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伽墨往事

  瘋丫頭剛一進門,就想要撲騰一下跳到床上。幸好我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一把將她給拉了回來。


  “哎!你幹嘛呀!”


  “幹嘛?我出門前剛換的床墊!大小姐麻煩你先把身上的血清理幹淨好嗎?”


  她衝我吐了吐舌頭,“你好囉嗦啊,煩死了!”於是伸了個懶腰,朝洗漱間裏去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半晌,直到聽見洗漱間裏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才發現自己剛剛竟呆滯了那麽久。


  於她而言,沒有什麽事情是值得大驚小怪的,每天每日,該怎麽過就怎麽過。


  可我做不到。


  在她看來,我的投名狀不過是起手落手一瞬間的事,可在我眼裏,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是一條同我一樣會思考,會悲傷,會恐懼的人命!並且與這條人命緊密相連的還有多多少少其他同樣的人命……


  我的內心煎熬起來,兜兜轉轉在茶幾旁走了幾圈,最後才來到全景的落地窗前,幹脆直接坐在地上。


  窗外,還是那有著四顆“月亮”的星空,絢爛璀璨。


  樓下,密密麻麻的示威者仍未散開。他們的怒吼,甚至在這四十八層的高度都還可以依稀聽到。


  我除了長歎以外,還是長歎。


  曾幾何時,在蔚海七——在地球上,我總是有意無意的思考一個問題:“人死了究竟會去哪裏?”


  如今,這個問題想必是有了答案——人死了會在另一顆星球上出生。


  可我為什麽來到了奧伽墨呢?


  難道這兒正是地獄嗎?

  這樣的問題,甚是誅心。


  但轉念想想,在這四十多個恒星周裏,除了老伯以外,我就再沒見過第二個還記得自己前世生於哪裏的人。莉莉絲知道我的上輩子生在蔚海七,是因為我常對她念叨自己的這個家鄉。大概不是人人都像我和老伯這樣吧?

  說不定……是上帝在投放我們的靈魂時,打了個噴嚏,不小心丟錯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給自己傾了一杯小酒,悶聲悶氣地喝了起來。


  我想要好好梳理一下在奧伽墨的這些時日,自己都經曆了些什麽。


  回想一開始的生活,我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變回了一個孩子,一絲不掛地躺在一片落葉堆起來小丘上。好在我的記憶沒有消失,知道該躲在哪裏,又該怎麽活下來。


  起初我甚至以為這是輪回,是轉世投胎,自己一定還在地球上。可當我看到白晝裏的兩顆“太陽”與夜空中的四顆“月亮”時,差點沒嚇暈過去,自此便知道自己遠離了家鄉。


  這個鬼地方帶給我的震悚還遠不止這些。


  其一,是這兒的每天都過得很快。但介於計時的單位與地球上的完全不同,我也說不出這兒的時間究竟快了多少。隻知道沒過幾“天”自己就慢慢適應了下來。


  其二,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生長非常迅速,很快便有了自衛的能力,並且在拐角巷的廢料堆裏找到了歸宿。做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每天吃著別人吃剩的飯菜過活。


  其三,這裏的人口多到不像話!在地球上的時候,交通無非就是怕個堵車;而在這裏,時不時地就要堵人。


  後來,我遇到了老伯。


  在交談中,我驚訝的發現他也來自地球!我們一見如故,並約定好總有一天要重返家園。


  他幫了我很多,也教了我很多,讓我知道了這個星球叫做奧伽墨,告訴我這是一顆就快要因為人口負載而生態崩潰的星球。


  我從他那裏得知了這個星球的人口超過四百多億,雖然沒有“國家”的概念,但還是存在有區域分治。不過無論在哪個區域,人口的超速膨脹都同樣是最嚴峻的問題。


  奧伽墨當今的待業人口估計超過了一百多億,將近總人口數的四分之一。像我們一樣流落街頭的糟人不計其數——因為就算我們有抱負,誌願去應聘一份工作,也根本沒有多餘的位置。全部產業,任何部門、所有工種——崗位多一個也沒有。


  籠統的來說,奧伽墨雖然是個大星球,但一切由人口引發的社會問題卻都是數倍於地球上的,甚至更多,更深,更恐怖!

  這都不算什麽,因為原本我以為隻要自己小心過活就沒事了,直到老伯又跟我講了一段血淋淋的曆史——


  在奧伽墨上,有兩種人。


  這兩種人指的並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指原始種的人與異生種的人。


  原始種的人體內存在著“管道”,這些“管道”能夠產生特異因子,賦予本體超凡的能力——其中最為普遍的就是基本不會受到致命傷害。而異生種的人,體內沒有“管道”,身體的構造更接近於地球上的凡人,隨便的磕磕碰碰都會使他們受傷,甚至死亡。


  表麵上看,異生種的人似乎很吃虧。但實際上,異生種基因是原始種基因進化的產物。其最顯著的優勢就表現在異生種擁有三倍於原始種的平均壽命。


  自然界是公平的。


  進化其實是一種積極的取舍,但無論怎樣,在得到的同時也需要承擔失去。就像地球上的人從古猿進化而來,得到了文明的智慧,卻失去了野性的力量。


  可奧伽墨是個奇怪的地方。


  原始種基因與異生種基因一直交匯著留存在曆史中。


  直到猜疑和恐懼放大了這其中的不對等,讓矛盾日益突出……


  從長遠來看,異生種的人擁有著比原始種的人更加豐富多彩的人生。然而他們卻總是覬覦原始種的超凡能力。畢竟在多發的事故中,死的總是異生種的人;在生活各方麵的競爭裏,原始種的人也總是比異生種的人更有優勢。


  而原始種的人,因為自己的壽命較短,大多認為享受當下就是他們的人生信條。從中滋生了很多個人主義,讓他們我行我素,蠻橫無理,以自我為中心。並且把仗著自己的身體優勢欺壓他人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


  所以,隨著原始種犯罪率的上升,異生種群體開始把心中的不平衡轉換為憤怒。一股“原始種威脅論”的熱潮正在他們之中偷偷醞釀……


  直到一次淡水運輸的劫持事件,這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思想才徹底爆發出來。


  畢竟淡水資源在奧伽墨是非常珍貴的,劫持事件很容易引發社會關注。


  然而這本該算是平常的犯罪,主導者卻偏偏是個原始種人。並且在執法者的圍捕中負隅頑抗,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員傷亡。


  此事件一出,輿論嘩然。


  早就看不慣原始種人的群體開始借此大做文章,引發了強烈反響。


  從那以後,各個分治區都紛紛出台了一係列的“原始種限製法案”。雖然一開始起到的確實是良性作用——原始種的犯罪率逐漸降低,但隨著時日推移,這種限製呈現出了一種得寸進尺的態勢,一直向著矯枉過正的程度發展……


  由於這一係列的法案,原始種人開始遭到排擠,甚至被視為阻礙奧伽墨發展的異類。


  故而很自然的,他們也開始抗議,並且要更加蠻橫於先前。


  這樣的爭執持續了很久,雙方的矛盾在不斷加深。最後,隨著一次基因篡改試驗被推上了頂峰。


  那個試驗的具體內容,我實在說不清楚。大致就是一個異生種的科研團隊,研發出了一種篡改基因序列的方法,意在通過科學手段,剪除原始種的基因片段,美其名曰“實現社會公平”。


  通過這種方法,當然也可以剪除異生種的基因片段,但是人們為了更加長壽,理所當然的會把矛頭指向原始種。


  因此,這樣一個有違人倫的試驗,不僅沒遭到抵製,反而還得到了推崇。


  相當一部分的人開始呼籲整個社會加入到剪除原始種片段的行列當中。而那些反對這場運動的原始種人,最終還是因為壽命太短,無法在這樣的長期相持中與異生種人抗衡,使得勝利的天平毫無懸念地傾向了異生種人那一方。


  結果可想而知,原始種人的數量急劇減少,而異生種人的出生率則大幅度增高。


  據說在當時,異生種人的一生平均會生育十個兒女,而原始種人有時竟連一個都不到。於是按照這樣的速度,奧伽墨的異生種人口在短短的幾十個恒星周裏就開始呈函數倍增長。


  久而久之,他們便開始把所剩不多的原始種人看做怪物了。


  兩個種族間的矛盾已然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最後隻能走向爆發“種族戰爭”的道路。


  而那場戰爭的導火索,仍是一支異生種人的科研團隊——他們研發出了能夠快速破壞原始種人管道中樞的劇毒試劑……


  於是原始種人開始起義。


  戰爭爆發了。


  戰爭的結果是——原始種人取得了完全的勝利。


  原因不難猜測。


  那種藥劑仍處於臨床階段,還無法批量地投入武器運用。而在一群憤怒的,近乎不死的原始種人麵前,異生種人的軍隊毫無抵抗能力。


  自此之後,原始種人嚐到了甜頭。


  他們發現自己無需向一個弱小的種族妥協讓步,他們完全可以淩駕於生命之上!


  於是各個分治區的原始種人政權開始建立。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停止那個讓他們惱怒的毒劑試驗,反而加大了投入進行生產。隻不過所有的成果都被他們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絲毫不透露給任何三代以內具有異生種基因的人員。


  又過了許多恒星周,因異生種人過量生育而導致的人口負擔使得整個奧伽墨瀕臨崩潰。


  這時候,原始種人的報複便正式開始了。


  他們大肆宣揚異生種人將會是導致世界末日的罪魁禍首,然後開放了所有限製讓同類去任意的對那些如同豬玀一般的異生種人進行大清洗。而對待不願意殺戮的同類,為了防止反戈一擊,高層便會拿出先前一直在研究的毒劑,將他們通通賜死。


  這樣的舉措,正如曾經異生種人想要滅絕他們一樣……


  真是罪孽!


  想到這,我毛骨悚然,更加思念那個蔚藍色、美麗,且以和平為美德的家鄉。


  奧伽墨的那段曆史實在是太過不堪!就連空氣中彌漫的都是鮮血的味道。巨量的屍體被送往太空,一直飄到廣袤無垠的宇宙深處……


  好在後來原始種人撒完了滿腔怒火,終於和異生種人簽署了“休殺協定”。


  為什麽不是“止殺協定”呢?


  因為奧伽墨的人口負擔仍然極度嚴重,他們需要定期地清理一些“對社會沒有貢獻”的人口,才能維持生態勉強運作。


  那麽,誰來執行清理的任務呢?

  於是就有了清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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