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陪你
突然，她轉過身來，我以為她發現我的舉動，急忙裝睡，然後，一股櫻桃味兒撲鼻而來。
“嘿．．．．” 她輕輕咬了一下我的耳朵，低聲呢喃：“今晚我想辦法過來陪你，幫你帶幾件換洗衣物，順便幫你．．．．清洗一下，嗬嗬──”
就在門關起來之後，我的眼睛掉出一顆淚珠，鑽石般鬥大的淚珠。
突然，我發現似乎要好好感謝這次的墜樓事件了，讓我無法動彈地躺在這堅硬的床上像個廢人蒙受公主的臨幸，真是悲哀徹底。
看來，我完全誤解司馬前輩的意思。原來他憐憫的眼神，是因為看到一個男人竟然成了女人佩戴的鑽石，不，說不定身價還沒那麽貴，隻是一個可更換的附件罷了。這個可悲的男人就是我，必須從高樓墜落來證明他的附加價值。
男人之恥。
我悻悻然再度把精神移轉到電視螢光幕上，試著忘掉這可笑的一切。沒想到我真的出名了，幾乎每家電視台都有我的新聞，那卷重播三次慢動作的帶子流傳在各頻道間，一次又一次演練我的醜態，我簡直要氣炸了。
一會兒，我注意到報導鏡頭竟有帶到女孩他們兩人。
“對啊，他們呢？” 我心底油然升起某種混雜嫉妒和羞恥的怒意，覺得自己的犧牲似乎有點不值。“看著我摔下去，很好．．．．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家夥。”
鏡頭匆匆掠過，女孩倚著男孩的胸膛，他們的表情竟都有些惶恐。
“怎麽？還會覺得愧疚啊？去──”
我剛想罵，房門咚咚響了。
真的是說人人到，說鬼鬼到，痞子由個警員領著進了門，一臉訕訕。
今天，死神換成了尼羅河女王。埃及豔後裸著上身與黑紅紫褐的眼鏡蛇群癡纏癲醉，雙峰高挺一如其身後的金字塔；健美的男奴拜倒裙下儼然投生報死，油亮的二頭肌燻染煤灰和著血，緊閉的眼連女王的腳底都無能正視。
黑衫的圖騰換了，一頭躍飛的金發仍然刺眼，我暗數他耳上穿戴的東西，一件不少，當然，劍眉及單眼皮是變不了的，不過，那眼神卻帶點生澀的和順。
女孩沒來，他單刀赴會。
我勉強支起身子迎他，顧不得右手入骨的酸麻，我把牙根咬緊，等著這突如其來的會麵，等著這叛逆小子開口說話。
半晌，還是我歎口氣起了個頭。我問他：“有什麽事？”
“對不起．．．．害你變成這樣，小眉她不是故意的。” 他的聲音恐怕隻有蚊子才聽得到。
“算了，這點傷沒關係，還好沒鬧出人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原來他是來道歉的，我覺得剛剛的氣有點消了。“那個女孩．．你朋友還好吧？”
“她沒事，隻是氣還沒消。” 他下意識摸摸臉頰，我看到那兒有幾道暗紅的抓痕，猜是那怪女孩的傑作。
“氣你還是氣我？” 我問。
“應該是我吧？！” 少年靠著我腳邊的護欄，表情詫異，或許他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有所瓜葛。我盯著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從他絞成一團的眉間讀出些無奈。
他用粗糙的手掌撫著護欄，聽著厚繭與鐵皮摩擦發出的沉吟，緩緩地說：“小眉是出了名的討厭醫生，如果昨天我再晚一些時間，她真的會當著你的麵跳下去，她說到做到．．．．都怪我，如果我沒去幫她買早餐的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難怪西洋情人節那晚你會那麽憂愁，真的是兩難啊，為了救她不得不把她送來醫院，卻又怕她因此而責怪你。你這個男朋友還真是不好當。” 我有點同情他。
“我．．我不是她男朋友。”
少年陰鬱的眼底藏著許多心事，當他這麽否認時，目光刻意回避我的訝異，霎時我也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起來。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
“我們隻是要好的朋友，常玩在一起，如此而已。” 他似乎想換點話題，一時之間想不出來，於是無意識地往茶幾的方向張望。那裏擺著一個水色的高腰瓷瓶，一束黃白相襯的海芋慵懶地佇立著。
“啊，小眉喜歡的花，叫做．．．靠！我老是忘了這花的名字。” 他喃喃。
“海芋，無法抵擋的愛。”
“？”
“無法抵擋的愛，海芋的花語。” 我說。應該不是慕容士琴帶來的，那不是她的Ｓｔｙｌｅ。
“對，海芋，沒錯，我想起來了。” 他兀自點點頭，胸前一串鐵製項鏈跟著主人喃喃自語，叮叮咚咚，宛若遠方沙漠的駝鈴。我在想，這小子戴那一串狗鏈子幹嘛？這種審美觀實在令我無法苟同，或許我真的與時代嚴重脫節了。
之後，我們兩人相對無言。空氣中的藥水味顯然敵不過這小夥子擦的男性香水，窗戶緊閉無風的病房，寂靜和沉悶彌漫在兩個彼此陌生的男性之間，那股濃鬱的人造氣息反而營造一種尷尬的氛圍。
“對了，陳醫師，” 他竟然記住我了，“小眉托我帶些東西給你。”
他從一隻橙色的尼龍袋子拿出一個綠色的紙盒和一封信遞到我的麵前。
“可以現在拆嗎？” 我問他，同時晃晃我裹了石膏的右手，“可以幫我拆嗎？”
“石膏嗎？還是繃帶？” 他狐疑地看著我說：“我不知道，我覺得最好問問醫生。”
當下我斷定這小子腦筋有點不太靈光。我哪是請他拆我手上纏著的東西，我是要拆他帶來的東西，Ｇｏｄ！
“不是，我意思是，幫我打開紙盒和信，謝謝。”
“喔，可以嗎？小眉要你自己看耶，我不能偷看，她會罵我。” 他噘著嘴。我說這小子真是他媽的可愛斃了。
“既然她這些是要送我的，那我應該有權力自由處置吧？何況我的手也是因為她才受傷的，你看看，要是你不幫我，我要怎麽拆呢？”
真是夠了。看來那個叫小眉的女孩的確不太好惹，竟然連眼前這樣的痞子都怕她，我努力回想墜樓前和她的短暫接觸，思考那稚氣的臉蛋和瘦弱的身體，實在覓不著有哪點值得令人畏懼三分。我不禁聯想這少年是不是對女孩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愫，換句話說，他喜歡她，愛她也說不定，對於女孩的一切，他都是敏感且關照殷殷，兩人這樣子，恐怕已超出“玩在一起的朋友” 的程度了吧。
也許有點多事，在他專注於拆包裝紙的時候，我試探地問：“你．．挺關心她的，她有男朋友嗎？要不然為什麽不追她？隻當朋友似乎可惜．．．．當然，也要彼此喜歡才行。” 我覺得自己真的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