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寒梅傲雪
也難怪張波和單廷憲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二十多年前,歲寒三友:鬆柏、青竹、寒梅,那可是譽滿天下,名震四方的人物。
在當時,這三個人可都是大唐朝野之中,最為閃耀奪目的明星,胸襟寬廣、才華橫溢,傳奇事跡至今還被人們廣為傳頌、津津樂道。
更難得的,三個人還是患難好友,曾經無數次肝膽相照,為朝廷和百姓懲奸除惡、昭彰世間正義。
其中為首的“鬆柏”,正是當年官拜尚書左仆射,後來又擔任太傅之職的韓如柏。排名第二的“青竹”,則是道教正一派的教尊——青竹道長。
而能與尚書左仆射、道教教尊齊名的“寒梅”,卻是一介平民的身份。他便是夏侯凝寒的父親夏侯梅。
-
夏侯梅出身名門世家,其先祖可追溯至東漢末年的軍事貴族夏侯氏。
東晉初期,中原士族紛紛東渡,夏侯梅祖上這一支卻沒有隨波逐流,而是堅持守在北方發展。後來雖然曆經數次朝代更迭,可始終能夠憑借其深厚的家族底蘊,屹立不倒,與晉中崔氏、相州張氏和亳州陳氏並稱北方四大豪門。
夏侯梅自幼天資聰慧、根骨絕佳,二十歲之前便已經在同宗子弟中脫穎而出,深得族中長老們的喜愛和推崇。
他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興趣廣泛,什麽都好奇,什麽都想涉獵鼓搗一番。而更令人驚奇的是,這家夥不管什麽東西都是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可謂貨真價實的天才。
二十歲時,夏侯梅深深迷上遊俠豪傑那一套傳說,於是不顧家人的勸阻反對,毅然決然的離開家族,開始單人獨馬仗劍天涯。
他尋遍名山大川,探訪各地武術名家,邊走邊學,邊學邊練,邊練邊打,在實戰中漸漸將各家各派的功夫融會貫通,自成一脈。七八年的功夫,還真就讓他打出了不小的名堂。
之後,他偶然結識了年輕的韓如柏和青竹道長,又與他們一起聯手,偵破幾樁震動朝野的驚天巨案,一時間名聲大噪,江湖人稱“神機公子”。
有了名氣的夏侯梅,並沒有因此而飄飄然,他還是更喜歡歲寒三友中“寒梅”的字號。同時也因為看盡江湖醜惡,慢慢失去了少年時對豪俠生活的向往,故而在年近四十、如日中天的時候,選擇退隱林泉。
但是,退隱後沒多久,“一刻閑不住,喜歡瞎折騰”的夏侯梅,突然又對道家的飛升成仙之術產生出濃厚興趣。
他從一開始的質疑,逐漸通過深入的研究琢磨,最後轉而變得堅信不已。
於是乎,在這處夏侯家族的莊園內,他創建“飛仙宗”,又招呼來一批喜愛玩鬧的年輕人,整日陪他修煉飛升的法門。
大唐承業二十年,就在夏侯老宗主剛剛過完五十歲壽辰的時候,帝都忽然傳來太傅韓如柏病逝的噩耗。
痛失摯友,令老人家感到非常難過,平時那些“灑脫看淡”的修行要旨,也都被他拋諸腦後。夏侯梅默默收拾好行囊,向門人弟子們交代,以後就由女兒夏侯凝寒繼承自己的成仙大業,而他要去帝都送別老哥哥,接著再去終南山找青竹,拉上他雲遊四海、尋仙訪藥。
夏侯凝寒知道父親是因為心中鬱結,所以想要出去散散,於是也不阻攔,爽快的接下“飛仙宗”的大任。
這一晃過去近三年的時間,夏侯梅杳無音訊,也不知道他何時會回來。也許還要再等三年,也許就在明天。
-
張波因為與韓如柏的關係,所以對歲寒三友的事情也比較了解。韓太傅在世的時候,經常會通過往來的書信,給張波講述一些當年他們三人的奇聞趣事。
所以在張波看來,夏侯梅就像是自己的一位叔父,盡管從未謀麵,卻有著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今日陰差陽錯的,竟然在此地偶遇夏侯梅之女,實在是令他感慨萬分,於是張波情不自禁道:“唉,夏侯姑娘,實不相瞞,若是仔細論究起來,我們還真的是有些淵源。在下可以算是韓太傅的一個不記名弟子。”
夏侯凝寒聽他如此說,眼中立時閃爍著亮晶晶的光芒,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你該不會是小書蟲張波吧?”
張波大感愕然,疑道:“你怎麽知曉我的外號?”
“笨!”夏侯凝寒嬌聲嗔怪:“小書蟲這三個字,是韓伯父給你起的,我自然是從父親那裏聽來的呀。”
張波欣喜的說:“這麽說來,夏侯老宗主也知道我?太傅居然跟他老人家提起過?”
夏侯凝寒咯咯笑著:“何止是提起啊,韓伯父幾乎每次來信都要念叨念叨,連我都聽的耳朵起繭啦!”
一股暖流瞬間注滿張波的胸膛。
此時此刻,他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韓如柏言必提己的重視,深深體會到老人對自己的那份關愛和恩情,雖不著隻言片語,卻堪比山高海深。
隻聽夏侯凝寒又繼續道:“不過啊,我父親知道你,未必是什麽好事。每回看完信,他老人家都會忍不住捶案歎息,說‘韓兄曠世大才,天下無人能出其右。可是怎麽老了老了,卻偏偏選中這麽一個蠢笨如驢的徒弟!’。依我父親那個脾氣,遲早是要找上你的門,替韓伯父好好調教你的。”
張波聽得立時又尷尬不已,心中暗罵:這個可惡的韓老頭兒,不一定在背後跟人家說了我多少壞話呢!-
由於有了這樣一層淵源,夏侯凝寒和張波之間,立時少去很多陌生感。
夏侯凝寒問起張波的近況,是否還在右神策軍中效命,張波一一作答。顯然,這位美女宗主是不知道帝都事變原委的,所以張波也沒有詳提,隻說自己在韓太傅過世後,就卸任軍職,改調太子東宮官署。
誰知他剛把話說完,夏侯凝寒便驚詫道:“啊?這麽說,那位李公子就是……”
張波和單廷憲同時心道:完了完了完了,本來打算一直保守太子身份的秘密,可是在這位聰明機靈的宗主麵前,根本就不堪多言。
你剛說個開頭,她便能猜到結尾,而且還特別準。你說氣人不氣人?
張波無奈的看看單廷憲,眼中滿是歉意。單廷憲反而更灑脫些,朝張波點點頭,意思是說就說了吧,好在對方也不是什麽來曆不明的壞人。
夏侯凝寒看看他倆的表情,對身旁的思雲吩咐道:“你去把我房間裏的紫檀香取來,薰上一些。”
思雲微微頷首,道了聲是,便輕輕起身離開。
看著思雲走遠,夏侯凝寒沉聲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反正已經跟對方說出最重要的部分,張波索性就完全放開,從前往祭河大典到路上中伏遇襲,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訴了夏侯凝寒。
“情況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美女宗主麵色凝重道:“我原本以為,你們所遇到的襲擊者,無非就是朝中政敵或者貪官汙吏找來的綠林幫手。所以我才敢如此托大的誇下海口,可保你們安全無虞。可是現在看來,此事涉及到朝廷最高層次的鬥爭,凡是能參與進來、敢參與進來的,絕對都有著毀邦滅國的野心和能力。若是我父親在這裏,尚有周旋之力,但若是僅憑我自己的話……”
夏侯凝寒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張波和單廷憲都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單廷憲性子急,說道:“不如請姑娘給我們備好車馬,我們連夜走吧。”
張波搖搖頭,還未開口,就聽夏侯凝寒說道:“此舉不妥。姑且先不說榻上那位的身子骨,能否經起如此折騰。單講安全二字便無法行得通。我若是你們的對手,絕不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所以,即便無法立時確定你們的生死或行蹤,也一定會在整個山區的各個要道隘口設下暗哨伏兵。連夜趕路,萬一碰巧撞上,這一把你賭得起嗎?”
單廷憲知道她說的有道理,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關心則亂,於是說:“夏侯姑娘言之有理,是單某魯莽了。不如這樣,我們還是以李公子身體為重。一方麵繼續修養,一方麵派人出去求援。”
“如此甚好,”張波同意道:“敵人即便是能夠尋找到這裏,最快恐怕也得兩三日光景,我立即寫封書信,請莊上派個穩妥之人,到最近的州府去調兵,及時趕來護駕。”
夏侯凝寒垂首自言自語:“州府可靠嗎?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究竟是何人要暗算你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是來自朝中的某個勢力。貿貿然跑到官府去求援,不怕弄巧成拙,反而先暴露行蹤嗎?”
張波和單廷憲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望向對方。直到現在,他們才意識到,其實彼此仍舊是分屬不同的陣營。今天的襲擊,有沒有可能是其中一方搞得手腳,目前還很難說。
兩人同時想到這點,眼神中不禁多了幾分疑懼的神色。
單廷憲想了想說:“要不然,我們請黃河幫來增援吧。他們的一個分舵就在這附近,隻要我開口,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不行!”張波堅決否定:“幫會中魚龍混雜,更是極易走露風聲。”
單廷憲不滿道:“看來,張大人對我們江湖人士,成見頗深啊。”
張波寸步不讓的頂回去:“單大人言重了。從師門上講,張某也算是半個江湖人。我這麽說,完全對事不對人。”
單廷憲冷哼一聲,扭頭不再言語。
夏侯凝寒蕙質蘭心,察覺出二人之間的不尋常。於是美目一轉,笑道:“你們也不用著急。從此地往北走,最近的一處大城是偃師;而往南不遠,便是名震天下的嵩山少林寺。我父親與那裏的方丈慧空大師是好朋友,雙方徒弟們也經常來往,十分熟悉。我可以派人去找他們來幫忙。”
張波欣然道:“那敢情好啊!少林武僧個個都是高手,若是他們肯出麵,實力不亞於千軍萬馬。”
對於這個建議,單廷憲也是心悅誠服:“說的沒錯。另外佛門淨地,也很少會受到外界的幹擾。大師們從來都是扶危救難、幫理不幫親。有他們護駕,是再合適不過的。”
夏侯凝寒高興的點點頭:“昔日太宗皇帝尚未登基的時候,曾以秦王的身份統領天策眾將討伐王世充。他親赴關東探查敵情,不幸被王世充察覺,派出重兵將其圍困。危難之時,正是依靠少林寺的支援護衛,才得以殺出險境,安然返回軍中。當初是十三棍僧救秦王,今天咱就給他來個少林羅漢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