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浮生若夢 二十四、出宮

  夜色已深，隻待它濃到極處，便是旁人入夢的時辰，亦是寧妃出宮的時候。她一身宮裝，取了恬兒的腰牌，略低了頭，借著月色遮蔽容顏，又使了銀子，便可蒙混出宮。走到離宮門幾十丈遠的一處角落，早有一輛馬車在等候。她輕掃了來人的臉龐，微微頷首，便在他的攙扶下極快的縮進了車子。車夫見她坐定，忙跳上車子，甩著馬鞭離開。安靜的街上瞬間又恢複了平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隻餘下“噠噠”的馬蹄聲，回響著，回響著，入了人們的夢。 馬車在將軍府門前停了下來，管家忙迎了上來，攙著寧妃下來，道：“大小姐。”寧妃看了他一眼，道：“父親呢？我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絕不能拖延。”管家點頭道：“老爺已在書房等著了。”寧妃點點頭，便跟著他快步走了進去。 管家送她至書房門前，便識趣的退了下去。寧妃輕敲了三下門，隻聽得一聲“進來”，便推門而入。她進入門內，轉身將門閉上，方走到百裏縉身邊，柔聲喚道：“父親。”“噯。”百裏縉笑著看看她，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道：“柔兒，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寧妃抬起頭來，仔仔細細的看著他，她已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在她記憶裏，他總是年輕、魁梧的，頂得住天，撐得起地，是大齊的英雄，亦是這七國之中，最勇猛的將領之一。可是這一次，她卻覺得他很無力，她早就知道他有一天會老，也無數次想象過他現在的樣子，可親眼見到，又總是不同。 也許，人老了，總是會讓人感到憐惜，心生柔軟的。然而，她的夫君卻選擇了在這個時候置他於死地，縱使他是她父親，並無半分倨傲，也無可避免，隻因他功高震主。她突然覺得齒寒，君主之心，比常人要狠，要冷無數倍，而自己，竟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她略有些不忍的輕輕推開他，道：“父親，女兒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百裏縉歎了口氣，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冒了這樣大的風險出來，早點回去穩妥些，穩妥些。”寧妃突然有些難過，她見不得他日漸衰老的樣子，這種衰老，不是鬢角白發，而是心底的衰老，她猛然覺得，他向命運認了輸。 “您為何要稱病不出呢？您知道的，如今這種時候，皇上已有了些許打算，或許滿朝文武都盯著您的錯處的，您又緣何如此？”寧妃扶他坐下，歎道。“若有生路，誰人會求死呢？”百裏縉笑著搖搖頭，他的目光總是慈愛，她是他鍾愛的女兒，一生都未曾變過。 “父親！”寧妃驚道，“父親莫不是以為這樣做，一心求死，便可保全百裏一族的榮耀罷？這隻會讓皇上更恨您，更恨百裏氏！君王的恨，什麽時候會因為一個人的死亡而停止呢？”她用力扯著他的衣袖，她真的很怕他會死，很怕。 “傻丫頭，你父親有那麽蠢麽？我見慣了這種事，早有應對，你安心便是。父親隻是想借此機會幫你一把，隻是，你自己也好，百裏一族也好，還是要靠你的肚子，有了龍子，才算穩了位置。不然你拚盡一生，也隻是枉然。”百裏縉笑笑，輕輕摸著她的頭，宛如兒時一般，寧妃似懂非懂的聽著，跪下來，將頭枕在他腿上——這是她庶母所生的幾個弟妹一生都享受不到的幸福。 她父親軍事繁忙又兒女眾多，能給子女的疼愛，隻是寥寥，而這為數不多的疼愛，亦是給了她——哪知疼愛越多，寄予的厚望也就越多，她活著也就越累。 “阿敏是幫不上你了，你這些兄弟姐妹，也沒有一個好指望，以後，要靠你自己了。百裏一氏，也要靠你了。父親隻盼著你記住父親的話，無論如何，先保全自己，才是要緊。”他說完，雙手抬起她的頭來，慈愛的望著她。不知為什麽，她覺得他的目光裏，閃爍著光芒。她又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堅強如父親，怎麽會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