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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回想

  洗手間。我的大腦皮層電光火石閃過一線光芒,將我的記憶帶回酒會不安靜的夜晚,那神秘的五人組〈慕容士琴,理應剔除?〉,五個老男人的臉像曬肉皮般晾在我前方等候檢視。


  那夜隻有他們聽到我佯稱去洗手間的謊言,會是誰?是哪個人向Candy泄露我的行蹤?難道,慕容士琴的醫院有臥底?叛徒嗎?雙麵諜?還是Candy她


  我實在不敢再推論下去,看來這詭譎的情勢已經遠超過我能夠了解的程度,不由自主的,我渾身起了疙瘩!

  “看來,馮春眉真的恨方東城,或許我的推論沒錯,接下來,就剩下你和她的那幾分鍾了。” 夏芸萍用筆敲敲桌上的相片。


  “什麽幾分鍾?!” 我睜大眼睛。不會真的想把我和她之間的事挖個透徹吧?

  “墜樓前,你和她談話的那幾分鍾,能不能描述一下?” 她問。


  我鬆口氣。“檢討報告我寫得很清楚,你可以調出來看。” 我問Candy:“可以嗎?”


  她嗯了一聲,麵無表情。


  “真的是那麽單純?馮春眉隻因為方東城背棄了她而產生那樣的恨意?”


  當我們離開會議室時,這疑竇仍不停在我心中盤旋不去。我憶及馮春眉目睹舊情人踏上幸福的紅毯時雙眼噴發的怒火,嫉妒之外,似乎還存在著某種不甘與憤慨,那是一種全然失落之後的悲憤,像曾遭受無情的掠奪。


  然後,我想起她耳垂上的四葉酢漿草,和她說的那句話。


  “買很容易,擁有它卻很難。”


  算了,不管怎樣,煩躁而懸疑的一天已近尾聲。整棟B1大樓被穿透落地窗的落日餘暉染成紅色,走道上幾個護士圍著一整桶的髒床單七嘴八舌吵著,好像正在爭論誰該處理那些難看的東西。


  “Ladies!病房的床單不是清潔工負責處理的嗎?” 我朝這些神情疲憊的小姐們大聲喊道,大概想用爽闊的聲音來為彼此打氣吧,說實在,今天我又悶又苦,簡直像被人用塑膠袋蒙住了頭。


  沒想到,她們隻是安靜地看著我,好像看一個打扮怪異的小醜還是瘋子什麽的,於是哈哈我尷尬傻笑,心裏咕噥著為什麽屁股後頭Candy她們一行走得如此緩慢。


  “因為這是我們宿舍裏的,當然由我們自己處理。” 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的護士突然在我背後這麽說。“醫院的規定不是這樣嗎?”


  我回過頭,看見說話的女孩,是JoJo沈。


  “是這樣啊沒錯沒錯....” 我隨便應和,同時心裏納悶,她聲音啥時候變粗了?


  “規定就是規定,本來就該遵守。” 她不知怎的橫豎要把話說完講明似的,繼續掀動那張小嘴:“不像有些人,該是他當班的時間,就是耍大牌不見蹤影,人家替他,別說一頓酬謝飯沒得吃,連句謝也沒有,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超齡的殘忍,出現在她牝貓般的眼裏,Candy他們不懂JoJo說這話的用意,但我知道她言有所指。她暗諷的那個大牌,就是我。


  有人說,愛情能讓一個暴戾的女人變得溫柔,相反的,也能讓一個無所爭求的溫婉女人變得刁鑽強悍,她會不擇手段保護她的愛人。


  醫院雖大,但卻是個封閉的環境,JoJo沈和Jay─我同科的兼任醫師賴碩傑─兩人背著賴的未婚妻偷情的誹聞已流傳好些時日,原本我對那個與我無涉的八卦毫無興趣,更沒想過它會和我發生任何關聯,想不到,就像詛咒應驗一般,今天它會以這種方式糾纏上來。八卦流言誹聞,別人的自己的,紛至遝來找我碴。


  Jay隻不過幫我代班一次,她就要為他這麽叫屈嗎?難怪人雲:“情人眼裏容不下一粒沙。” 竟然可以套在這種情況!可是不值啊,Jay這家夥出了名的花心,換女人像換衣服一樣,好好一個清白女孩,幹嘛跟他瞎攪和?

  很奇怪的,原本爭執不休的幾個女孩這時同心協力把那桶床單抬著,似乎不願多留一分鍾地,個個臉上帶著一絲輕蔑,扭腰擺臀從我身旁走過,然後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這就是所謂的同仇敵概嗎?難不成JoJo沈已經在同儕麵前把我形容得像個渾蛋惡棍還是什麽粗鄙的家夥?


  “你開會的時候,都是由賴醫師代班,這是王副親自找你們湯主任協調的。” 目送夏芸萍離去之後,我從Candy口中得到這個答案。


  難怪JoJo沈對我如此感冒!


  算一算最近我為了無聊的掛名會議及一缸子煩人鳥事脫班嚴重,假如Jay都頂替我上場的話,累積時數將使得他每天超時工作五小時以上。看來我真的欠他一份人情,無論如何,我是該好好請他吃一頓,或者送他一份大禮。


  “好吧,我們先走了,你還是快回家好好休息吧,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不信,自己去照照鏡子。” 阿焜說完捶了一下我的背,差點沒把我的骨頭打散。


  “你們,約會啊?” 沒想到他們已這麽公開成對,我笑著問。


  “能處理的事情全處理完了,不能處理的,窮耗著也沒用。” Candy聳聳肩。


  “不如陪我。” 阿焜接一句。


  “陪你的大頭啦!” Candy拿起包包對著阿焜的肩頭就是一記,兩人又笑又叫。


  看著眼前登對的郎才女貌嘻笑打鬧,那遺失已久的,熱戀中甜滋滋的興味,卻像辣油一般澆淋我赤裸裸的心頭瘡口,死疼,擴散,深化,然後麻木。我忽然很想教自己瞬間消失,或者眼睛瞎掉耳朵聾了也好,如此就不必忍受周遭任何幸福情境的淩遲──畢竟,我說過了,我是個始終遊走在失戀邊緣的人。


  “掰掰囉。” 最後,Candy朝我揮揮手。


  真的很想強顏歡笑配合他們倆演個瀟灑的道別動作,但是我卻在阿焜牽起Candy手的同時,閉起了雙眼。


  真的夠了。


  接下來將近一個小時,我選擇漫無目的在醫院飄蕩,像縷無主孤魂,不過沒有孤魂自在,因為我自覺無頭無臉無天無地,但醫院裏的人全認識我,我被逼得屢次重拾做人的尷尬與虛偽,甚至得躲到中庭花園這兒才得安靜。我真的需要安靜。


  黃昏的蚊蚋在低空中胡亂飛舞,我剛用手去揮,一整排的仿古路燈忽地就亮了,好像聽我指揮似的,我卻不怎麽欣喜。我甚至感到恐慌。


  記得上回是在樓上的病房窗口邊往下望,這次竟就置身其中,同樣的一圈圈蛋黃色的光暈排列在暗紅的變葉木叢間,像座小型機場,卻無法為我引出一條明路。我似乎越來越害怕黑夜的來臨,像這樣不斷重複的夜景,注記慕容士琴與我一次又一次的誤會與衝突,將來還會見到幾次?我恨不得撿起地上的石塊,把那些燈通通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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