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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9 鳳兮鳳兮覓其凰

  商業凋零,農田荒蕪,人心惶惶,民情局促。經曆過戰爭的城市,縱然沒有遭遇腥風血雨的屠殺,戰爭的烙印仍會深刻在這個這座城市的每處角落,而陰影更是揮之不去。


  曆經了穰常夕與左丘無倚兩次攻防戰洗禮的莫河城,蕭條慘淡,百廢待興。扶襄接手過來後,各做分工。扶岩前往分界設置邊境防線,扶粵督促扶家軍的招募及訓練,扶寧雇傭當地百姓修葺受損的民宅及城中被殃央的各處,她自己則著手料理各項拖延荒廢的政務。四人皆住進了自幼長大的扶宅,至於那座王宮及宮殿裏的人們,短時內並無前去叨擾的打算。


  誰成想她不去就山,山卻來就她。


  這日,她在後園與扶粵、扶川校定練兵方案,小婢來報:“稟扶姑娘,王後求見。”


  “王後?”她微愣。


  “啊……不。”小婢打嘴,“奴婢該死,是前王後,就是……”


  “嵇釋的大老婆?”扶粵問。


  “是,她想見扶姑娘。”


  扶粵笑逐顏開:“菊使大人仿佛記得阿襄當日差點毀了容貌,就是這位前王後的傑作。沒想到好膽識,這時候敢送上門來。”


  “和她無關,那場衝撞如果沒有嵇釋暗中施手,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縱算有心,也不可能將那瓶藥灑在我臉上。”扶襄將練兵方案推給二人,“二位忙去罷,我這位前王後就去會會那位前王後。”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在這場聲勢浩大的變遷中,昔日披著一身榮華載著三千寵愛的女子,今日容色憔悴、形銷骨立到直似街頭難婦,望見扶襄出現在門口的瞬間,眸心湧起兩點希望,急步迎過去:“扶、扶姑娘……”


  “小心啊,嵇夫人。”扶襄出臂將這位腳步失穩的弱女子扶靠進臨窗的矮榻上,“這花廳裏隻有你我二人,慢慢說話無妨。”


  “扶姑娘……”明琴心看著她,欲語還休。她們先前僅有一麵之緣,在她的腦中扶襄本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但因為這抹影子牢牢占踞著丈夫心中的一角,使她曾不止一次向嵇南打聽這個女子的種種,多年下來,竟似熟識了。


  “扶襄聽說前闕王與左丘無倚都沒有驚擾後宮,我也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擅進後宮一步,嵇夫人此時前來,莫非是下麵人陰奉陽違,做了什麽失禮的惡事?”


  明琴心螓首低搖:“琴心今日是想向扶姑娘打聽一件事。嵇南說,王上最後一次見他時曾說過要去扶姑娘所在的地方。然後,過沒多久,就傳來王上……琴心想問扶姑娘,王上他真的……真的不在了麽?”


  兩人之間僅隔有一道條案相隔,對麵女子的哀傷氣息無所阻礙,扶襄斟酌著該如何說辭才能不使對方加重哀傷,可是,事實總歸是事實,無法回避:“越王嵇釋的確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明琴心兩手緊扯著一條絹帕,淚湧無聲,道:“扶姑娘是最後見他的人罷?”


  “不止扶襄一個。”


  “那……你……可知他埋在何處?”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畫個路線交給嵇南,由他護你前去。”


  “……多謝扶姑娘。”明琴心揖首,以袖與帕拭著臉上的淚水,無奈立刻又被新淚爬滿,“琴心還有一個問題要問。”


  “請講。”


  “是因為琴心麽?”她倏然揚麵,聲弦戰栗,“如果沒有琴心,扶姑娘是不是就能和王上偕首同心,共赴大計?琴心是斷送了王上千古偉業的罪魁禍首麽?”


  扶襄默盯了她稍頃:“與所愛的人伴守一生是每個人的夢想,你是他真心所愛的女子,那時的少王殿下不過是忠於了自己內心的選擇。細想,由男人撰寫的史書和詩章本來就已經喜歡將罪名推到女人頭上,嵇夫人又何必急於攬罪上身自苦自罰?”


  明琴心淚眼婆娑:“扶姑娘愛王上麽?”


  “肯定是愛過的。”


  “恨他麽?”


  “當然恨過。”


  “琴心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明琴心並沒有繼續這場談話,起身告辭。


  送走這位昔日的莫河名媛,扶襄回到後花園內。這園裏的許多地方,都曾留下她與嵇釋戲鬧玩耍的印記。她以最純真無暇的心境愛過嵇釋,也以初嚐苦痛的心緒恨過嵇釋,如今置足於這寫滿回憶的地方,竟遠如隔岸觀火。那麽,無論如何刻骨銘心的情感,總有一日要淡若煙逝的罷?

  “扶姑娘,外麵有位公子和小姐求見。”小婢跑得氣喘籲籲,頰吐嬌紅。


  哪來的公子小姐?扶襄蹙眉:“是這莫河城裏的哪門世族麽?”近幾日,她拒絕了不止十多戶上門攀交的人家。


  小婢忙不及搖頭,臉兒臊紅:“不,不是,是一位頂頂好看的公子……”


  “嗯?”扶襄失哂,“請到花廳。”


  頂頂好看的公子麽?據她所知,除了阿岩,這世上僅憑一張臉就能將一個小女兒家撩撥成這般模樣的,隻有一個……懷著兩三分的愉悅,她邁進花廳,果見璧影雙雙。


  “兩位這麽清閑,竟然想起扶襄來了?”


  “你少說便宜話。”梁貞拿眼白瞥來,“我是奉了你的命去安排辰兒的住處,又去與那位亡國之君演什麽父女相見的爛俗大戲,為你騙來了越國國庫的金銀珠寶,這是想要過河拆橋麽?”


  “扶襄不敢。”真是懷念啊,梁貞公主的傲嬌脾氣。


  赫瞬歉然一笑:“扶姑娘莫與貞兒計較,她是有確切的事要說給你聽。”


  她一喜:“嵇辰公主終於願意把扶襄的身世之迷揭曉了?”


  “難道扶姑娘並不稀罕這個消息?”梁貞冷嗤,“你前時還與亡國之君合作,隨時可以自他口中知道真相。你還可以從你的師父那裏打聽……”


  “當年,前越王將這事透露給自己將為人質的女兒,是為了便於她控製區扶襄,所道必定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至於其他時機下的其他渠道,未必就有這份質量。扶襄不需要似是而非的東西蒙混過關。”


  “你是被貞秀太後抱進扶門的……”


  扶襄愕了有一刻鍾之久。那兩人也不催促,各自默坐一隅,靜觀其變。


  “這還真是出乎人的想象呢。”她歎息。


  “其實,貞秀太後在起初並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世,那當下無非因愛生恨,想要借此報複帶給自己痛苦的男人和女人。”


  “假使沒有她的因愛生恨,如今我……”她丕地失笑,越往深想,越覺不可思議。


  “該做的事,我都替你做完了。”梁貞沉聲道。


  她一愣:“梁貞公主是來討還人情的?”


  “如今辰兒和那個亡國之君以及另外幾個女兒一起生活,不需要我在旁多事,我想你給我和瞬哥一個安身之地。”


  “赫公子是位頂尖的人才,如果投奔左丘氏,必受重用。”


  赫瞬苦笑不語。


  梁貞麵若冰霜:“我們曾是雲國的狄氏王族與三大世家子弟眼中的玩物,就算那是我們身為細作為了活命選擇的一條路,但現在我想選擇遠離那個地方。”


  “抱歉。”她赧然,無心之言觸人痛點,實在失禮。“如果二位不嫌棄,就在扶襄如今擁有的這塊地域上任選一處安家落戶。這片地方如今易名為‘吳’,不管今後是‘吳國’,還是‘吳州’,扶襄都不會再讓它陷入戰火。”


  而後,她贈紋銀千兩作為這對亡命鴛鴦的安家禮。


  天下人何止千萬,千萬人有千萬種樣貌,亦有千萬種的情愛牽絆,但願這對飽受創傷的人如今緊挽的兩隻手能永遠如此緊密相牽,不離不棄。


  赫、梁作別後,她呆坐椅中半晌,忘了下一步的動向。


  “扶姑娘……”小婢忐忑又來。


  “又什麽事?”


  “門房說,有遠道來的客人要見您。”


  今天怎麽這般熱鬧?她舒展秀眉:“你可問了是從哪條遠道來的?”


  “奴婢問了,是什麽風長風短的。”


  “……呃?”阿寧昨兒個說有外人踏進了邊線,指得就是這位來客麽?“請到園子裏賞春四坐下,用放在我房內的碧螺春待客。”


  有客自遠方來,自要禮節周全。她如此想時,是以為不過一位來客,自己那盒“珍藏”的碧螺春足夠應對,哪料到對方一行五人,個個位尊身貴,氣勢不凡,小婢一個也不敢怠慢,“珍藏”的碧螺春使用殆盡。


  她走進賞春軒,打量著昏躺在地上的幾位:二爺左丘鶴,三爺左丘雁,四爺左丘鷂,五爺左丘翎,六爺左丘鵬。


  認得自是認得,不過當年她時時刻刻要扮演一個低眉俯首的順妾乖婢,從無機會與這幾位爺正臉相對,以今日的這個角度觀看更是絕無可能。此刻俯首望去,人人都是一張陌生麵孔呢。


  “這幾位的車都停在外麵罷?”


  “嗯,都是高頭大馬,車也鮮亮得嚇人。”小婢今兒個算是開了眼界。


  “找幾人將客人們搬上車去,去告訴粵姑娘,要將貴客全須全尾地送出境外。”


  從莫河到風昌,中間隔著千餘裏的路程,往返頗耗時日。左丘家二度來人時,已是兩月之後的初秋,這一次換成了全部的女賓。左丘家二爺至六爺的夫人們,那位前越國長公主自也位列其中。


  扶襄領著諸位夫人在莫河城走賞遊玩,品食饗酒,恪盡地主之誼。諸夫人每欲將話題導入正題,總有各種情形突發阻斷。十幾日過去後,諸夫人拖熬不住,經一個徹夜商議過後,認為解鈴還須係鈴人,是三夫人出麵打開結兒的時候了。


  第二日,扶襄再來邀夫人們出遊,二、四、五、六四位夫人皆道水土不服身體不適,惟有本土出生的三夫人欣然從約。


  一路上,長慶公主一直麵含柔笑,語聲溫馨,但當車簾掀開,紅牆碧瓦的殿閣景致進入眼際,立時變了臉色。


  “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王宮啊。”扶襄跳下車去,回眸淺笑,“公主不會連自己長大的地方也不記得了罷?”


  長慶公主向後縮身:“你為何帶我來此?”


  “故地重遊還需要理由麽?”


  “你明知道……”


  “知道什麽?”


  “扶襄……不,扶姑娘,既然隨大家來到此處,便代表我願意向你低頭,是叩首賠罪,還是自刑加身,隻要扶姑娘發話,我都可承受。但是……”


  “但是你受不了心中愧疚的折磨?太後被長慶公主氣得吐血,落下了心疾,最後因此而歿……如果長慶公主為此抱愧終生,我反覺得尚有一絲溫情。扶襄不明白得是,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公主肯在扶襄麵前如此低下頭來?”


  長慶公主麵色窒白,道:“為了左丘家,為了無儔。”


  “怎麽說?”


  “無儔每日操勞國事直至深夜,每日睡不過兩個時辰,甚而通宵達旦徹底不眠,如今他年輕體壯,尚能勉強支持,但長此以往,身子必生惡疾。長老們勸過,長輩們勸過,他麵上應允得應好,卻依舊如故。六爺道除了你,世上再無第二個人能勸得動他。”


  “未必罷?”扶襄不以為然,“難道公主也這樣認為?”


  “那件事之前,無儔對我這個三嬸向來尊重……那件事之後,先是撤了我打理左丘內務的職權,而後我開始被母後的鬼魂所困……”


  她哭笑不得:“你以為那次鬧鬼是左丘無儔做的?不瞞公主……”


  “每當母後的鬼魂出現,就算心底明白那可能是假的,到最後卻都要認為是真的,每每被駭得魂飛魄散,就這般迅速老了下去。”


  每當?每每?她閃神。


  “不久前,我才曉得過去的幾年裏,我所服的藥內都加了易使人產生幻覺的藥材,是無儔親自擬定的藥方,言心病還須心藥醫,歹毒之心更須以毒攻毒。”


  這麽說,她所以為的長慶公主借鬧鬼自唱苦肉計博取同情的戰略,實則是另有文章,方將一位莫河城第一美人折磨得蒼老如斯?

  “公主當年拚了力想使左丘無儔迎娶的闕國二公主,如今就關在那邊的冷宮裏。穰常夕攻下莫河城時,特安排了十幾個侍衛留下看守,加強禁錮,是要其妹永遠不見天日,以贖對父王犯下的罪過。”


  “我犯下的罪過,要如何來贖?請扶姑娘發落。”


  她眸笑盈盈:“彼時你那般用盡心思,是為了左丘家;今時在扶襄麵前低下高傲的頭,也是為了左丘家。為了左丘家,公主可以奉獻所有,包括尊嚴,可對?”


  “對。”


  “難怪你會欣賞闕國的二公主,她為了追尋所愛的男人,也是可以豁出一切的。”


  “無儔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值得女人無怨無悔的追隨。”


  “是麽?”扶襄囅然,“我們回府罷。”


  扶宅內,左丘家諸位夫人望眼欲穿,終於盼得二人回來。


  當著諸位夫人的麵,扶襄向長慶公主道:“公主一席話,令扶襄茅塞頓開,扶襄今後願按公主的教誨行事。”


  後者微訝,卻掩不住喜色:“如此便是左丘家之幸,無儔之幸。”


  “各位夫人。”扶襄向諸夫人行禮,“夫人們是長輩,肯為扶襄千裏奔波,扶襄不勝惶恐,但這畢竟事關兩處地域未來的聯姻,無論如何,扶襄都須與當事人提前一晤。”


  諸夫人意領神會:“當然,無儔怎麽也要親自求親才是。”


  僅僅過了一個月,左丘家的三度求親使左丘無儔本尊到臨。


  莫河城內外綠意猶滿枝頭,街巷遍開金菊,已漸呈太平景象。左丘無儔閑馬行過,對這秀潤舒適的莫河城心生愛意,對扶襄道:“就將這莫河城定為副都罷,將來我們一年內一半的時光可在此度過。”


  扶襄但笑不語,直到將人迎進扶宅客廳,方道:“你可知我們二人幾乎做了兄妹?”


  “……沒頭沒腦的說什麽?”


  “嵇辰可曾告訴過我的身世?”


  “你是想讓我放過葉國麽?就在十幾日前,那位前葉國的王後將太上王與葉王救走,其行蹤已大致掌握,不過你無須憂心,我並沒打算殺了他們父子。”


  “令堂出走,是因為令尊迷上了一位絕代美人,無論如何也將這位美人娶為側室,可對?”


  左丘無儔攢眉:“提這段陳年往事做什麽?”


  “這位美人是我的娘親。”


  噗——


  左丘無儔華麗噴茶。


  “你家中的幾位長輩應該說過,令尊與那位美人生過一女。”


  男人目瞪如鈴。


  她掩笑:“這下該我說無須憂心,我們並無血緣。”


  “怎麽回事?”


  “那位美人在與你父親相遇前即已有了兩三月的身孕,她是那時的葉王既現葉王的祖父精心培養的細作,而她懷的那個孩子該被現葉王叫一聲‘姑姑’。令堂因她與令尊反目,離家出走,後暗中返回左丘家,想做什麽如今不好猜度,但她最後隻抱走了新生的嬰兒。那位美人發覺後拚命追趕令堂,為保住孩兒的性命,將自己的身分來曆及孩兒的真正身世道出。令堂為此前往葉國,潛進深宮,將嬰兒與那位葉王滴血驗親,甚至長留元興城,直到漸漸長開的嬰兒與葉王的少年太子五官酷似,方將嬰兒交予義兄撫養,放下了那段孽賬。”


  “少年太子……現今的葉國太上王?”


  “是他。”


  “我父親因為你的母親失去我的母親?而我的母親將你奪去,原本是打算殺掉的,聽了你母親的話後改為收養……族中誌上說,父親的那位妾室因愛女夭折傷心過度而亡,另一種意義,是我的母親害死了你的母親?”


  “她說出我的身世,便是為了保我不死,作為一個細作,該有辦法得到我是否在世的信息。而且,你的母親在那之後也並沒有完全離開左丘家,中間幾度往返,直到你十二歲方真正的一去不回。”


  “那也是我第一次走上沙場的年紀。”


  “不管是無儔,還是我,都曾被母親愛過的。”


  左丘無儔握她柔荑:“幸好,母親將你偷了出去。”


  “什麽話!”扶襄笑嗔,“難道我合該就要從小無父無母?”


  “不,是合該與我千絲萬縷,纏繞一生。”


  “可是,我們都將最真的愛情給了別人。”最純真的歲月,最率真的萌動,最摯真的愛意,他們各自遇上了別人。及待過了那段時光,再去愛時,便永遠無法再如那時的純美無塵。多了算計,多了權衡,多了評估,多了試探。


  “我無法否認。為了邊瑤,我甚至曾想過拋開家族。如果父親沒有阻擋,而邊瑤不是細作,我或許當真離開了左丘家,隻不過少年輕狂,無以謀生,到頭來不是在掙紮困頓裏將感情磨損耗盡,就是捱不住低頭討生活的辛苦拋棄邊瑤回到家中。那時的情,純真有餘,深刻不足。”


  “真……而不深麽?我不曉得我對嵇釋是否也是如此……”扶襄品味少許,瞳底熠熠生光,“但我知道,你確實是我今生最深愛的人。”


  迎著她晶瑩的眸,他大掌捧起她柔頰:“瞳兒將我的話搶了去,軍法處置。”


  “這樣……”她笑靨動人,取出一張圖紙,“我以這輛改良過的雲車作為賠禮,此車堅固無比,且可多處同時發攻城的炮石,有它在手,可減少兵士傷亡,提升軍中戰力,請元帥饒命。”


  “不行。”他方唇落下,索住她嬌柔,注入萬斛柔情……


  原本,事至此,這對男女已是前嫌盡釋,兩情相悅,情生意動,水到渠成……總之,從此展開幸福人生。但……


  初冬時節,新生未久的曦國本朝首位皇後。


  鸞駕將至,風昌城外貴麗滿目,左丘家族的諸位夫人率朝中所有命婦披裹隆重端雅的朝服,立在初冬寒冷的空氣中,列隊出迎,躬逢其盛。


  “來了。”二夫人遙見車輦駛來,回頭向旁邊人道,“三弟妹,等下你和我一左一右攙扶皇後娘娘改登轎輦。雖然皇後說過禮儀從簡,但這從車到轎鋪設在腳底的金絲緞萬不能省。”


  長慶公主一笑:“二嫂不必擔心,這金絲緞是我以自己的月例添置,早早準備妥當了。”


  “這就對了,這才是雍容大度的王室風範……”


  話說間,車輦至眼前,左丘府兩位輩份最高的夫人邁著款款細步,從容走到車前,待扶鸞駕。


  隨喜官一聲高唱,鳳凰盤繞雕花繁複的車門紋絲未動。


  喜官再聲高唱:“恭迎皇後娘娘換乘轎輦!”


  毫無回應。


  “別是這隨嫁的喜娘睡著了罷?”有人竊竊耳語。


  二夫人聽得有理,恭聲道:“皇後娘娘,恰逢吉時,臣妾鬥膽扶皇後娘娘足踏錦繡,尊享榮華。”


  她與長慶公主齊開車門——


  車內空空如也。


  矗於泰興宮正門前,披掛玄黑鑲紅雲紋的大婚喜服,等待自己的皇後的左丘無儔聞訊,跨上玄風迎馳,於半途與車輦遭逢。他衝進車中,一氣的瘋狂掀翻,打繡了鴛鴦的被底尋出一紙印了龍鳳呈祥圖樣的喜箋,上書:扶襄受公主開示,遠離宮廷是非地,不做帝王枕邊人。


  左丘無儔臉上不見喜怒,隻將喜箋甩給長慶公主。


  後者看罷,麵如土色:“這……這……臣妾幾曾說過這樣的話,臣妾……”


  二夫人掃見了箋上字,沐浴了半日冷風的辛酸,還有這空等一回的懊喪,一股腦發作了出來:“我說那日皇後說什麽茅塞頓開,敢情三弟妹是做這樣的點撥了麽?你是公主不假,咱們也從來都敬著你公主的尊貴,但也不能總是站在頂上低眼看人,你不累,咱們跟著累!”


  左丘無儔字落如金:“褫去三夫人所有封誥,即日遣回啟夏城,永生不得進京。”


  三夫人失魂落魄地被攙了下去,前來觀禮的某人揮退四位美婢,悄聲蹭了過去,道:“貌似,在下猜得到我……你家皇後的去處。”


  “不必你多事,我自然曉得,也必將她捉回!”左丘無儔虛空一握,五指交攏,切齒道。


  莫河城通往另一個與風昌城背道而馳的官道上,扶襄、扶寧、扶粵三人並馬慢馳,誌得意滿,神采飛揚。


  “莫河城丟給阿岩可以麽?”扶粵問。


  “阿岩若隻是武功高強,又豈能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扶門竹使?”扶襄答。


  “雖說如此,可假使左丘無儔一怒之下攻打莫河城,阿岩豈不勞累?”扶寧憂。


  “我送給左丘無儔的雲車圖中,有阿岩才能發覺的短處。用在別處是事半功倍,但若用上莫河城,嘻,一試便知。”扶襄笑若春花。


  “那我們去哪裏玩?”扶粵情緒高漲。


  “去找師父!”扶襄舉臂。


  “幾時回來?”扶寧盎然。


  “一年半載都好。”


  “左丘無儔到時逮人怎麽辦?”


  “到時再說……”


  有慧淑女名扶襄,華蓋空置兮冷牙榻。清風起兮雲飛揚,鳳兮鳳兮覓其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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