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易
我稍稍感到困惑。以她呼吸頻率及瞳孔張徑研判,並不像是毒品的副作用,本來可以實施尿液篩檢程序的,可是病患目前的情況並不允許,看來,隻好先問問少年,賭他會說實話。
“我有幾個問題....這關乎你朋友的性命,希望你能老實說明,OK....好,你朋友有沒有吸食毒品”
“毒品”
“像是安非他命,搖頭丸,大麻那一類的。”
“沒有!她不可能碰那些東西!”
“你確定?剛剛你們一直在一起嗎?”
“....”
少年突然像被一口深不見底的湖吞沒,沒了聲音,我卻隱約聽得見他的掙紮呐喊。那雙眼睛雖然張著,卻像瞎了,飄忽的視線投向未知的遠方,彷佛故意漠視前方某個令他痛苦或厭惡的東西,在視覺心理學的範疇裏,這算是一種人類自我防衛的機製,簡單地說:選擇性的盲目。
“算是吧....” 半天,少年才艱難地吐出話來:“不過,我確定眉真的沒有喀藥,她最痛恨那種東西了..她跳舞時不靠那些就很High....”
“那能不能告訴我,她為什麽突然變這樣”呢“?”
我在最後那個“呢” 字加強語氣,小李小杜臉上紛紛出現幸災樂禍的謔笑,不過這時候我已有點不耐,於是他們的表情隻得配合著恢複到原本死板嚴肅的模樣。
“是我..我害的。”
“說清楚點。”
“這....小眉她膽子小,我實在不應該飆那麽快,可是我氣啊!..我控製不住自己,抓狂了,所以在街上亂飆,她坐在後座,一直哭一直叫,我沒理她..然後..” 說到這他的聲音虛弱了,低頭看著地板:“然後一旁的巷道突然冒出一輛計程車,我咧....我拚命閃過了,也煞住車子,但是小眉她突然整個人軟癱昏倒了,差點摔到地上....”
聽到這,我、小李和小杜三人,真的差點摔在地上。
“你怎麽不早說?!天啊....還有,是誰叫你掛我這邊的?你應該先到夜間急診那兒吧?”
我想一定是詢問處“熱心” 的Tanya劉叫他們過來的,或許今晚特別不安寧吧,剛剛少年隊才帶走一批人,現在又來一對痞子鴛鴦,難怪她會想當然爾。
“她是驚嚇過度了,你別緊張,待會兒我先幫她打鎮靜劑,讓她休息一個晚上。”
“在這?”
“當然不是,放心,我會幫你安排,找間安靜的病房,有護士會看著她。” 我打了一個喝欠:“這裏是診斷室,不是病人養病的地方。”
“醫生,我的意思是,今晚我們要留在醫院?” 少年麵有難色。
“怎麽?有問題嗎?”
“小眉她....討厭醫院。”
這小子還真囉唆。有誰喜歡醫院呢?如果要把醫院比喻成廁所,也挺恰當,人總是要等到不得已的時候,才會進來,我無法想像有誰會迷戀廁所,把醫院當渡假旅館或者自己的家一樣,除非他是個有潔癖的清潔工,或是,一個有工作狂的醫生。這麽推論下去,我發現,原來醫生是可以和掃廁所的清潔工畫上等號的————當然,職業無分貴賤,一個醫生對急需乾淨馬桶蹲的腹瀉者來說,其價值可能比不上一個盡職的清潔工,甚至一把合用的刷子。那麽,有誰還會比一個醫生更適合待在一所醫院裏呢?他非待不可的,他尚且要試著喜歡,因為出了這地方,他什麽也不是,就像失去監獄的囚犯。
離題了。我實在有點困,無法花費無聊的力氣和痞子爭辯,我向小李使使眼色,要他去幫我張羅空床,順便知會一下看護站。“順便叫Miss林準備病人換穿的衣服,挑寬鬆一點的。”
“年輕人,” 我使勁撐開沉重的眼皮,對少年說:“現在已經半夜一點多了,你朋友打了鎮靜針劑,最好是安靜休息,這樣對她較好。先睡一覺,明早你們一起走吧。”
少年似乎擔憂著什麽,我覺得他對於留在醫院這個決定有點勉強,可是我真的累了,實在不願多想,於是草草地跟小杜交代一些事情便決定離開醫院,火速回我甜蜜的窩。
踱出診療室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少年抱著膝坐在看診台邊的小沙發上,呆呆地望著沉睡並發出均勻呼吸的女孩,麵無表情。
沒來由的,我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似曾相識,好像是一種不安,一種海嘯要席卷而來的預感,這樣的意念雖隻閃過心頭幾秒鍾,卻在我身上下了蠱似的,不舒服。
今晚有點古怪。我一邊暖車,一邊拚命在腦海裏尋找什麽愉快的事想讓心情舒坦、轉換一下,然後把音響打開,接續早上未完的韓德爾協奏曲。我一直等到車子滑出醫院大門才把音量放大,夜風從半開的車窗鑽進來撲打我的臉,有點冷。
“霍....霍秋勇還是瞿耿勇?是瞿嗎?還是霍才對?” 我竟然想不起掛號證上少年的代理簽名,可見我真的是累昏頭了。但是,我記得他的名字幹嘛?那女孩的名字叫“馮春眉” ,這我可以確定,同樣的,我也沒有理由得記住這個名字。總之,明天一早他們也許就離開醫院了,永遠地從我人生中消失,就像之前我遇見的那幾十個幾百個痞子太妹一般,他們跟我,隻是如鐵道列車偶然的交會,是不可能相逢在終站的。那麽,我何必太在乎呢?
算了吧————我甩甩頭,猛踩油門,希望留在車屁股後的,不隻那一大團廢氣,還有今晚的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