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他這樣多久了?”我看著侍女離去的方向。
念轉身看向我,抬手在我眼角抹了一下,我這才覺出流了眼淚。念輕輕笑道:“別自責了,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又能是誰的錯?要不是我,索爾根本不必觸犯禁忌!”
“你想知道為什麽你控製不了神力的流逝嗎?”
我猛然抬頭:“你知道?”
念指了指被捏在我手中的破舊筆記本,“就在那裏麵,到底還是外祖父的遺物,你現在還拿著,都不舍得撒手。”
我睜大了眼睛,端詳著手裏的筆記本。“你是說,這是我父親的?”
“是的。前段時間我無意中得知了當年那場戰爭過後,月神伽雅的兩名貼身侍衛突然失蹤,而且新生月神的氣息隻有一瞬間就消失掉了,所以我推斷那兩名侍衛帶著新月神離開了神界。隨著進一步調查得知,那兩名貼身侍衛一男一女,而且是夫妻。事實上,你本是神族,卻在人界長大,這一點就幾乎可以證明我的推斷。”
我一直以來微妙的懷疑得到了證實,父母不會衰老的容顏,在人類中出類拔萃的相貌,還有與索爾的相識,一切都因為他們是神族。
想起父母的死,便是痛處,不自覺地眉頭皺起來。“為什麽索爾要殺了他們?”
“答案都在你手裏,你自己去看。”念拉起我的手,“母後,你也累了,先進屋休息吧。”
我點點頭,念帶我進了以前我住過的房間,擺設一切如舊。
“我先走了。”念關上門輕聲說。
看著念急匆匆的腳步,我知道他為了留足夠的空間給我。我翻開手中的筆記,翻到伊諾曆885年2月18日,開頭便是父親心灰意冷地字跡:
“今天我們所有的生活都被改變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又往下看:
“我悔恨自己的無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伽雅殿下最後的樣子,衣服被鮮血染紅,躺在陛下的懷裏,臉上是劇烈的恐懼。直到那時候我和殿下才想起三年前那個占卜師說過的預言,它應驗了,而且會一直應驗。”
下麵的字跡十分模糊,被曾經打落在紙麵的淚水氤氳開,紙麵花成了一片。我挑了字跡稍微清晰地讀下去:
“當時我們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遙遠的西方天際傳來了新的神力波動,這意味著嶄新的月神誕生了。伽雅殿下緊咬著被血染紅的牙齒,用最後的神力凝聚成一條利劍,劃破西方的天空,一陣巨大的聲響過後,伽雅殿下奄奄一息地留下一句話:‘我現在已經沒有弑神的力量了,找到月神,不能讓她活到成年……’說完這句話,她便死去了。
我們都理解伽雅殿下保護兒子的心情……可是現在睡在我懷裏的嬰兒是那麽的單純無辜,我和妻子實在下不了手……
就像現在,她就在我懷裏,小小的身子一個勁往我懷裏蜷縮著,然後安心的睡去。
……
我和妻子不知不覺帶著小月神到了人界,暫時坐在一個廢棄的房屋裏,剛剛還在眼前的戰亂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了。”
我翻到下一頁:
“公元2103年8月13日。來到人界已經三個月了,我和妻子最終還是決定在這個平靜的世界裏生活下去。我們用身上的金子買了棟帶有嬰兒房的小樓,在一片安靜又熱鬧的居民區,附近有學校,有超市,一切都符合人類的生活要求。我和妻子結婚五十來,一直沒有孩子,姑且就把小月神當做自己的孩子來養,像人類父母一樣把她養大。雖說我們都無法違背伽雅殿下的命令,但至少,讓她感受一下生活的幸福也好。”
看到這裏,我仿佛看見了一麵巨大的冰鏡矗立在浩瀚的時空中,冰冷明亮的光輝照耀進那個戰亂紛飛的年代,他們的淚水,他們的掙紮,他們呐喊的聲音,都在曆史的雲煙中湮滅,被碾碎成閃閃發光的鑽石,永恒地閃耀在漆黑的宇宙中。百年前那些宏大的往事如今早已無跡可尋,就連父親曾經流過的淚水都已被歲月蒸發,刻印在我手中泛黃的紙張。
就像一麵灰色的鏡子,鏡子的那麵是那個占卜師不詳的預言,鏡子的這邊折射著我們悲傷的麵孔。
涼風吹進窗口,手邊的燭火明明滅滅,不多時風漸漸大起來,微弱的火苗眼看著就要熄滅,竟連同燭台一起翻倒在桌麵。火焰一接觸到冰涼的玫瑰石桌,最後一點光源立刻熄滅了。
我永遠忘記不了那一天傍晚,夕陽的餘暉灑在潔白的雪地上,透過落地窗的玻璃映在索爾白得像一張紙的臉頰,看起來終於有了點暖色。才進入初冬,索爾已經披上了厚厚狐皮大衣,座椅邊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爐,屋內安靜地隻聽得到火焰劈劈啪啪燃燒的聲音。索爾本來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抬手放在那麵薄薄的玻璃上,那對淺金色眼眸看著窗外的方向,同往昔一樣的傾國傾城,隻是它們看起來黯淡無光,沒有焦點。
我彎下腰,用手拂去他麵前玻璃上白花花的水霧,露出窗外一小片雪景。
索爾湊近了一點,把耳朵貼在玻璃上。過了一會,他問:“春天來了嗎?”
我微笑著問他:“陛下是怎麽知道的呢?”
他漸漸露出一個欣慰地笑容,輕聲道:“我聽見了,花開的聲音……露娜要回來了……”
窗外的雪花緩緩落下,美得就像久遠夢裏的一次落花。他看起來似乎很疲倦了,濃密的睫毛慢慢合上,靠在椅背上安詳地睡去了。
我試著伸手觸碰他的發梢,剛一碰到,他的身體便一點一點碎裂成金色粉末,從我的指尖流逝,然後消失在空氣中。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念著我的名字,而我就站在他身邊,卻再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索爾曆215年1月23日,這一天,太陽墜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