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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共鳴

  接下來,又是長篇大論了許久,直到我和荊頭腦飽和,再也裝不下那些細致到芝麻大小的“悲情往事”,炙才終於消停。


  必須承認,從這樣滔滔不絕的描述中可以探見——他對莉莉絲的情感確實深刻到入了骨髓,以至於生為這麽驕傲的一個人也願意為之放低身段甚至舍棄尊嚴。


  隻是聯想到他們之間明明也曾有過如此親密無間的情誼,可後來卻淪落為炙一個人單方麵付出與討好的極不對等,我的心中就一陣刺痛與發毛。


  他甚至都沒堅持稱呼莉莉絲的本名啊——那個真正作為老熟人才叫得出的本名!而莉莉絲也甚至像是與他毫無瓜葛一般,對他明裏暗裏都在排斥。


  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因而我很想對他說一句:“假若你多保持一些自我,拉開一點距離,不要處處都為了她的脾氣而無底線地一再遷就,沒準兒還能延續好感。這已經是重談如洪災一般的陳詞濫調……”


  隻不過想到我自己的現狀,這話都沒臉說出就已經放在心中用以自省了。


  憋了半天,竟還有些想安慰他,於是隨意地說了一句:“在此之前,我真不知道你們還有這樣的交情。現在看來,我還確實是個挺討厭以及挺可惡的人了。”


  炙聽完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到連嘴都微微張啟忘了合上。


  “你說這話是什麽新式的反諷嗎?為什麽我沒有聽出來?噢,你這個壞家夥究竟想說什麽?敢不敢直白一點?”


  “嘁!你沒聽出來,是因為我根本沒在諷刺你好嗎?信不信,我是認真的。即便你之前把我害得不淺,但我想這種程度的憎恨或許還真能相互抵消。”


  “啊?什麽?!還說你不是在諷刺我?!”


  ……


  我一掌拍在臉上,終於發現自己是不適合同他好好講話的,至於什麽即興的“安慰”,簡直就是自找沒趣。


  嫌棄過後,我便認為再沒有什麽比這更無意義的事了。隻不過一直在身邊認真旁觀著我們的荊,卻似乎從這些話語中發現了端倪:

  “哇噢,等一下等一下!”


  他突然驚呼起來。


  “我或許聽明白了,長官和大哥是有情感糾紛麽?”


  “噗!”


  炙表現得很誇張。


  而我則無奈地聳了聳肩,並解釋道:“是也不是。不過你這麽說,應該更好理解一些。”


  “所以大哥和長官喜歡同一個女孩兒?!”


  見他模樣,實在是有些過度興奮,正像學生時代喜歡八卦的女同學那樣,滿眼閃爍著刨根問底的光芒。


  於是我的心裏就有點慌了,並且其中的尷尬占多數。


  而炙倒顯得無所謂,畢竟本來就想發泄一通,找準時機就直言不諱地說道:“這個女孩兒,就是我們的莉莉絲長官。是的,我直說了,我的確喜歡她。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然而,問題在於這家夥……”


  說著,他緩緩轉向了我。


  一瞬間的既視,我仿佛見到了一隻立在枯樹枝上的鷹,蒼茫的空天下,眼神鋒利無比,不好說這鋒利的程度是否還勝過當初想要殺我時的那番。然而這鷹卻並不是簡單的欲想捕食或者撲殺,更多的則是在洞悉與探查。


  “你說。”


  “說什麽?”


  我不明所以。但因為搏擊運動員在上擂台前總是見過太多的“例行”對峙,所以我特別留意到了他這眼神,總感覺裏麵暗藏殺機……


  見我沒反應,他有些惱怒,一把抓住我的領口,一邊搖晃著一邊嚴肅地質問道:“你難道就沒有什麽表態麽?是不願意?還是害怕?你在怕什麽?!”


  “哇,你可有病吧?我沒在怕什麽。你覺得我是在怕你嗎?”


  “混蛋!你嘴硬,你沒種!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


  題外說一句,他這麽做,已經完全侵犯了我的警戒距離了。對於“距離”極度敏感的我來說,最忍不了這一點。倘若不是還未搞清楚他到底在犯什麽癲,我定會下意識地一個肘擊往他臉上招呼,然後扣住他的腦袋接上一連串的膝撞。隻不過見他如癇病發作一般又煞有介事的模樣,我打算耐心問明白他到底想要聽我說些什麽。


  難不成是迂腐到要我口頭承認他比我更加用心?難不成是要我認可他對莉莉絲的情感無人能及?

  結果不是。


  他如是問道:“你愛不愛她?”


  我一愣。


  他又問了一遍:“你愛不愛她?!我要聽你說出來!”


  的確,我認定了自己沒有聽錯。他問的不是“你喜不喜歡她”,而是“你愛不愛她”。


  可我能夠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麽?還是在他麵前?現在提到這件事,我就感覺心裏亂成一團麻。這也導致了問話的炙越來越焦燥,以至於那種羞愧、不甘、糾結、氣憤、悲哀、無奈……合計說不盡的種種情緒全都交雜著表現在臉上。


  終於。


  “如果不愛的話,我又怎麽會從後方什麽也不想地一股腦紮進這裏,就為了見她,為了和她一起跨過這道坎呢……”


  本以為開口隻是為了敷衍地回應炙,怎想到說出整句話後才發現原來也是在說服自己?

  說完我就語塞了,還陷入深深的懷疑。


  同我相反,炙卻舒展開了一直緊鎖著的眉頭,於我領口死死抓著的手也逐漸鬆去,語氣竟變得和緩起來:


  “這就足夠了。”


  他露出一絲笑意,拍拍我的手臂,然後轉身坐回地上。


  “再多的難言,我都經曆過了。說已經放下,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有一天我告訴你,我不會再追求莉莉絲了,那你得明白我一定是在要強地撒謊。嗬,果然……”


  他停下來悄悄地地呼出一口清氣,像是放鬆了心神。


  “果然我最怕,也最不願意接受的,還是她會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呢。不過截止現在,我可以擺脫這顧慮了,因為你是愛她的,是啊!我確實已經找不到什麽理由像從前那樣去刁難你了。因為我不相信有人會為了一個自己不愛的人而從安全的地方一頭紮進這樣險惡的戰場。更何況你的前半生都縮在廢料箱裏,完全沒有過應對戰爭的心理建設。所以你是愛她的,一定也愛得不得了。起先我怎麽也不肯接受,不過到今天,還有什麽是接受不了的呢?你愛她,她也愛你,我想,的確足夠了……”


  字字誅心。


  於是我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剛剛關於“新式反諷”的論斷,叫我想要引用過來,然後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他。不同在於他的比喻不貼切,而我知道這其中的原因——是我們根本就沒體會過對方都經曆了些什麽。


  真是遺憾。


  本來料到這三個人的“失意者抱團會”肯定容不得選擇會有輪到我訴苦的時候,可惜現在半句話也說不出。


  轉眼間,我就忘卻了那個對我來說也是“從天而降”的男人霆,隻一心在乎於歎上一句:“真是這樣嗎……”


  關於莉莉絲對我,究竟有沒有那同我對她一樣的情感,我現在卻不願評價。因為不論好壞,但凡是我評價錯了,與我自身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你知道麽……”


  還是炙輕聲地說道:“我想……我們不用再相互仇視了。”


  “是啊。”我隻是心不在焉。


  “自從上一次從這兒回去,我就放過你了。你知道嗎?因為當我觀察莉莉絲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即便你不用貯藏物、即便你打不過我,她也不會容許我傷你分毫。我也從那眼神中發現,那裏除了你以外,好像再無他物,她滿眼都是你。你說,如果我真的喜歡她,我會死不罷休地把她眼中的世界給破壞掉嗎?不會啊……”


  “你說的是真的?”我頓地提起了精神。


  “相信我,是真的。她的滿眼都是你。而我的滿眼都是她!所以我是不會看錯的。不管你這個身在當局的人有多蠢,多看不清真相,我都可以從旁觀的角度給你一個客觀的評價。那就是她一直都有著一種想把快樂帶給你,並和你一起分享的熱情。你仔細回味回味是不是這樣!說這麽多…隻求你也能夠代我,將所有的快樂都帶給她吧。這是我在終於認清事實以後,最後的堅持。”


  我看著誠懇的炙,發現他仿佛較之前而言完全地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說的——滿眼都是她。


  而她滿眼都是我。


  雖然隻是一麵之詞,然而正因這一麵之詞,就讓我擰作一團的心,舒暢了許多,以至於我都不深究那些驚詫的瞬間到底是出於何種原因了。隻是沉浸其中,給自己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瘋丫頭是有什麽緣由的。


  是有緣由的。


  我如此強調。要讓我先前不甘心的、總擔心的,全都合理化。


  而那個叫做霆的男人,也許更是盡他的職責而已罷了。


  真不該縱容自己身為男人卻渾身都是敏感脆弱的神經,更不要隻因為眼前所見的單單一幕就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此刻我比任何時候都更要相信炙的感覺。畢竟認識過他的癡情,再論他對瘋丫頭的了解,真有誰能勝過他呢?


  所以當他沉默不多時後又問起我,為什麽和荊一起來了這裏,而不是陪在莉莉絲身邊的時候,我沒有表現出任何在篝火旁與人比試暴術的戾氣。


  隻是平淡地說了句:“她累了,我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除此之外,還加上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希望這老對頭也能感受到我的善意,知道我同意他的說法,並對他暗地裏表示感謝。


  “大哥……”


  沒留意,原來荊正在以一種擔憂的目光看著我,好在他沒有開口直問。


  我這才反應到他一直都機靈得很!


  善於發現秋毫之末的細節已不用說了,就連洞察人的情緒也是一流。不知是不是他掌握的天宗術式賦予了他這樣的魔力。總之我猜想他一定是知道我此刻對炙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了。因他在牆外時曾問過我:“是個很重要的人吧?”證明他曉得我是出於多少有些失意才走上這裏。


  沒奈何。


  我趁炙不注意,飛快地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也立馬心領神會。


  “啊!哈哈哈,長官,我再去拿些酒上來吧!”他默契地幫我岔開了話題。


  而炙當然很高興。


  “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再拿些酒上來!咱們三個今晚喝個痛快!”


  “遵命!”


  荊敬了個禮,立馬就行動起來。


  見他遠去,我笑了笑。


  “喂,別裝了。”


  等到隻剩我們倆的時候,炙突然正經地說道:“你還是有什麽心事才上來的吧?別說謊,我看得出。”


  我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也沒遮掩著就坦蕩地說出來了。


  “瞞不過你。我的確有點在意一件事。”


  “是什麽?”


  “那個叫霆的,是什麽人?”


  “哈…”


  炙本想笑的,但是立馬又嚴肅起來:“是個怪人。平時在亞基裏時也不常見,我對他的了解也很少。隻知道他是測控室的主管,機器人一般的角色。怎麽了?”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


  “都說了,別撒謊。”


  “好吧!那你還知道什麽?”


  炙玩味地斜眼瞟了我一下,然後吹了聲口哨道:“吼,我懂了。”


  “你又懂了?”


  “畢竟論體會,沒人比得上我!”


  “好好好!都屬你!”


  “據說他和莉莉絲是同一個哺育中心裏出來的呢……”


  “啊?”


  炙撇嘴聳了聳肩。


  “也就是說,他們最早以前就認識?”


  “是的。不僅如此,他好像還是咱亞基裏唯一能夠免疫莉莉絲血魔領域所造成傷害的人呢,我甚至都懷疑他們是不是一起出生的。所以這幾場戰鬥下來,一直都是他和莉莉絲在相互配合。他的貯藏物是生物電流,算不上強,但是用於對付那些自動人形還真能稱得上是完美。所以不能否認,假如不是他的話,莉莉絲也支撐不了那麽久。正因為有他的電場屏障存在,莉莉絲才能專心地施展領域,我們也才能順利突圍。要論功勞,他不輸咱噢。”


  “這樣啊……”


  “是啊。不應該嗎?”


  “你又是這樣說的話裏有話。”


  “哈哈哈!怎麽說呢?這是公事。不用在意。”


  果真,還是把問題問清楚以後,才會更開朗一些。


  於是我也打趣地調侃道:“我承認吧。剛才在聽你說那些事的時候。我還在想著你是不是會逼我承認你比我對莉莉絲要更加用心呢。現在看來,不得不說,確實是這樣……你瞧,我就從來沒去了解過她的過往,我也從來沒去了解過她的全部,就連血魔領域我都是第一次聽說……”


  “唉!我就喜歡聽這話!”炙拍掌稱快,但隨後又苦笑地搖了搖頭道:“但其實,我倒還羨慕你這一點呢。莉莉絲正是因為隻在乎你,所以才從沒跟你詳盡地介紹她認識的其他人,正是因為隻在乎你,所以才唯獨沒在你眼前展現過她的領域。”


  “這話什麽意思?”


  “嗬。講真的,血魔領域是我見過最恐怖的殺招,你之前見到的都隻能算是施展到末期的狀態了。全盛時你根本想不到那是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麵。我想,這是因為莉莉絲想把她最美好的樣子都留給你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施展完領域後就會變成那副模樣……”


  我在霎時間怔住。


  心海裏翻湧。


  “炙……”


  “幹什麽?”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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