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淮陰侯者
淮陰地區平原廣袤,土地肥沃,水域寬廣,是一處資源豐富、人口眾多的大縣,隻行了約莫兩個多時辰,日落時分馬車便到達淮陰縣境內。古舊的界碑微微傾斜的立在泥土裏,石塊表麵斑駁不堪,字跡卻還清晰。
下了驛道,沿著小路緩緩行駛了一刻鍾左右,雖仍是人煙罕見,但路邊已然可以看到少量的耕田,可見附近必定有農戶。果然不多時,前麵不遠處便佇立著一座形容簡陋的屋舍,屋頂的煙囪裏正冒出一團團的黑煙,襯著黃昏景色,倒是有點“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的味道。
張子房下了車,略整了整衣衫,方才來到那屋舍跟前,輕叩柴扉。
不多時,便有人應聲。
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人,荊釵布裙,麵容憔悴,一見張子房,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眼站在屋外不遠處馬車旁的楚歌等人,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不待那婦人開口,張子房施了一禮,溫文道:“叨擾了,敢問大嫂,此地可有供借宿之處?”
那婦人恍然,連忙屈膝還禮,低著頭細聲道:“往此路前去數裏,便是下鄉南昌亭,那裏的管事亭長十分豪爽,客人可前往。”
張子房微覺罕異,眼前這婦人談吐有致,進退有據,不似一般粗陋村婦,卻也不作他想,當下便拱手道:“多謝。”
四人正要離開,忽聽得背後有人冷聲道:“你們是何人!”
楚歌循聲望去,隻見數十步開外,一身著破舊麻布衣衫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右手放在腰間所佩鐵劍的劍柄上,神色冷凝。
張子房正要解釋時,身後那婦人嗔怪道:“大郎不得無禮!這幾位客人是來詢問路途的。”
項莊“哼”了一聲,不屑道:“不過破銅爛鐵而已。”
那被稱為大郎的青年雖聽了婦人言語,勉強放下握劍的手,但仍沒有放鬆警戒,不過聽了項莊這挑釁十足的話後,麵上反倒露出一絲笑容,卻也不理睬,徑直走到那婦人身邊站定。
楚歌暗自打量那青年,麵容清秀,隻是臉上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白色,年歲不過二十上下,雖然模樣落魄,卻自有一番桀驁不羈的氣質。
明珠蒙塵。
楚歌腦海裏不知為何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那婦人喜道:“如此正好,大郎不如送幾位客人去下鄉。”
那青年看了四人一眼,方不情不願的低頭道:“是,母親。”
馬車上。
張子房笑問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姿態隨意的坐著,幾乎霸占了車內大部分的空間,懶洋洋地道:“鄙陋粗野之人當不起‘公子’二字。在下姓韓,諢名大郎。”
楚歌聞言,心中暗道韓大郎你可真是純爺們!
項莊看不慣此人張狂模樣,正要出言諷刺,被張子房淡淡的瞥了一眼,隻得撇撇嘴將話語咽在喉嚨裏。
張子房不以為忤,笑吟吟道:“在下觀公子,便猶如未出鞘之利刃,未展翅之雄鷹,莫非仿效楚莊王,三年不鳴,鳴將驚人?”
那韓大郎神色不變,漫不經心道:“嚴重了,鄙人最大心願不過飽食終日而已。”
張子房看了眼那青年腰間懸掛的鐵劍,但笑不語。
行了幾裏路,那韓大郎將四人引到南昌亭亭長宅邸處。
說是宅邸,實際上也不過幾間磚瓦房,畢竟亭長隻是小小鄉官,並無多大權勢,但比較起周圍其他泥土堆砌為牆稻草鋪就為頂的房舍,這院落可說是“豪華”了。
馬車還未停穩,韓大郎便輕輕巧巧的跳下去,對四人道:“諸位稍等,待我前去通告亭長一聲。”
項莊皺眉道:“這人好生無禮,果然是鄉野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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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
楚歌卻在心中大歎,項莊果然還是菜鳥一隻,他性情單純,故隻能看到膚淺的表麵,若真是鄉野匹夫,毫無所求,又怎會隨身佩劍?
劍乃凶器也,佩劍在春秋戰國時期,原本是一種標誌高貴等級的禮儀製度,到如今這製度已漸漸沒落,因秦尚武,佩劍已成為風氣時俗,上至天子,下至百官,無一不佩劍,它象征著強悍、開拓以及野心。
且無賴與高傲,這兩種矛盾的性格同時雜糅在青年的氣質之中,隻怕這韓大郎絕非凡夫俗子可比擬。
那亭長的屋門敞開,韓大郎也不進去,就站在門口朝裏喊道:“有客上門了!”
不多一會兒,就有一蓄著八字胡,十分富態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出來,同青年一打照麵,臉上便露出喜色道:“原來是韓家大郎!”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你可算來了,我本想向縣裏舉薦你到我手下做事,也好有個營生養活你母親,無奈近日總是尋你不著。”
韓大郎正要開口,忽然屋內傳來女子的罵聲道:“好個作死的狗!整日裏隻知吃白食,一點用處也無,還在這裏賴著是何幹休,快快滾出去才是幹淨!”
話音剛落,隻聽得嗷嗚一聲慘叫,一肥壯的大黃狗從屋子裏一溜煙兒的竄了出來。
那女子罵聲很大,站在不遠處的楚歌等人皆聽得清清楚楚,誰都聽得出那話明顯是在指桑罵槐,項莊還繃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韓大郎的臉色有些難看,那亭長忙笑道:“左右不過是婦道人家的言語,可別放在心上。”
韓大郎淡淡道:“無妨。這次來不為別的,有幾位往縣城裏去的客人入了本鄉,天色晚了,想在你這裏借住一宿。”說著便將四人薦給那亭長知曉。
那亭長果然是爽利好客之輩,二話不說,立刻邀請四人入屋上座,又吩咐妻子騰房灑掃準備飯食。
韓大郎見事情辦妥便要離去,卻被亭長一把拉住,亭長佯裝怒道:“怎麽,難道你還真見怪了不成?”又悄聲道:“帶些飯食回去與你母親。”
韓大郎無奈,隻得留下。
幾人落座,那亭長這才對楚歌笑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楚歌一愣,怎麽也沒想到這亭長竟會朝他詢問。
原來楚歌到這秦朝之後,不過小半年的時間,頭發竟長至齊耳,且參差不齊,既束不起來,又因古人最重身體發膚,也不讓修剪,故形象頗有些不倫不類。正值立冬,天氣寒涼,項莊便為楚歌尋了頂毛茸茸的虎皮小帽戴在頭上,遮擋一二,此時他又是錦衣華服,裹著皮裘,本來就是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更加襯得唇紅齒白,貴氣十足,極其生動的詮釋了“紈絝子弟”一詞。
那亭長便以為楚歌身份較之他人尊貴些,是以才問他。
楚歌扭頭看了張子房一眼,見張子房笑著微微點了點頭,他才裝模作樣的胡編亂造道:“不敢勞長者問,在下姓項名籍,下相人氏,今……”頓了下道:“攜幾位隨從往吳中探訪親友,路過貴地,虧長者收容留宿,在下不勝感激。”
亭長道:“吳中?公子可是要在這裏取水路而下?”
走水路是早就商議好的,楚歌答道:“正是。”
正說著,一婦人端著食案款款從內室走了出來,食案上擺著七八個盛裝飯食的大盤,並箸勺碗盞壺等用具,皆是成套的木質漆器。那婦人一一將之放在諸人麵前,然後笑道:“鄉野之地,食物粗陋,還望客人們不要怪罪。”目光落到坐在一邊的韓大郎身上,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韓大郎隻裝作沒看見大吃特吃起來。
果然人不可貌相麽。
一時飯畢,韓大郎便要走,四人陪同亭長將之送出門外,亭長又囑托韓大郎諸多言語:“明日鄉裏還有些瑣事,我不便出行,你又熟悉路途,不如早些來,送幾位客人去城裏尋船。”
韓大郎隻得一一應了,臨走時,那婦人拎著一個食盒從屋裏走出來,遞與韓大郎,沒好氣道:“韓信,可別隻顧自己吃飽喝足,還有你母親呢!”
其他人皆是會心一笑,唯獨楚歌被這句話劈的靈魂出竅。
韓信?!這韓大郎竟是那“國士無雙”的淮陰侯?!
楚歌痛苦的捂臉,口胡啊,這是假的吧假的吧,為毛他一自稱是項籍就遇到這個曆史上把項羽折騰死的家夥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