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禍得福
既存了這個念頭,晚間也沒好生睡得,約莫三更天的時候楚歌才朦朦朧朧的睡迷過去。第二日起了個大早,也顧不得梳洗,胡亂披了件皮裘,內裏隻穿著單薄的褻衣,光著腳,趿拉著鞋便到處在房間裏尋趁手的工具。
魏無瑕端著一銅盆熱氣騰騰的淨水推門進來,見楚歌蓬頭垢麵的模樣,不覺吃了一驚,忙道:“公子快些將衣物穿妥當,如今氣候漸涼,仔細吹了風,若是病了可就難料理了。”
楚歌被魏無瑕一提醒,方才覺得渾身冰涼,忙一溜煙兒的鑽回到被窩裏,被裏麵的暖氣一熏,立刻就打了個的噴嚏。
魏無瑕將銅盆放到案上,笑道:“究竟什麽事,也值得急成這樣?”
楚歌哪裏好意思說自己腦補過頭,一麵穿衣服,一麵支支吾吾打混過去。如此便隻得將巨子令一事暫時壓下。
吃罷早飯,項莊便來找楚歌修習武藝。楚歌的劍術雖說是半吊子水晃蕩,但他的手已然適應了巨闕的重量,那笨蠢的大劍此時看來竟也順眼許多,一招一式耍起來倒有模有樣,虎虎生風,十分精神,項莊亦在旁邊不時出聲指點。不過動作仍顯生硬,大約是身體還不夠柔韌,還需慢慢磨練。
練了一會兒,便有仆人來報:“姬先生請兩位公子前去書房敘話。”
兩人停下動作,不禁麵麵相覷,不解何意,於是收了兵器,略略收拾了一番,方往書房去了。
書房內,張子房正與那管事範增相談甚歡,見楚、項二人進來,方才斂了神色,站起身來笑道:“兩位公子自到吳中,還未曾出門過,古人言‘聞之不如見之’,今日好容易範先生有了閑暇,欲攜你們往城中一觀,不知意下何如?”
項莊本就是個跳脫性子,終日在莊內待著到底拘束,隻是莊園偏僻,且又人生地不熟,故而不敢四處走動,聞言不禁眼睛一亮。
倒是楚歌,他卻是個宅,自然懶散些。初來乍到時逛古代街市尚有幾分新奇,看多了以後便覺得千篇一律,那繁華還不及現代的萬分之一,聽聞也不覺驚喜,隻是看項莊似乎極有興致,故也點點頭。
範增笑道:“既如此,範某便在莊園大門外恭候兩位大駕。”
兩人忙說不敢,回房自去換衣不提。
見兩人走遠,張子房笑道:“範兄看我家項籍公子如何?”
範增笑道:“我觀其言談舉止,大公子的性情卻是沉穩溫潤,眉目清朗,氣質通透,觀之不似將門之子,倒像是出自禮儀詩書世家。”
張子房心中一動,麵上卻笑道:“大公子確實不甚精通武學,隻好慢慢教導了。”
範增隻道:“且再看看。”
張子房將範增送到莊外,楚、項二人早等在那裏。
待坐上馬車,臨行時,張子房又囑咐項莊“出門仔細,須要聽範先生吩咐,別一味玩耍,勿要闖禍”等語,又派了兩名隨從騎馬跟在後麵。
項莊自然是答應不迭,可一入了城,便將之拋諸腦後了。也不坐在車內,說道:“又不是女孩兒家,忸怩甚麽。”竟推開車門,坐到外麵車駕上,又聽得街上無論男女,皆是一片吳儂軟語,糯糯黏黏,風俗裝扮與下相頗為不同,大感有趣,竟是不願再回車裏坐了。
範增不知項莊本領,隻得吩咐馬夫多加照看與他,方回頭對楚歌笑道:“我看籍公子神色,似不甚歡喜。”
楚歌一愣,笑道:“也沒什麽。隻覺得雖天下各地風俗民情不盡相同,但熱鬧景象總歸是一樣的。”
範增笑道:“在下還想著安心要在公子麵前賣弄一番學識,現在看來是不必了。”
楚歌忙道:“先生請勿見怪,原是我托大了,還請先生多說說這吳地風俗,若是我犯了什麽忌諱,那就該死了。”
範增果然博聞廣識,隨意指著某處景點便能說出一番典故傳說來,兼之言語生動有趣,連項莊也漸漸聽住了。
忽對麵大街上,傳來女子驚呼求救不絕之聲。
楚歌本聽得入迷,乍然聽得這一聲,倒唬了一跳,循聲望去,隻見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飛速行來,女子的驚呼聲便從車內傳來,及近一看,車駕上竟無馬夫駕馭,而那馬卻似發狂一般,隻顧往前奔,馬車所到之處,撞翻無數攤鋪,驚起一路尖叫咒罵聲。
隻見一五歲左右的孩童,衣著襤褸,手中捧著一個小碗,站在道路中央,渾然不覺危險將至,車輪卻無情的滾滾而來,旁人救之不及,皆露出不忍卒睹的神色,正不知如何之際,一道人影閃過,馬車也在此時碾了過去。
楚歌本也看得提心吊膽,再看向自家車駕時,哪裏還有項莊的身影,不覺扶額,他早該知道項莊的行動一向比心思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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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馬車勢若雷霆一般朝這邊奔來,範增忙吩咐車夫將自家馬車快些往路邊上靠,以免發生擦撞,待車停穩妥了,楚歌方才探出頭去,卻見那馬車將將擦身過去,車窗上覆蓋的薄紗掀揚起來,露出一張女子的臉,還未看清是何模樣,便一閃而過。
若再不止住那發狂的兩匹馬,怕是最終要落得個車毀人亡,楚歌心裏這樣想著,往外看去,卻見項莊抱著那孩童幾個縱躍奔了過來。
那孩童此時才回過神來,顯然被嚇著了,哇哇大哭不止,涕淚俱下,襯得本就髒汙的模樣更加不堪了。項莊一向最喜潔淨,雖救了人,麵上卻難看,可惱那孩童還緊緊拽著他的衣襟不撒手,可惜了那上好的雲錦緞子,生生印上幾個指甲殼大小的黑點子。
看得楚歌暗笑不已,項莊終於不耐,一把扯下那孩童扔與楚歌,楚歌慌忙接住,不禁道:“你也輕點,這還是個小孩子!”
那孩子竟也不管不顧,一頭紮到楚歌懷裏,抽抽噎噎的,小身體又瘦弱,摸著似乎隻剩下一把骨頭,楚歌登時心腸就軟了。
項莊蹙眉道:“那馬車怎的還沒人出手管上一管,若是再撞了人如何是好,我去去就來。”
說著也不等楚歌出聲,施展起身法便不見人影了。
範增笑道:“莊公子倒是爽直之人。”
楚歌心裏有些沒底,怕他惹出什麽事來,隻苦笑一下,不予置評。
又將那小孩放在腿上端端正正的坐好,小孩早住了哭聲,正用那髒兮兮的小手抹眼睛,楚歌忙拉住他,可巧手上也沒布巾帕子之類的,隻好拿了袖子替他擦臉。
範增看在眼裏,笑道:“公子不嫌這孩童形容卑汙麽?”
楚歌笑道:“貧苦人家的孩子可不都是這樣?我原本亦是把儀表相貌看得重,待慢慢長了見識,方才知曉一個道理: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範增聞言,眼睛一亮,卻笑道:“公子這番見解倒新鮮,可否解說一二?”
楚歌醒悟過來,心知又不小心將那後世言語拿出來賣弄了,隻得笑道:“譬如聶政,市井屠夫而已,仗劍獨行,刺殺韓相俠累於階上,又譬如朱亥,亦是屠狗出身,竊符救趙之時何等英武,寧願於秦國大殿之上自扼其喉而死,亦不肯侍二主,其實細細探查,嚴仲子不過贈金助聶政葬母,信陵君隻待朱亥為食客之禮,卻得兩位傾心以報。再看那蘇秦,雖身佩六國相印,卻‘妻不下織,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 先仕於燕,又離燕至齊,反複無常,不過是陰謀離間之輩。”
忽覺得此話說得太過武斷,且小家子氣,忙收了話,靦腆笑道:“不過是些淺薄無知之談,叫先生見笑了。”
範增點頭笑道:“公子不必謙虛,於在下看來,公子不拘於世俗成見,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楚歌失笑道:“我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先生太高看我了。”
範增撫掌笑道:“實和你說吧,子房先生此番所為,乃是叫我試探於你兄弟二人。我自負才學,本意不肯,如今我動了心思,免不了問你一句,可願從我學那王道將心之術?”
楚歌一愣:“王道將心之術?”
範增道:“以德服人,是為王道。一人為天,大權在握,審時度勢,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心寬可容天下,胸廣足納百川。”
楚歌聽得頭兩句,倒還沒什麽,聽得他說“一人為天,大權在握”之語,不覺呆了,此時的範增並不是史書上一片薄薄紙頁上的寥寥數語,他在這嚷嚷鬧市坦言抱負,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那便是,爭逐天下!
口胡啊,這算什麽!若是換作初時,楚歌必會一口答應,那時的他還恍如夢中,將這穿越看作一場爭霸遊戲,倘若得到範增這爭霸中重量級人物的好感,簡直是求之不得,然而現在卻不能夠了。他在這時代生活越久,就越有真實之感,也越加惶恐,不知是何契機讓他到了這時代,他萬分想回去,回到平和美好的二十一世紀,但他卻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隻能暗自忍耐。楚歌心知若非靠那無敵的狗屎運,他此刻想必早已餓死或者凍死在街頭,這一路逃亡所見所聞,又讓他深深體悟到,即使這繁華遮掩下,也依然擋不住亂世將至的征兆,他所知曉的曆史更是告知他,與亂世一同到來的,是天命權力!那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抵擋不了的誘惑。他夢想過不止一次,自己如同小說中的男豬腳一樣,做下一番王霸事業,可他也知道,沒有金剛器,甭攬瓷器活,以免玩掉自己的小命。
見楚歌沉默不語,範增心中失望,這項籍難得人品才能不錯,究竟沒有雄心,本想放棄,卻又惋惜他的人才,暗道日後必要好好教導,喚起他胸中誌向為首要。麵上卻不露分毫,忙用其他話岔開。
楚歌這才勉強振奮精神,說笑幾句,又低頭看向懷中那男童,見他擦淨了臉,雖顏色蠟黃,皮膚粗糙,還有少許凍傷,但眉眼竟是極為精致,尤其一雙眼睛,眼珠烏黑,透著一股靈活勁兒,不覺心中一動,笑問道:“小孩兒,你叫什麽名字?”
那男童本是眼也不瞬的望著楚歌,忽見他望過來,忙垂下頭,耳朵卻是紅了,嘴裏囁嚅道:“我,我沒,沒有名字。別人都喚我作孺兒。”
孺兒是幼童的意思,古時人都這樣稱呼不知名的孩童。
楚歌道:“那你可有家人?”
那孩童搖搖頭。
楚歌咦了一聲,道:“你是孤兒?誰將你養大的?”
那男童眼眶一紅,小聲道:“是爺爺,但我好久沒看到他了,旁人說他死了。”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楚歌衣角:“恩人,你叫什麽?”
救他的本是項莊,隻是他被項莊一臉凶氣給嚇到,又見楚歌溫柔可親,也不嫌他渾身髒汙,心裏便隻認楚歌做了恩人。
楚歌笑道:“我姓項名籍。”
那孩童將“項籍”二字低聲念叨幾遍,忽抬頭道:“恩人,我便姓籍吧。”
楚歌怔了一怔,姓籍?
籍孺?
哈?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