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燎原星火
胡飛垂頭喪氣的走進來,在李世卿的對麵盤腿坐下。
兩人都沒有說話,屋子裏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半晌,李世卿拿起旁邊小火爐上的茶壺,給胡飛倒了杯水,接著長歎一聲。
胡飛眼圈漸漸泛紅,雙拳緊握,身子微微顫抖。
他出身將門,曆代先祖都曾為大唐立下過赫赫戰功,家族榮譽看的比生命還重要。可如今,自己卻被人誣陷成殺害關星辰的凶手、可恥的叛賊,這怎麽能不令他悲憤難鳴?
李世卿既暗暗替兄弟傷感,又因思念老師而肝腸寸斷,一時間,卻也不知道嘴邊的話該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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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飛稍稍平靜一會兒,開口打破沉默:“小狗兒,你就這樣輕易的放了我,難道不怕違抗軍令嗎?”
“扯淡!”李世卿悠悠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這個假正經還在想些屁事。”
聽完這話,胡飛心裏反而感覺舒服點。他本打算辯解關星辰不是自己殺的,但是轉念想想,這仍舊是一句廢話。李世卿如果不明白這一點,能二話不說就釋放他嗎?
兄弟間談話,還是揀幹貨來吧。
於是,胡飛從提津川平原會戰結束後,武威軍班師回朝說起:兵脅帝都、假公主古麗倫娜被帶走、闖京兆尹府搶王英、奉命來涼州練兵、突然被徐成淼率軍包圍、緊接著連夜倉皇逃命、之後又被瞿白楓羅威生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訴李世卿,其中還包括張波的各種分析判斷。
李世卿聽後點點頭:“書蟲說的沒錯,何光華確實圖謀不軌。眼前關內外的局勢,應該都是他勾結突厥人,一手造成的。關老師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無論是動機,還是實力,全天下隻有何光華嫌疑最大,你隻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
“操他姥姥!”胡飛的鐵拳重重錘在地上:“枉我還一直崇拜追隨他!真是瞎了狗眼!”
李世卿聽得一愣,突然大笑不止,眼淚都差點嗆出來:“不論怎麽懊悔,也不帶你這麽罵自己的啊,哈哈哈。”
胡飛琢磨過味兒來,才意識到“狗眼”說的是他自己,也忍不住跟著哈哈大笑。
兩人笑了一會兒,又忽然哭起來。李世卿因為思念老師,胡飛則是感懷自己的境遇,從小聲抽泣,慢慢變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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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發泄一番後,李世卿和胡飛都感到心裏順暢很多。兩人抹掉眼淚,開始商量起後麵的對策。
眼下,整個西域都已經落入突厥人和叛軍之手。
據斥候回報:新月灣大戰後,突厥左賢王隆尼亞所率領的部隊,分成兩路逼近陽關和玉門關,設立南北大營。看樣子,他們是打算徹底截斷中原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
叛軍的主力——樓蘭軍和疏勒軍,以及重奪車師王權的達爾罕,則是四麵出擊,掃蕩西域諸國。凡是心向大唐的,都逐一被他們擊敗;剩下的全都做了牆頭草,紛紛投降歸順由叛軍所成立的新西域聯盟。
從真正意義上說,整個西域仍就屬於大唐治下的,僅存一座庫風城。
而庫風此時的兵力,把李世卿自己也嚇一跳。
除了原來四千左右的守城軍,另外還增加了大批新鮮血液:胡飛的武威軍先鋒營有三千兵馬;依娜絲帶來五千多鄯善王廷衛隊;各路斥候從新月灣收攏帶回的都護府殘兵,也達到七千之眾,再算上逃難到此的各國軍人和百姓紛紛報名入伍,總兵力竟達到兩萬五千人!
按照大唐軍製,能指揮如此規模軍隊的將校,至少是正四品以上的封號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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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世卿根本顧不上自鳴得意,他此時隻能爭分奪秒的著手部隊整編訓練。
和胡飛商議之後,李世卿將全部人馬分為“左右前後中”五軍,以應對隨時可能到來的大戰。
胡飛的先鋒營再增編三千人,組成擁有六千純騎兵的前軍,充分發揮其擅長突擊攻堅的戰力優勢。
左右軍同樣各六千兵力,由都護府軍和鄯善軍混編而成,羅威、依娜絲分別擔任左軍指揮官和右軍指揮官。
瞿白楓帶領五千人,作為後軍,負責鎮守庫風城。另外,還給他配屬了由馬克木掌管的一萬民夫工匠。
李世卿精挑細選兩千名各族戰士,組建中軍。這些人全是身體強健、膽量過人、且富有作戰經驗的老兵。數量雖不算多,卻擔負著戰役最終決勝的關鍵使命。
白披風、鐵麵罩成為中軍的標配,威震敵膽的“鬼麵白袍軍”自此正式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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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突厥人東進封鎖玉門關和陽關,叛軍各自忙著爭搶地盤,都無暇顧及庫風城的寶貴空隙,李世卿他們展開了熱火朝天的整軍備戰。
馬克木發動全城百姓,不斷加固城防工事。同時還在城外南北兩麵建立堡壘軍寨,以增強協同防守的力量。
城外帳篷區的百姓遷入城中,除後軍駐紮在這裏,其餘各軍都搬進城外的軍寨,加緊操練兵馬。
尤其是中軍,訓練極為刻苦。
按照李世卿的要求,白袍軍戰士每日卯時起床,披重甲、帶兵器、全副武裝,負重五十斤,徒步奔襲二十裏。之後不加停歇,繼續舉石鎖、扛巨木、推碾盤,借以加強體能。
所有白袍戰士都要熟練馬上步下的各種戰鬥技巧,善使強弓硬弩,並且要求做到百步穿楊。
除此之外,李世卿還改進很多以前鐵甲健卒營的戰術陣法,特別是通過弓箭、標槍、長刀等武器的結合轉換,不斷增強鐵甲騎兵的衝擊力和團隊作戰的效率。
就在大唐承業二十一年,西域陷入大亂之際,一支被稱為“庫風守備軍”的微弱勢力,竟然在強敵環伺之下,悄悄的出現、壯大起來。
它就好像是一個小火苗,在肆虐的狂風中,頑強固守著那丁點兒的亮光和熱度,隻待時機到來時,去勇敢的掀起燎原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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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波從神策大將軍府出來,回到衛所沒多久,便被千頭萬緒的公務整的焦頭爛額。
頂頭上司馬洪傑赴任安南後,右神策軍將軍的位置始終懸空,凡事隻能由他這位掌令官代署,再報告給神策軍大統領胡雲天定奪。
何光華推薦過四五個接替人選,兵部選官司也通過選拔批複,可任命卻卡在胡老將軍那裏,遲遲未果。
按規製,將軍人選隻要得到兵部核準,名單就可以遞送尚書省,奏報皇帝禦批。可李坤偏偏不理會此事,特命由胡雲天酌情處置。
胡老爺子是軍方泰鬥,又是神策軍主帥,這樣安排連何光華也不敢吭聲。但問題是,不知道胡雲天是不是因為年老糊塗,右神策軍選將一事,遲遲拖著不做決定。
如此一來卻害苦了張波。
右神策軍負責拱衛京畿,本來就事多繁瑣,千斤重擔都壓在這位年輕軍官身上。尤其此時的帝都長安,又是表麵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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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皇城,禦駕所在,恐怕從來沒有過眼前如此複雜的局麵。
外有西域慘敗、邊疆危機;內有朝堂爭鬥、權臣隱患。三十萬大軍雲集帝都城外,各有分屬,其心難測。
作為拱衛帝都的右神策軍代長官,張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就在昨日,十萬屯衛軍終於抵達此處。看著遮雲蔽日的龐大兵團,他的擔憂不禁再次加深幾分。
“叔公,兵部的魯耀坤其心可誅!”張波一直是習慣隨著胡飛,管胡雲天叫叔公的:“不曉得他們究竟是怎麽想的?六軍操演,隨便派幾個營來參加就可以了,為什麽要搞的幾乎全軍出動?還把攻城器械也搬來,投石機、神臂弩、樓車、衝城錘,加起來足足上百部!難道是要攻打帝都嗎?”
“嗯……嗯……”胡雲天一邊閉眼打著盹,一邊咕嚕道:“繼續說……嗯……”
張波無奈歎氣,接著說:“還有營區部署的事。原先都說好的,參加操演的大軍在霸上駐紮,靠近西高原演軍場,方便行動。可是臨到眼前,卻又改成在帝都周圍安營,理由是為舉行聖駕閱兵,讓陛下免去舟車勞頓之苦。武威、屯衛兩軍四麵八方的鋪排開,有意無意中占據了城外各個衝要地帶。反而是咱們左神策軍,被遠遠的留在朔陽城。萬一……”
“咳咳咳……萬一什麽……咳咳……”胡雲天費力問道。
張波咬牙道:“萬一何光華圖謀不軌怎麽辦?”
胡雲天突然睜開眼睛,盯著張波:“何光華?他敢嗎?咳咳……外麵的那些將士們,會跟著他攻打自己的皇帝嗎?”
張波聽得一愣,沒有接話。
胡雲天繼續道:“我大唐將士,咳咳……最看重的就是‘忠誠’二字。叛臣賊子,也最為人所不恥。咳咳咳……何光華?他並不是真正的關鍵……”
“那誰是?”張波詫異的問。
胡雲天沒說話,用手指指外麵,又閉上眼睛打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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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波回來後,一邊忙著處理公務,一邊琢磨胡雲天的話,越想越心驚。
尤其是老頭兒後來指著外麵的動作,可以理解為讓他離開,也可能是另有所指。
按照神策大將軍府的方位來看,胡雲天手指尖朝著的方向,究竟有誰呢?
最近處,應該是對麵的老梁王府,然後是都水監。都水監旁邊是工部衙門。再隔過一條街,便是太仆寺。而太仆寺後麵,可就是皇宮啦。
皇宮?
他仔細思索著皇宮中的布局,那個方位……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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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大膽的念頭,令張波驚出一身冷汗。
坐鎮東宮的大唐皇太子李鐸,乃是先帝遺孤、當今皇帝李坤的親侄子。
二十年前,晉王叛亂,先帝重傷不治,韓如柏、關星辰等人擁戴魯王即位,並與其訂立神聖盟約,千秋萬載後傳位於當時尚在繈褓中的李鐸。
從那之後,李鐸便以大唐王儲、皇位唯一繼承人的身份,入主東宮。
二十一歲的皇太子,難道與何光華有什麽隱秘的關聯?
說實話,“頂班皇帝”李坤在位這麽多年,“無為而治”的處事風格頗得人心。整個大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眼看著皇位也越坐越穩當。
李坤生性灑脫,為君的風格與先帝截然相反。他的後宮裏,美女佳麗多到人滿為患的地步,兒子也自然也生了一大堆。光是行過加冠禮的王子,就多達三十幾個,其中有十二位被冊封為親王、郡王。
平日裏,這些嫡係王爺們全都卯足勁,尋著各種機會,到處展現自己所謂文治武功的“才華”,而皇帝陛下好像也對此頗為讚賞,常常大加肯定。
朝堂上下早就開始在暗地裏議論:當初所定的神聖盟約,如今還做不做數,東宮的位置會不會易主?
難道是,在這種情勢下,太子李鐸按耐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