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將人選
聽到太子提起屯衛軍的事,何光華等人不禁暗暗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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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態度非常明確,用意也非常明確。
朝廷之所以將此事呈報給李鐸來決定,既是因為有必要遵照撫政監國的規矩辦事,又是在試探目前太子與何光華之間的關係。
如果太子批準劉一傳晉升太尉,交出屯衛軍的兵權,不僅可以順利剪除何光華的黨羽勢力,也能夠確定李鐸並未成為權臣的傀儡。
倘若東宮駁回任命,那也沒什麽關係。隻需要陛下再專門發一道敕令,同樣可以換掉劉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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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官職管理非常嚴格。通常從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免,皆是經由中書省、門下省和吏部層層審核批複,方可生效執行。而最終的核準權力,則掌握在皇帝手中。
東宮太子監國期間,代行天子令。所以劉一傳的任命,需要由李鐸來拍板。
但是,朝廷官員的選任還有另一個比較罕見的渠道,那就是皇帝的敕令。在某些特殊的時候,皇帝也可以通過門下省,繞開整個朝廷行政體係,直接進行官員委任,這便是曆史上有名的“墨敕斜封”。
由此看來,吏部所奏請的公文,不管李鐸如何決議,仿佛劉一傳的去留命運都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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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何光華與吳淩經過反複商議,能想到的應對辦法隻有一個:東宮留中不發。
何為“留中不發”呢?簡單的說,就是皇帝把大臣的奏章留在宮禁之中,不交議也不批答。
如果李鐸能將劉一傳的事情暫時穩住,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對,那麽皇帝為顧忌朝廷體麵,便不能輕易動用敕令。這樣的話,屯衛軍也就可以保住了。
可關鍵問題是,太子殿下會采取“留中不發”的手段嗎?-
據吳淩的觀察判斷,很難。
年輕的太子李鐸,表麵看似溫和柔弱,但實際上,他骨子裏有種倔勁兒。有時候鑽起牛角尖,那股子倔勁兒還會表現的非常激進、非常強硬。
通過上次“帝都兵變”就不難看出來。在當時的情況下,可不是隨便哪個皇子都有膽量跟著何光華一起幹的,也不是隨便哪個皇子都有勇氣指著張波大喊“讓路”的。
再加上後來在東都洛陽,因為有段時間與何光華的關係搞得比較僵,所以李鐸對太傅府也是非常不客氣,這同樣充分體現出:太子是個很有自己主見的人。
像這樣的一個人,你要讓他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對某件重大決策保持沉默,恐怕並不容易。
況且,殿下身邊還有一位帝都的代表——張波,怎麽會讓何光華輕易鑽了空子?
所以,如何說服太子,非常考驗水平。
如果話講的不到位,李鐸就可能會在張波的全力鼓動下,批準劉一傳的晉升,那麽萬事休矣;
如果話講的太到位,一旦李鐸被說動,就勢必要否決吏部的奏章,從而引發皇帝動用“墨敕斜封”,同樣是萬事休矣。
要把“晉升劉一傳”的這樁官司,說的也對也不對,可真真難死了吳大人。
思來想去,吳淩琢磨出一個花招:跟何光華唱雙簧。
他讓何光華假意讚同晉升劉一傳,使其交出兵權;而自己則表示堅決反對,據理力爭。兩個人在太子麵前大吵一番。何光華盡量把話說的模棱兩可、破綻百出,從而幹擾到張波的建言;吳淩則把話隻說一半,顯得言猶未盡、似是而非。
隻要掌握好節奏,多半便會令李鐸左右為難,不能立即做出決斷。
然後這時候何光華再瞅準機會,順勢向太子建議:既然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不如先將此事暫且留中,待殿下斟酌妥當後方才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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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策略,當聽到太子提起屯衛軍劉一傳的事,何吳二人馬上開始了事先設計好的一套精彩表演。
在大殿之中,這兩人上來便各執一詞,你一言我一語,針對屯衛軍統領的問題展開激烈辯論,越說越激動,越吵越亢奮。
如此局麵,不僅把李鐸搞的糊塗起來,就連張波也是目瞪口呆。
何太傅今天怕不是吃錯藥了吧?
來紫微宮之前,張波早已經準備好一大堆說辭,打算為劉一傳的事,跟何光華他們來個舌戰群雄。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何光華居然也積極主張晉升的提議,還沒等張波開口,他就已經與吳淩吵得不可開交,反而使張波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張波弄不清楚他們這是在玩什麽把戲。但他可以斷定,眼前的事情絕不簡單。
無論怎麽想,何光華都沒有理由乖乖就範,放棄對十五萬屯衛大軍的控製,將自己的籌碼拱手讓出。
況且,即便是迫於形勢,何光華在無可奈何之下,最終接受朝廷收回兵權的現實。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急赤白臉的跟自己幕僚在外人麵前吵翻天。
他們這是在演戲!
張波心中暗道,以前李世卿常說:皮褲套棉褲,肯定有緣故。事有反常即為妖,現在何光華和吳淩既然在作妖演戲,不管是為了什麽,準沒好事。
與冷眼旁觀的張波相比,李鐸並沒有把心思全放在揣摩何吳二人的意圖之上。
何光華今日的表現,確實有點出乎李鐸的預料,他沒想到太傅所持的立場竟然與以往大不相同。
但是很快,太子李鐸的注意力便從“對何光華的疑惑不解”,轉移到“是否晉升劉一傳”這件事本身上來。
當初吳淩第一次覲見時的那番說辭,確實對李鐸造成比較深的影響。他同意吳淩說辭背後的邏輯:皇權的安穩,要靠軍權的保障。
不過,李鐸心中也清楚,屯衛軍效忠的並不一定是自己。
何光華作為統兵大將,之所以有膽量對抗皇叔,是因為李鐸和神聖盟約的存在。
在雙方合作的天平上,他李鐸一個人,與何光華的千軍萬馬有著對等的分量。
就像何光華需要自己一樣,李鐸同樣也需要何光華軍隊的支持,如此才能壓製住某些覬覦儲君之位的皇族。但是,這支與自己分量對等的軍隊未免有些太大了。
大到何光華可以隨時對太子不敬。
所以,在何光華、吳淩以及張波的盤算之外,李鐸也有他自己的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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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華與吳淩絮絮叨叨的爭辯了近半個時辰,太子李鐸突然淡淡問道:“劉一傳赴京高升的話,何人接替他屯衛軍大統領的職務?”
眾人聞言略感錯愕,張波趕忙應答:“啟稟殿下,吏部和兵部擬定的人選,是禁軍統領雷桓大將軍,而禁軍那邊的新指揮則另有任命。”
“雷桓,雷桓,”太子嘴裏念叨著這個名字,沉思片刻,悠悠言道:“劉一傳功勳卓著、勞苦功高,也是該回到帝都享享清福啦。不過,接替他的人,本宮覺得雷桓不太合適……”
張波趁何光華還在發呆,詢問李鐸:“依殿下的意思,哪位將軍可以呢?”
李鐸露出狡黠的笑容:“本宮一時還沒有想到……這樣吧,何太傅乃我大唐名將,沒人比他對軍務更熟悉。既然太傅也覺得劉一傳可以晉升轉任,想必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那麽本宮也讚同此議。”
聽太子這麽說,何光華與吳淩的臉都綠了,正要開口辯解,卻聽李鐸繼續說道:“不過屯衛軍負有戍衛西疆的重任,接替劉一傳的大將不可草率指定。雷桓將軍一向負責陛下的安全,並非最佳人選。張詹事,你替本宮擬詔,責令吏部和兵部重新製定名單,多列幾個人,由本宮酌情挑選。什麽時候定下人選,什麽時候批複劉一傳的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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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兀自笑什麽呢?”蕊姬一邊給張波的碗裏添飯,一邊好奇的問。
張波笑意盈盈的接過飯碗,說道:“我現在終於想通,今天何老賊與吳老賊打的什麽鬼算盤。他倆是想把事情攪黃,弄的不上不下,好蒙混過關。可沒想到,我們的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完全掌握主動權,反而搞的何老賊啞巴吃暗虧,打落牙往肚裏咽,哈哈哈。”
蕊姬給張波碗裏夾著菜,莫名其妙的說:“公子你說什麽呀,蕊姬一點也聽不懂。”
張波遂把剛才廷議的經過給蕊姬講述一遍,又加上自己的判斷評論,把蕊姬逗得咯咯直笑:“公子,你們這些大人們可真是有趣,怎麽也跟妾當初待得怡紅院一樣,姐妹們之間吵吵鬧鬧、花招百出。”
張波點點頭道:“是啊,其實都差不多。不論皇家朝堂還是煙花之地,無非就是那些你爭我奪、勾心鬥角的事。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朝堂之爭會要人性命吧。”
“不不不,”蕊姬歎道:“我們那裏有時也會鬧出人命的。”
張波聽蕊姬如此說,好奇心大起,連忙追問是怎麽回事。
蕊姬猶豫片刻,跟張波道出自己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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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時,蕊姬和自己的親妹妹因父親獲罪,被官妓坊收容,不久又賣到帝都有名的煙花青樓怡紅院。
怡紅院的老鴇見她倆年紀尚幼且資質絕佳,於是按照常例,將其指派給院中頭牌之一的名妓花娘撫養調教。
花娘給這兩個小女孩起名“蕊姬”“蓮姬”,悉心照料,視如己出。而蕊姬姐妹也漸漸把花娘當作自己的媽媽,享受著世態炎涼中一絲難得的溫暖。
煙花柳巷之地,爭風吃醋的事情常有發生。尤其是幾位頭牌之間,免不了會為某些大金主大恩客的青睞而爭寵。
花娘因為姿色出眾、能歌善舞,最受王公貴族的歡迎,所以也漸漸引起其他姑娘的妒忌懷恨。
有一回,朝中一位重臣攜朋喚友,來怡紅院飲宴,幾位怡紅花魁盡皆相陪。酒酣耳熱之間,一位頭牌名妓趁宴會主人不備,偷偷摸走其腰間的一枚玉佩,暗藏起來。
飲宴後的第二天,那位重臣發現玉佩不見了,頓時大驚失色。
原來,這玉佩並非尋常之物,乃是皇帝欽賜,輕易丟失可算欺君之罪。重臣思來想去,應是落在怡紅院了,於是馬上帶領家將到怡紅院查找。
怡紅院惹不起這種大人物,立時也緊張起來,挨個房間細翻,最終竟然在花娘的枕頭下發現玉佩的蹤影。
按照規矩,這種事情應該報官處置,將原委查個水落石出。可是那位重臣擔心走漏消息,會受到陛下責罰,故而沒敢驚動京兆尹府,而是責令妓院老鴇自行嚴懲花娘。
老鴇為了給那位重臣出氣,也不理花娘苦苦哀求喊冤,便命令眾院奴下重手,對花娘一頓杖責。
可是誰也沒想到,幾輪重棍下來,竟將嬌弱的花娘打的香消玉殞、當場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