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沉淪
絕塵確實覺得精疲力竭，順從的任翠兒侍弄，疲勞感席卷而來，不一會兒便睡下。
青山綠水，夢境中是穀寺平淡無奇的生活。
巍峨的蒼天古樹下，一抹青灰色高抬著一隻腿，伸開手臂，古怪的姿勢，看樣子搖搖晃晃，隨時都會摔倒，但還是興高采烈的神情。
“絕塵你看，我這招金雞獨立厲不厲害？”
這年慧心方才十一歲，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沙彌。
寺院的生活枯燥而無趣，她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跟在絕塵身後，逗弄她開心。
絕塵自小性子沉穩，似乎沒什麽能讓她喜形於色的事，兩人同住一屋，朝夕相處了十餘年，想來想去，也隻在她十歲那年來葵水時露出慌亂的神情過罷。
主持總說絕塵有佛緣，日後定會成為數一數二的佛家弟子，絕塵便向著這個目標，一直刻苦鑽研在書堆裏，愈加的不像個人樣。
慧心看著隻覺得——主持根本就是活活摧殘了一朵還沒盛開的花骨朵！這樣的日子無聊透了！
絕塵捧著本醫書，看的津津有味，渾然不知慧心在叫自己。
慧心眉頭一豎，調整呼吸一聲大吼，“絕！塵！”
“啪！”
絕塵兀自沉浸在書的海洋，給這一聲河東獅吼嚇得手一鬆，書掉了。
“慧心？”她茫然的循聲望去，顯然是搞不清發生了何事。
慧心悻悻摸了摸鼻子，拉起絕塵纖細指節分明的手，“算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個好玩兒的東西！”
正是初春，寺廟內院的桃樹開滿了桃花。
語煙站在其中一棵樹下，撚下一朵朵花瓣，彎腰放進地上的陶罐中。
她的神情極為專注，仿佛世間隻有花與她，明知她穿的隻是普通的袈裟，絕塵卻覺得，她仿佛要和粉嫩的桃花融為一體。
“煙姨！”慧心歡歡喜喜的朝語煙揮舞著手臂。
語煙驀地轉過身，彎起盛滿柔光的眸，眼底閃爍著莫名的細碎光芒，“來了？”
“嗯嗯！”慧心猛地一個勁點頭，直把絕塵拖到語煙麵前，“煙姨你看，我把絕塵帶來看你做桃花釀了！”
語煙勾唇，掌心落在慧心光溜溜的腦袋瓜上，“好孩子，快來給煙姨幫個忙。”
絕塵在書上從未見過這個桃花釀，不由得好奇起來，“煙姨，桃花釀是什麽？”
語煙繼而輕撫絕塵的頭，聲音柔得可暖化萬物，“桃花釀啊，就是一種甜甜的水，需要讓時間來釀造它的美味。”
“嘿嘿！”煙姨可不是這麽跟她說的！
慧心捂著唇，在絕塵身後偷樂，和語煙的眸光交匯，皆是閃過一抹狡黠。
絕塵還不知被騙，傻乎乎道，“水？釀造需要多久？”
語煙微微一笑道，“一年，兩年，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等到以後明年的此時，我們相約這棵樹前品嚐可好？”
“好噢好噢！”不等絕塵回答，慧心手舞足蹈的歡呼，她真想看看，那個絕塵喝醉時的模樣呢！
初春，桃花樹下，三人的約定，這個美好的場景永遠的刻在了絕塵的腦海中……
一年後，依然是這棵樹下。
絕塵沾上一口桃花釀便雙頰酡紅，酩酊大醉。
她肆無忌憚的在桃花間跳躍奔跑，柔和的春風肆意的吹起她的裙擺。
那個清冷的少年，終於有了一分屬於這個年紀的活力。
語煙遠遠看著那張揚的身影化作一個小點，在視野中漸漸遠去，柔和的眉眼間笑意點點流失，隻剩下深思，“慧心，還記得娘同你說過什麽嗎？”
慧心輕揚起唇，眸子沉靜，不複前一秒的童真，“嗯，慧兒記得，保護公主，不讓她涉進塵世的危險。”
語煙滿意的彎起唇角，追隨著絕塵而去的眸光空洞而幽深，人還在，靈魂卻不知飄到了何處，“便是娘不在了，你也要繼續，知道嗎？”
慧心身子狠狠一震，不容分說辯駁道，“不……娘親不會有事的！”
語煙憐憫的輕撫她的臉頰，“孩子，人總有一天是要死的，無可避免，切記，這世上最不能沾惹的便是仇恨，不要讓塵兒知道她的身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度過一生吧！”
熱意衝上慧心的眼眶，紅了一片，她緊咬著唇，最後在語煙期許的目光中輕點了下頭。
隔了好一會兒，二人不見絕塵回來，跑過去一看，她竟歪倒在了桃樹下，嘴角揚起，睡得甚是香甜。
母女倆怔怔對視稍許，“噗嗤”一聲笑了。
宣陵錦陽宮。
一具柔若無骨的身子由男人嗬護著陷進豔紅色的被褥，在月光下散著淡淡的螢光。
汗水從男人額間滴落，慧心輕輕的嬌吟，在男人看不見的視角，一滴淚緩緩從她妖媚的眸滑落，餘下無盡的悲涼。
她的娘親曾是那聞皇後跟前的貼身丫鬟煙兒。
十四年前，桑月慘遭滅國，娘親帶著聞皇後唯一的血脈逃出皇宮，不料此時她腹中已是懷有身孕。
匆忙中，娘親隻好先將公主棄於一所偏僻的寺廟前，眼看著寺人收留下公主，才放心離去。待到產出一枚女嬰，自毀相貌，重回到寺前，懇求主持收容。
她便是那枚女嬰，絕塵便是那個公主。
前朝的遺孤，鳳鳴公主。
她奉著娘親的命令，保護公主的安全，守住這個隻有她們倆知道的秘密。
可如今娘親人都不在了，要她如何繼續那個諾言？
那顆淚珠有如染了血的珠子，晶瑩剔透，同時也傷痕累累。
不恨？她怎能不恨？
她的乖巧，她的溫順，都是為了博娘親開心。娘親是她最重要的人啊！
她要複仇，便是下地獄也要複仇。
慧心展開臂膀，主動環住男人的腰，心中悲涼如瀑布流瀉，唇卻肆意的揚起，似是含著無限的愉悅。
對不起，娘，慧兒沒法遵守和你的約定了。
她嫵媚動人的眸流光溢彩，終是粉碎了最後一抹掙紮。
沉淪。
就去一片無所依托的浮萍，不斷的下陷。
直至，掉落無盡的深淵。
漆黑，卻依然不得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