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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飛雪迎春

  第二十二章  飛   雪  迎  春


  好幾個人都提醒我,春節快到了.我把打井的收尾工作交給王常峰,抽身出來,做些過年的準備.和小崔商議了一下,春節開一個聯歡會,再搞點遊藝活動.我倆動手紮了幾個燈籠,小崔紮的那個又大又好,我突發奇想,能不能把這個大燈籠搞成走馬燈?小崔說可以試試.

  小袁也在積極籌備過年的事.她把從場部帶回的節日物品分類保管,把肉,菜什麽的都準備好了.有她在,我真是省心.上次元旦時她病了,可把我忙壞了,幾乎成了司務長,這回我什麽都沒管.

  紮走馬燈還挺難.這個東西的原理倒懂,隻是沒有親手做過,我和小崔為此很傷了一番腦筋.

  小崔和小袁是在大批知青放假後留下的兩名團支委,我和他倆分別談了話,摸了摸他們的思想.他們都是入團多年,一直積極要求進步,要求加入黨組織的.在連隊的重要崗位上都發揮著骨幹作用.但現在他們對於加入黨組織既懷有希望,又有些失去信心了.連隊多年落後,黨支部工作問題很多,這樣下去,積極力量會越來越弱,落後層會越來越多,搞好連隊隻能成為一句空話!一定要發動群眾,鼓勵先進,打擊落後,保護和逐步提高積極力量,這應是今後的努力方向.

  除夕到了.整個上午我和小崔在為晚上的聯歡會做最後的準備.小袁在準備飯菜.下午會餐,搞了16個菜,很豐盛.但老職工一個也沒來,我隻好帶著30多個青年吃這頓年飯了.大家連吃帶喝,也還高興.

  晚上聯歡會按時舉行,我們的走馬燈掛了起來,轉的還挺好呢.遊藝獎品一大堆,每人都分了兩口袋.

  深更半夜,我仍無困意,點著一支蠟燭凝神而坐.桌上不知是誰丟下兩支香煙,我無意地拿著一支把玩,忽然想吸煙!點著一支就吸,吸完一支又吸第二支.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吸煙.

  在燭光下,我以\"新春抒懷\"為題,寫了幾首小詩.到淩晨3點多才睡覺.

  大年初一,一早就在連部門口貼了副我自己寫的對聯,上聯是:\"飛雪狂舞北風盡\",下聯是:\"歡度佳節笑顏開\",橫批是:\"冬去春來\".

  挨家給老職工拜了年.回到連部,給家裏寫了一封長信.晚上打電話給王軍和曉峰拜了年,濱德已回哈爾濱了.又跟人要了一包香煙,這就算抽上了!

  轉眼過了正月十五,天氣開始轉暖,已經可以感覺到春天的氣息.探家的青年們正在一批批返回連隊,緊張的備耕工作即將開始.劉連長也回來了,還帶回一些消息.我連去年經營決算已經出來,共計虧損8萬多元!雖然在去年底時就已大概知道了這個情況,但真正的結果擺在眼前,還是讓人難以接受.1974年連隊決算是微利,1975年虧損3萬多,而去年.……糧豆產量翻了一番,全連拚死拚活幹一年,就落下這樣的結果!我們連不到200名職工和青年,每年的工資總額也不到8萬元,幹一年連這點工資錢也掙不來,也就是說,大夥天天吃飯,睡覺,打撲克,啥也不幹,白發工資,也用不了這些錢!實在是對國家,對群眾都無法交待!

  和劉連長商議了一下這段時間的工作,因多數青年探家尚未歸來,一回來吃飯馬上成為問題,新點食堂目前的狀況,還是難以承受上百人的夥食任務.更嚴峻的問題是,新點除一棟磚房外,什麽都沒有.曬麥棚,農具場.……一切生產設施都在老點.此外,老點食堂的條件還是好些,又空著一棟大宿舍.天氣在逐漸轉暖,防寒問題已經不大.所以我提議,連隊的主要部分應搬回老點,新點暫時隻保留基建排和連部,在春季工作中,連隊以老點為主,新點的人少,好管理,可以每天早上走去老點吃飯,幹活,吃完晚飯再回來.等春播過後,基建工作一開始,基建排就可以直接在新點開工了.待今年在新點按計劃蓋起新的食堂,曬麥棚和農具場,入冬時就可以全部再搬過來.連長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同意我的意見.為實現這一計劃,需立即修繕老點的大宿舍,然後把現在能搬的人先搬過去,等大批青年回連時,直接就回到老點,可以免除許多麻煩.趁現在春播尚未開始,全力以赴修宿舍,搬家,由連長親自抓,老葛具體負責.

  年終總結的事,因我和連長去管局開會而中斷,我們回來後,又是打井,又是大批放探親假,然後就過年,一直沒能搞.但我不想就此了事,我想在青年們基本回來後,春播大忙開始之前,抓住時間集中搞一段.連長也同意,讓我安排.

  這段時間我養成了兩個壞習慣:一是抽煙,二是熬夜.每天晚上桌上攤著書本和紙筆,我麵對著油燈出神,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直到後半夜才躺下.我在日記裏這樣問自己:\"現在這點問題算得了什麽?今後更重的擔子怎麽辦?如果這樣下去可怎麽行呢?\"

  景華回來了.在哈爾濱的一個月裏,他走訪了幾乎全部哈市知青的家,也去了我家幾次,給我帶回了我家的信和許多吃用的東西.見到他真是太高興了.大家一起熱鬧一陣之後,我又單獨和他談了一下午,滿肚子的話簡直說不完.

  年終總結第二階段開始了,老職工會仍是焦點.所謂老職工會,實際上是全體老職工,加上連隊幹部,黨員和青年中要求入黨的積極分子一起開會.這是全連各種思想矛盾能夠集中反映和體現的會議,我想通過這種會議,揭露矛盾,發現問題,發動群眾,分清隊伍,以達到思想教育的目的.會前我與老馬,老葛,王常峰,丁立仁等都多次交談過,心裏還比較有底.會議開始後,這些人先後發言,指出連隊目前的問題,提出改進的意見,談得都很好.就在這時,王雲亭的一番話,改變了會議的氣氛.老王好象還很激動,他說,大家都談了很多,但我覺得,光說這些有什麽用?連隊搞成這個樣子,誰說也沒有用.說別人容易,自己都怎麽樣啊?應該拿鏡子多照照自己,自己還不怎麽樣,就去說這個,說那個,好意思嗎?我自己不行,我知道,我是不好意思說別人的,把自己管好就得了.要是都能管好自己,連隊早就好了!他的話剛說完,有幾個人就不滿意了.王常峰,丁立仁都說,老王你是什麽意思啊,你是說我們都不該發言,應該先拿鏡子照自己唄!老王說,我可沒有說你們的意思,我是說我自己.另有幾個前麵發了言的也很不滿,吵吵嚷嚷地問老王.會場頓時亂了套.連長不知怎麽辦才好,隻拿眼看我.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事先我的思想準備也不足,老王的話不能說全對,也不能說全錯,但我覺得他是帶著情緒講的.如果支持他,就等於否定整個會議.但如果簡單地否定他,也不合適.看來需要我出來講一講了.

  我製止了會場上的混亂,做了一個總結.我首先肯定了今天的會議,參加的人積極踴躍,被通知到會的幾乎一個不少,而且都能發言,講真話,講實話,說明大家對連隊建設的關心,隻要大家保持這種熱情和積極性,連隊就一定是大有希望!至於會上出現爭議,是正常的,是好事情.每個人的話都有道理,互相多討論,取長補短,就能最後找到正確的東西.我還將會議上許多人的發言逐一提到,加以表揚,也肯定了王雲亭發言的合理部分.還算是圓滿地結束了這個會.

  就這樣,大會小會開了幾天,總算搞完了年終總結.雖然沒有完全達到預定目的,領導班子問題也沒真正解決,我覺得還是有一定作用的.連隊多年的問題,靠一次年終總結也不可能解決.起碼是對全連進行了一次思想教育,鍛煉了一下骨幹隊伍,分清了陣腳,大致摸清了思想狀況吧.最後評出了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支部通過了評選我和景華為先進工作者,上報團裏.在最後向團裏報的時候,我把我的材料抽了出來.我想,我去年有幾個月都是在哈爾濱,回來後幹些工作是應該的,而且組織上批準我入黨,提幹,已對我有了足夠的承認.一個虧損8萬多的落後連隊,上報兩個先進工作者也說不過去.景華去年是紮紮實實地在連隊苦幹了一年,挑了最重的擔子,評上他該是當之無愧的.

  年終總結搞完後,又開了幾次幹部碰頭會研究今年工作.經過幾個月的思考,我拿出了一些想法.關於連隊的搬家問題,我認為是今年乃至幾年內的頭等大事.直接影響到今年的計劃.我提出3種方案來討論.第一種,不搬,或者說還搬回老點去.理由是,老點已建設了兩年,基本成型.新點現在隻有一棟磚房,要把連隊搬過來,等於重建一個連隊,沒有3到5年搞不完,原來的兩年建設全白幹了.而且老點是在我連耕地的中心位置,新點是在連隊大西邊,除了它是在團裏的主要公路邊上,比老點距這條路近1.5公裏而外,沒有任何更值得說的理由了.可以說,這完全是新任的團領導隨意一句話導致的結果,給我們則造成幾年翻不過身來的麻煩.我們可以以連黨支部的名義打報告,把理由寫清楚,請團黨委考慮;第二種,按領導指示製定的計劃搬家,就是連隊完全搬過來,而且全部要實現磚瓦化.這自然是個理想化的方案,但眼前實際上行不通.我和劉連長在管局開會時已反複研究過,以我們能想到的人力,機力,條件加上我們每年要承擔的上萬畝地的農業生產任務,搞這樣的搬家,沒有5年以上的時間不可能完成.去年我們還是在前年就開始製磚坯的基礎上,加上嚴股長與營建連的特殊關係,從團裏拉了多少磚,才勉強搶出這一幢磚房.今年我們的這方麵條件還不如去年,就算再提高一倍的工效,每年蓋兩幢磚房,老點現有的10多幢房子,搬過來要不要5年?還有曬麥棚,豬馬號,農具場,還要打井……而在這要搬家,一時又搬不完的幾年裏,我們要天天兩頭跑,兩頭又都照管不過來.這種滋味,從去年9月到現在不到半年我們還沒受夠嗎?想一想要來回折騰5年!第三種,搬家,但不按第二種理想化方案,而是土法上馬,速戰速決.今年蓋磚房做食堂和青年宿舍,再蓋曬麥棚,搬農具場,同時搞幾幢木刻楞加泥的家屬房.木刻楞房子蓋起來要快得多,明年再突擊幾幢,這樣隻要兩年左右就可把連隊徹底搬過來,輕裝前進了.以後條件好了,騰出手來,再實現磚瓦化嘛.現在團裏最先進的6連,17連也沒磚瓦化呀.

  我提的這些想法,沒有得到響應.對於搬家,大夥都覺著是個頭疼的事,但都認為這是已經定下的,考慮問題都是圍繞著怎麽實現這個計劃.真要說幹脆不搬了,一時還沒人敢想.至於第三種方案,看起來是個折衷的,實際細想想,是對整個搬家方案的一種否定:無端地把好好一個已建成的連隊廢掉,搬了3裏地,折騰好幾年,又不見什麽新模樣,這不就是個\"屎窩挪尿窩\"嘛.研究了幾次,也沒個結果.我本想把這個整體方案確定下來,再製定今年的具體計劃,但現在整體方案無法統一思想,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年上半年的春播生產肯定重點在老點,所以人員先搬回老點.這一點大家無異議,因此修老點的大宿舍和食堂,加緊備耕工作是當務之急,其它工作,先放到春播以後再說吧.

  前次家中來信就告訴我,姍姍上大學了.姍姍是叔叔的女兒,大我一歲.她是去年從農村被選送到哈爾濱船舶工程學院的.我去了信表示祝賀.這次景華回來,帶來她一封信,她信上說,在家裏看到我寫的許多信,她想問問我,為什麽我還有這麽高的革命熱情,是怎麽保持到現在的.看了她的信,不禁回想起走上社會這幾年所經曆的風風雨雨,發起感慨,拿筆就寫,竟寫了長長的一大篇:

  壯   誌   歌


  海內有男兒,自幼懷壯心,展翅欲向萬裏空!明眸難留半粒砂,潔髒豈容汙濁影?痛斥庸俗市儈人,十六飛舟逆水行.一紙紅書飛上牆,笑登列車笛長鳴.離別故鄉千裏遠,三江平原紮盤營.荒原無邊雜草生,荊棘遍布鳥獸鳴.酷夏炎熱蚊蟲多,寒冬飛雪刺骨風.月閃冷輝星滿天,敵壘燈光現魔影.遙望夜空有北鬥,回首明亮長安燈.白日揮汗如淋雨,鐵牛怒吼黑土平.喜看金色麥浪翻,迎來沃野五穀豐.夜晚挑燈勤發憤,千日如一窗前功.下筆千言十萬字,讀書百卷有餘盈.稚肩勇挑千斤擔,十九周歲又任重.黨旗之下再激情,立誌永遠幹革命.大步向前跨,何畏途中風,披荊斬棘無所懼,欲效飛天東海龍!

  戍邊近三載,自恃少年勇,挺槍躍馬疆塞行.無邊汪洋弱舟進,巨浪滾滾多惡風.雪壓鬆枝枝欲折,霜襲紅梅梅微紅.楊樺殘葉落滿林,花草枯黃鳥無蹤!膘騎久馳尚失蹄,幼駒怎當萬裏程?仰天嘯,壯懷激烈心翻騰;低回首,思緒萬千理不清.我欲一步登雲天,同攬日月掌中明.我恨不能萬鈞力,重重山海揮手平!

  千尺瀑布飛下崖,勢不可當誰能擎?江河畢竟東流去,峽穀險關安能停?革命征程雖道遠,豈得畏途不敢行?

  登上高山頂,極目放眼海日升.傲立迎客鬆下,遙看大海波濤湧.我當揮灑滿腔血,換取環宇遍天紅!

  一年一度的\"雙代會\"又要召開了.自打到北大荒以來,我年年參加這個會,今年我還去參加.與前兩年不同的是,我第一次沒有以受獎者的身份參加,而是以連隊幹部帶隊的身份參加.

  兵團改製的事還是去年\"雙代會\"時就傳達了精神,當時隻進行到師一級,改稱\"農場管理局\"了,團一級還沒動.現在已正式落實到團了,我們團改為\"黑龍江省撫遠縣前哨農場\",歸管局和撫遠縣雙重領導.團裏領導中現役軍人有的調回沈陽軍區,如王團長,鄒副政委,梁副參謀長等,有的就地轉業,象趙副團長,他升任了農場場長.

  會議的開法與前兩次沒什麽不同:大會傳達文件,領導作報告,總結去年工作,安排今年計劃,發獎.濱德來參加會了,本想和他多談一談,不想他的事還很多,也沒怎麽談上.熟人比以前是多了,每天都能碰上些,倒也不寂寞.曉峰也參加了會,她還是有意地與我接近,找些機會和我聊一聊,並注意到我開始吸煙,關切地問我的情況.自從在管局開會那次之後,我已經下了決心,所以我對她比較沉默,沒有什麽話說.

  最後一天,是春播誓師大會,我代表我們連表決心,今年要糧豆總產上千噸,開荒3000畝,蓋兩幢磚房,扭虧為贏.會後是會餐,曉峰到我這裏來敬酒,我倆每人都拿大碗滿了一碗色酒,碰了杯,然後都一口喝了下去.不想我竟會醉了.

  回到連隊,感覺冷冷清清.一些人已搬回老點去了,很多人探家還未回來,顯得空蕩蕩的.拖拉機和農具的檢修尚未完成,隻有一台車在地裏轉來轉去地撈雪.食堂開飯還是不能按時,老是出問題.在團裏開會的時候,受到會議氣氛的感染,充滿著春天的感覺,心裏的確有一鼓勁,想回來大幹一場.相比之下,連隊就象塊冰坨子,一點熱乎氣都沒有.

  與連長和景華一起商議了一下.我說,季節不等人,雖然大批青年還在陸續返回,備耕工作應盡快開展起來.當前連隊工作主要有三大塊:農機具的檢修,要盡快完成,達到臨戰狀態;場院的清理,麥種的挑選準備;後勤保障,包括老點食堂和宿舍的修繕,老點水井的維修和新點水井的收尾工作.機務排現在很散亂,沒有主管副連長,沒有排長,原來由連裏委派抓機務工作的王雲亭已徹底撂了挑子,不管不問了.這樣的狀況到春播時非亂套不可.我提出連隊幹部重新分一下工,連長抓全麵,側重場院;景華重點抓機務工作;老何還是管後勤,但他的思想問題沒有解決,身體又不好,三天兩頭有病不能上班,所以不指望他;我主抓全連政治思想工作,側重後勤.

  連長同意我的意見.景華沒說什麽,但對於讓他去抓機務好象有點意外,他本是農業副連長,機務他雖然也幹過,但總的來說,這不是他的內行.他肯定沒有心理準備.我問他怎麽樣,他說:\"行啊,讓幹啥就幹啥唄.\"最後決定,明天下午開個黨支部會,確定當前工作和幹部分工.

  第二天一早,天降大雪.我和景華頂著雪向老點走去,一路上交談著對連隊今年工作的想法.給我的感覺,他很不樂觀,態度也有些消極,我說出了我的看法,他沒爭辯.我覺得他對我在連隊工作的安排,打算方麵,甚至對我個人,好象都有些想法,便直言相問,他笑一笑,說沒什麽.但我已覺察到,我們之間仿佛薄薄地隔上了一層什麽.

  下午,支部會.因老點已沒有合適的地點,就在何副連長家開了.連長主持會,他說了幾句,就讓我講.我先講了講在團裏開\"雙代會\"的情況,傳達了一些會議精神,還有關於兵團改製變為農場的事.然後就轉入正題.我分析了連隊目前的形勢和主要的工作任務,並且把關於連隊搬家的三種方案也端了出來,供黨員們討論.又提出了幹部分工的意見.此外,我還提出葛文成和卜雲發的問題,我認為他們確有錯誤,但工作隊定下的處分意見似乎過重,為體現黨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可否將對高的處分由開除黨籍改為留黨察看一年;對卜可否由打成壞分子改為記大過.我的這些意見,實際上是把這半年來我對於連隊工作的思考經過整理之後全盤端了出來.

  我講完後,連長讓大家討論一下.當時連隊有劉連長,景華,我,老何,老常,鄭建業,許景江,葛文成共8人,老許因車禍的事還被撫遠縣扣壓未歸,老葛雖已上報處分,因未批下來,還參加支部會.黨員們開始發言,對當前工作的安排和幹部分工,大家都沒什麽意見.基本同意.而對於搬家方案和兩個人的處分問題,則表現得十分謹慎,或模棱兩可,或避而不談.這時,景華講話了.

  開始,他還比較平靜,他談了對連隊工作的看法,也談到連隊搬家問題和高,卜的處分.他不同意更改原來做的決定,他認為搬家也好,處分也好,都是工作隊在時和連黨支部共同反複研究作出的,並已上報團黨委,得到了上級的認可.哪能隨便地說變就變呢!說到幹部分工,他有些衝動起來,他說,我本是分工管農業的,讓我管機務,行,讓我幹什麽都行.可是你們做決定的時候,能不能多考慮考慮,多聽聽大家的意見,別想一出是一出!他越來越激動,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你們調查調查,群眾都是怎麽說的,16連到底是誰說了算!就這個樣子,還搞什麽規劃,開什麽會,什麽都沒有用,沒好!

  景華就這樣連哭帶說好一陣子,大家開始時有些發愣,不知他到底怎麽了.劉連長小聲問我:\"他怎麽啦?這是說誰呢?\"我看看他,沒吱聲.我知道,這是說我呢!

  景華終於不說了.大家先是沉默了一陣,然後老常和鄭建業說了些和稀泥的話.老葛一聲沒吱,低著頭一支接一支地吸煙.老何卻聽出了門道,微笑著勸景華要冷靜些,接著他就講,張景華同誌講得有道理,我們作計劃,作決定,都要多搞點調查,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多聽群眾的意見,不要想當然地隨便決定什麽問題.還要多搞好團結,不要搞不團結,更不能整人.他借題發揮了好一通議論,語氣很輕鬆,完全是笑著說的.看上去象是在調和緊張的會議氣氛,但我心裏明白,他高興著呢!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連長說,先開到這裏吧,有什麽問題,過後再研究.從老何家出來,才發現降了一上午的雪竟變成了下雨,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呀.

  老常回家,劉連長,鄭建業都住在老點,景華也意外地留在老點了.返回新點的隻有我和老葛兩個人.細雨蒙蒙,道路泥濘,一步一滑,想起景華在會上說的那些話,萬分感慨,心裏真如刀絞一般.一路上我和老葛互相一句話都沒說.

  幾乎徹夜未眠,寫下這樣幾行小詩:

  雨  夜 獨 歸 (外一首)

  朝起瑞雪迎風舞,入夜忽又降春雨.

  我望春潮眼欲穿,春雨催春何太急!

  黑雲滾滾夜如漆,小路迢迢多崎嶇.

  憂心忡忡歸住所,燈火慘慘閃天際.

  日出二人並肩去,歸來使君徑自離!

  問君今向何方走,立偉心可多一句?

  困難如山流言多,我嚐笑付東流去.

  視我如敵乃密友,實難當此傷心氣!

  外 一 首


  早知雨將至,何期來太急.

  我心如刀割,觀者笑眯眯.

  支部會後的一段時間裏,我想了很多.開始是想不通,我回想了自到北大荒以來與景華朝夕相處的三年,覺得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地方,他怎麽會對我這麽大的意見?最讓我傷心的是,他在支部會上這一下子,就等於在全體黨員,幹部麵前,也就是全連麵前,把我們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了.過去我們在工作中,在生活中,也都產生過矛盾,從來都是通過坦誠的交談,很輕易就解決了.連一點痕跡都不留.我們在思想上共通,無話不談;在工作上互相支持,並肩前進;在生活中互相幫助.我們的深厚友誼人所共知,連吃飯都用一個盆,睡覺都擠一個被窩,工資都放在一起計劃著用,相互間日記,信件都是隨意看的……這樣的感情怎麽說完就完了呢?對我有意見,完全可以直接給我指出啊.就在支部會召開前,我還真誠地向他征求過意見!

  待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又反省了自己.這半年來我是不是確實有些做的不對的地方自己還不覺得?景華在支部會上說的那些話,且不論他說話時的地點和方式,是不是值得我思考一番?我在工作中是不是過於主觀,片麵,獨斷?

  我想得更多的是,與景華的關係還能不能恢複到以前那樣?

  我開始找很多人談心,真誠地征求意見.我找了老馬,王常峰,周誌剛,老葛,小崔……因為我是連隊幹部,一般人很難直言不諱,我再三鼓勵,才得到一點.他們的看法歸結起來,大概有這樣幾方麵:有一些驕傲自滿情緒;有些隱蔽的私心雜念;踏實肯幹的吃苦精神不夠,尤其是與景華相比.

  青年們陸續地返回連隊,都搬到老點去了.備耕正緊張地進行.景華已開始抓機務工作,我們各忙各的,不太見得到,想和他談談,還沒找到機會.

  暖風拂麵,春天正大步走來.連隊開了個春播誓師動員大會,連長公布了人員編製名單,布置了生產任務.我分析了連隊的思想形勢,強調了紀律.1977年的春季生產正式開始了!

  我一早剛到老點,連長就來找我.他含著眼淚對我說,早上他去2排宿舍喊人起床,王金生蒙頭大睡,不理不睬.連長扒拉他一下,他衝連長便破口大罵:\"操你媽劉永增!\"我一聽就火了,昨天剛開過大會,反複強調紀律.這才第一天,就敢這麽幹,要不狠狠地整他一下,連隊還有什麽威信,春播還怎麽搞!我立即決定,把一切都暫停下來,馬上開全連大會.

  會就在二排宿舍召開,全連100多人擠了一屋子.我說:\"昨天全連開了春播誓師大會,今天春播就正式開始了.機車要下地,農工要上場院,為什麽100多人不去自己的崗位,卻擠在這裏呢?為什麽?王金生!你說說為什麽?\"王金生漲紅著臉,低著頭,不吭聲.我一再逼問,他才小聲說:\"因為我.\" \"因為你?你怎麽啦?\" \"我早上不起床,還.……還罵連長.\"\"你真有能耐呀,全連100多人數你最能!春播,這是多大的事,關係全連一年的收成,王金生就不管那個,照樣不起床.連隊開會了又怎麽樣,有紀律又怎麽樣.可以當耳旁風!100多人開一小時的會,要誤多少工?所有的農機具停一小時,損失有多大?你這是故意破壞春耕生產,是犯罪!從我去年在哈爾濱接青年時,就知道你,那時你就是'特殊檔案',在公安局掛了號的.告訴你,我敢把你接到我們連,我就管得了你!你不就是外號叫'膠皮鞋'嗎?你不就是有點打架鬥毆,偷雞摸狗的'前科'嗎?那是什麽光榮曆史呀?你要犯錯誤,就批評教育你;你要敢犯罪,就可以鎮壓你!\"我訓斥得他一聲不敢吭,最後我宣布,先監督勞動,工資停發,看他的表現再研究如何處理.會後,全連立即投入了緊張的工作.

  天不作美,播種剛開始幾天,就下起雨來,連綿不斷.地裏泥濘,機車無法作業,眼睜睜看著播種期一天天過去,真是急人哪!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大事就是出門看天.又是一個陰雨天,我寫下這樣幾句:

  晨起漫步整簡裝,

  薄雪遍地泥澤汪.

  風雨昨夜又未止,

  春播今朝難上場.

  連綿陰雨十數日,

  何時驅雲見太陽?

  我欲因之夢晴日.

  麥苗碧綠轉金黃!

  一天,早晨起來,想換件衣服.把髒衣服往鋪底下盆裏扔時,發現盆裏堆了幾天的那些髒衣服全不見了.左右一找,才發現都在我枕頭旁邊,洗得幹幹淨淨,疊得整整齊齊.我驚問是誰幹的.小崔告訴我,是景華給我洗的.我一下呆坐在那裏,眼望著這些衣物,半晌無語.平日裏與景華之間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就象放電影般在腦海裏閃現,景華在支部會上哭訴的情景也出現在眼前……我一定要與景華搞好團結!無論是為我們自己,還是為連隊的大局,我決不能失去這樣一位好同誌,好朋友!

  整個春天差不多都是在陰雨泥濘中度過的.好不容易抓住個春尾巴,總算把小麥播種磕磕絆絆地搞完了.

  \"五.一\"勞動節就要到了,團支部準備搞個聯歡晚會.有人提議搞賽詩會,又有人說怕沒有那麽多人會寫詩,開不起來.我說,搞賽詩會就是要促進大家學著寫詩,豐富文化生活嘛.這麽辦,每個團支委都要寫詩,每個團小組也都要寫詩,到聯歡會上朗誦.實在拿不出詩來的,就要表演節目,唱個歌什麽的.大家馬上準備,一定要開得熱熱鬧鬧的.

  張海生來找我,說團裏給每個連隊分了幾瓶\"北大荒\",有些老職工聽說了,想要買.可我們連隻分到3瓶,那麽多老職工分給誰呀.我說,既然酒太少,就誰也別分了.留著什麽時候連隊會餐時再喝吧.海生說,別人倒好說,就是黑老馬太難纏,整天追著軟磨硬泡的,非要弄一瓶.挺大歲數了,不給他點麵子也不好,給了他又怕別的老職工有意見.\"要不就偷著給他一瓶?\"海生問我.\"不行,給了他,別人來要怎麽辦?\"我不同意.海生說:\"剛才我在食堂,他就磨了半天,我沒辦法,就說指導員不讓分.可他說指導員好辦,要來找你,馬上他就得來!你和他說吧!\"這個黑老馬,得想個辦法對付他.我尋思了一下,問海生:\"過年時喝剩下的空酒瓶還有沒有?找一個來!\"海生和張明滿屋搜尋了一陣,真找到一個,我看那隻瓶子的商標還很完好,連瓶蓋都有,就讓海生把瓶子刷幹淨,灌上水,蓋好瓶蓋,用鉗子把蓋小心地壓好.一瓶\"北大荒\"就製造出來了.我讓海生把這瓶假酒和那幾瓶真的一起放在櫃子裏,把真酒又藏起一瓶.這樣看著還是3瓶酒.布置好以後,我和海生,張明又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就等老馬來.一會兒,老馬一搖三晃地來了,扯著他那山東腔的大嗓門嚷道:\"張海生呢?這小子,找你辦點事這麽難呢?就買一瓶酒,你給就給,不給就不給,你躲起來幹什麽?你.……吆,指導員呀.\"我繃著臉問:\"老馬,什麽事?\"\"說是咱們連有北大荒酒,我想買一瓶,可這司務長就是不賣給.……\"海生說:\"一共3瓶酒,咱連那麽些人,你憑什麽買一瓶?\"張明也在旁邊說風涼話.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老馬說的沒了詞兒.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說:\"行了,海生,老馬那麽大歲數了,張一回嘴.我給講個情,就給他一瓶吧!\" 海生說:\"指導員,你說的輕巧,給他一瓶,那別人來要怎麽辦?\"老馬見我說了話,來勁了:\"我說張海生.指導員都同意了,你怎麽還這個那個的,我看你這個司務長是不想幹了!趕快拿酒!又不是不給你錢!\"海生說:\"指導員,這可是你讓給的,要不,我才不給這老幫子!\"說著,很不情願地打開櫃子,老馬跟了過去.海生說:\"瞅什麽,不就這3瓶酒,給,拿去吧.\"說著就拿出那瓶\"酒\"遞給老馬.我說:\"老馬,你趕緊把酒放起來,別叫別人看見!\"老馬緊忙把\"酒\"揣進懷裏,對張海生示威似地筋筋鼻子,得意地走了.張海生追著喊:\"回來,你還沒交錢呢!\" \"開工資時扣吧!\"老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幾個可著勁笑了一陣.我說,老馬回去發現那瓶酒是假的,非回來算帳不可,張海生你這回真要給他一瓶酒了.下午,老馬跑過來,一進門,把那瓶\"酒\"往桌上一墩,對張海生說:\"你這是酒嗎?\"我們幾個哈哈大笑起來.老馬說:\"你指導員也和他們一塊騙我!\"我問他怎麽發現酒是假的,他\"撲哧\"一下也笑出來.說:\"我回到家,就想喝這瓶酒.喊我老伴給炒幾個菜.老伴說不年不節的大中午喝什麽酒,我說今天有好酒,瓶裝北大荒,咱連一共隻有3瓶,指導員還給我一瓶.讓你炒菜你就炒,老娘們羅嗦什麽?老伴給我炒了個雞蛋,炸了盤花生米.我把酒燙上,倒了一小杯,一口就幹了.覺著味不對,怎麽這麽淡呢?我以為是老伴給我涮杯子,沒把水倒淨,還埋怨她.又倒一杯,喝了還不對,連喝三杯……\"老馬還沒說完,我們已經把肚皮都要笑破了.

  \"五.一\"那天晚上,聯歡會如期舉行.大夥非要我先朗誦詩,我走出人群,麵對正紅的爐火,通明的燭光和一張張年輕的笑臉,高聲吟誦:

  清晨,我走上田野的小路.

  東方已是朝霞絢麗,紅日欲出.

  在中國我們是第一個迎接春晨,

  在中國我們是第一個看見日出.

  盡管鬥爭是這樣激烈,

  盡管生活是這樣艱苦.

  可我們是保衛祖國的哨兵啊!

  我們感到的隻有

  驕傲,自豪和無比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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