力和防禦工事，完全死守的話，拖你們一年半載，絕對沒有問題！”
謝坦之繼續說：“況且，此番圍城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純騎兵，沒有大型攻城器械，你們要付出多大傷亡，才能攻克經營多年的庫風要塞。這筆賬，你們算過嗎？”
李世卿靠著椅背，輕鬆道：“庫風能堅持多久，尚屬未知之數。但是阿思佳殿下她能堅持多久，恐怕不用想也能猜到。如果你們的瀚海明珠，在幾十萬突厥精銳的環伺之下，仍然落個香消玉殞的結局，恐怕比讓你們死還難受吧？”
三個人的配合，比方才突厥人的套路更加切中要害。
突厥方麵最擔心的兩個問題：一個是阿思佳，另一個是征唐大戰。
阿思佳的安危，關係到皇族尊嚴和軍心士氣。一旦有半點差池，便會錯恨難返，即使到時候屠盡庫風所有人，也都毫無意義。
而久拖不決的攻城戰，同樣絕非突厥大汗阿史那默辛所希望看到的，因為此事涉及征服大唐的戰略布局，每耽誤一天，都有可能錯失有利戰機。
所以，他才會不惜調動二十萬大軍圍城，希望對方能在突厥巨大的軍事壓力下，盡快談妥條件，解決眼前的困局。
李世卿他們正是看破這兩個關鍵，才能如此從容應對，反將坦利他們一軍。
“哎呀，李將軍，你們也不必這樣。”坦利親王依舊笑意盈盈：“談判嘛，雙方相互妥協才能越走越近，互相威脅隻能漸行漸遠。咱們彼此都不想打這一仗，所以才能有機會坐下來談的呀。”
李世卿連忙同意：“那是那是，還是殿下說的對。剛才大家話趕話的，一不小心就劍拔弩張啦。我這個作地主的，有失待客之道，還請多多恕罪。來人。”
一名侍衛端著托盤進來，盤中盛放著一大壺美酒和六個杯子，擺到眾人麵前。
“幾位嚐嚐看，”李世卿欣然介紹道：“這是我們自己釀製的野果酒，口感雖然沒有那麽熱辣凜冽，但是清香爽口，別具風味。”
六人共同舉杯，相互遙敬一下，一飲而盡。
克鋒和德魯漢細細回味，都覺得此酒口感絕佳，不禁微微點頭。
坦利則大加讚歎道：“果然美味啊。這個酒雖然是西域常見的酒類，但是其中又好像融入了一些波斯美酒的特點，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李世卿提起酒壺，再次為眾人斟滿酒杯，同時誇道：“殿下果然見識非凡，此酒的釀製方法，確實是來自一位波斯的老大爺。”
坦利哈哈一笑，又招呼大家再飲了一杯。此時，剛才雙方針鋒相對的激烈氣氛，已經淡化了很多。
他放下酒杯，對李世卿說道：“將軍，我還是那句話，咱們都是聰明人，也別繞著彎子互相試探啦。貴方提出的那些條件，我們不可能全部答應。說出你們最迫切的需求，如果可以的話，咱們就在這裏講定了，省的兩軍將士們在外麵挨風受苦。”
李世卿摸著酒杯底，問坦利：“西域再好，也比不了大漠草原，幾十萬突厥大軍不可能千裏迢迢的常駐此地。你們走後，那四座城池，會交給誰來接手？”
坦利親王眼睛眯成一條縫，盯著李世卿片刻後，答道：“我也不清楚，多半會是交給西域聯盟吧。”
“那好，反正當初這四城也是從他們手中奪回來的，”李世卿淡淡道：“大不了以後再去奪一次好啦。”
坦利點點頭：“說的也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誰的拳頭硬，誰就有資格擁有一切。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在突厥治下，將軍如果要對鄰國開戰，必須先要臣服突厥汗國才行。”坦利親王語氣溫和的說。
李世卿故意裝作疑惑道：“我們都是大唐子民，如何能夠臣服突厥呢？”
克鋒堅定說道：“若是想要庫風城和貴軍團存活在西域大地，就必須放棄唐國旗號，臣服突厥。不然，我們也沒法對西域諸國交代。”
胡飛接著問：“你們所說的臣服，具體是什麽樣的？”
“很簡單。”坦利解釋道：“你們隨便改個亂七八糟的旗號，殺頭牲口，喝碗血酒，宣布承認突厥在西域的主導地位，再獲得個我們給你的封號，就萬事大吉啦。至於說西域聯盟嘛，你們也可以選擇不加入，自由發展。父汗還特別恩準，鑒於你們一直保護公主殿下，護駕有功，可以免除幾年的勞役和稅負。怎麽樣？比你們漢人的繁文縟節爽利的多吧？”
李世卿暗自思忖片刻，望向胡飛和謝坦之二人，他們都衝著李世卿微微點頭。
大唐承業二十四年，冬。
飽受詬病、被後世褒貶不一的“庫風議和”，終於在雙方代表的反複商談下，形成最後的定案。
至此，堅守西域四年的大唐安西都護府庫風軍團，暫時撤換掉所有唐朝的番號，對外改稱為“庫風軍府”。
而他們的統帥李世卿，則被突厥汗國冊封為伯克男爵，執掌庫風方圓百裏地界。
曾經激烈交戰的雙方，也都停止了彼此敵對的關係，各自收斂部隊，保持開闊的安全距離。
危如累卵的庫風城，終於恢複到和平安詳的狀態。
新任男爵李世卿大人，此時陪著阿思佳公主來到突厥大營前。
之前的一路上，兩個人並肩步行，卻都沒有過半句交談，隻有身後踢踏的馬蹄聲在不斷回響。
眼看就要抵達目的地，阿思佳嗔怪的問道：“大人，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李世卿恍然道：“哦，有啊。嗯……你看，他們來迎接你了。”
順著李世卿手指的方向，阿思佳看到大營門外站著黑壓壓一大片人，為首的正是哥哥坦利親王、血衛將軍克鋒、德魯漢公爵和久違的古麗倫娜。
阿思佳暗歎一聲，略微調整心情，朝眾人笑著揮揮手。
這時候，克鋒離開人群，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阿思佳跟前，張開雙臂，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
阿思佳本想掙紮拒絕，但是怎奈周圍全是殷切的目光，她實在不好拂了克鋒的顏麵，隻好半推半就的與他擁抱。
此刻近在咫尺的李世卿就顯得非常尷尬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幸好坦利親王已經走到他麵前，暫時化解些許不適的感覺。李世卿拱手道：“殿下，公主已經安然回歸，恭喜啦。”
坦利哈哈笑著握住李世卿的手：“我也要恭喜男爵閣下，希望咱們友誼長存啊。”
李世卿客氣的抽回雙手，正要跟坦利交涉撤兵之事，突然聽到阿思佳驚呼道：“克鋒哥哥，你的臉怎麽了？”
站在旁邊的古麗倫娜冷哼道：“這都是伯克男爵的傑作，你問他唄。”
李世卿聞言轉過頭來，正巧與阿思佳四目相對。望著她水靈靈的美眸之中，滿是關切難過的神色，心中不禁又是一緊。
克鋒嗬嗬笑道：“不妨事。那日晚上與李將軍交手時弄傷的，在戰場上實屬尋常。阿思佳，你會不會因為我變醜了，就不喜歡我了吧？”
阿思佳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當著眾人的麵說道：“怎麽會呢？”
說著，她緩緩伸出手，用蔥尖般的玉指輕輕撫摸著那道傷疤，而克鋒則帶著溫暖的笑意，一動不動的任她擺弄。
李世卿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立時覺得酸楚難當。此時此刻，他連插上一句抱歉的話都顯得多餘，實在是不曉得如何才好。
坦利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之處，接著剛才的話題對李世卿道：“男爵閣下，這裏的事情已經處理妥當，我們這就準備出發啦，你還有什麽事情要說嗎？”
“哦，沒什麽了。”李世卿回過神來，趕緊道：“請你們一路走好，李某告辭。”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跨上戰馬，帶領手下匆匆離去。
李世卿並不知道，在他漸行漸遠的身後，有一雙炙熱的眼睛，正緊緊凝視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