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一次探家
第十二章 第 一 次 探 家
多少下鄉知青都說過一個共同的體會:第一次探家的心情格外不同.我和景華忙碌著,找出當年下鄉時母親給買的新衣服,新褲子,帶了換洗衣服.北大荒知青回家,都要帶回點土特產.哈爾濱以北的城市當時每月定量供糧的粗糧多.所以這些城市下鄉的知青大多帶一袋白麵回家.北京以南的知青,特別是上海知青,回家多帶黃豆.此外就是帶大麻哈魚,帶木耳,猴頭蘑什麽的.我和景華因走的突然,幾乎什麽都沒帶,匆匆收拾了一下就離開連隊去團部.因為已是12月中旬,距春節還有一個多月,雖然探親假隻有15天,但誰都明白,總要在家過完年才回來,我們現在早走一天,就意味著在家能多呆一天!一年零三個月了,我們都是第一次離開父母這麽長時間,而且,我們每天麵對的是什麽樣的條件和滋味啊.
在團部招待所住了兩天,團汽車隊有一台大客車開往福利屯,我和景華買了票坐上車.車裏滿滿的都是探親回家的知青.從團部到師部有400多裏.二撫公路的路麵又極差,大客車每小時隻能走二三十公裏,自從我們去年9月從這條路來到撫遠,這是第一次再次踏上這條路,探親回家鄉!
400裏路整整走了10個小時.天已完全黑了,我們才到師部,吃了點飯,在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上車,直達福利屯.
下午,我們乘上開往哈爾濱的火車,整整一夜,我們卻好象絲毫困意都沒有,淩晨,我們回到了故鄉的懷抱.
早班的無軌電車,在晨曦中穿過寂靜的街道,車窗外一掠而過的景色時時喚起我兒時的記憶.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就象在昨天,在身旁,但一切卻仿佛都是一種過去,盡管並不遙遠,卻隻能成追憶.
車到兆林公園終點站,我和景華下了車,在高誼街分手,各自奔家中而去.
院子裏靜靜的,樓道裏靜靜的,我三步並做兩步上到三樓.心象要跳出胸膛,越臨近家門,腳步越快,心情越急,在門前舉手敲門的一刹那,真是百感交集!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複雜情感充斥於心,好象兒時在外玩夠了,餓了,跑回母親懷中去撒嬌,又象在外麵受了天大的委屈,終於見到了親人,找到了支持和安慰.這大概就是知青們所說的,第一次探家滋味格外不同吧.我強按捺住洶湧欲噴的心緒,敲響了門.
屋裏爸爸在問:\"誰呀?\" \"是我.\" \"什麽,是衛衛?衛衛回來了?\"我在門外聽到屋內父母驚喜的,象不敢相信似的互相發問,然後是一陣紛亂不迭的起床聲,未等我第二次應聲,爸爸已打開了房門.
家庭的氣息撲麵而來.媽媽坐在床上,滿臉是笑的看著我,眼中卻噙著淚花.爸爸興奮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他們不停地問寒問暖,間夾著對於我常常久不來信以及回家前不拍電報的親昵的責怪.媽媽的眼睛一直都沒離開過我.說話間,姐姐和弟弟也從那個房間跑過來,鄰居也聽說我回來了,門裏門外的和我打著招呼,問候著.一個早上濃濃的親情包圍著我,幸福的讓我簡直有點透不過氣來.
家,就象是一個安全寧靜的港灣,讓我這條剛剛貿然闖入遠海,經曆了一番風浪的小船靠上岸喘喘氣.每天媽媽都要做很多菜給我吃,全家人不停地問長問短,恨不能讓我一下子講完一年多來北大荒的故事,小學,中學的同學們不斷的來看我,弟弟更是整天纏著我不放.
我比弟弟大近5歲,他是個老小,從小就自己嬌自己,脾氣又很倔,父母也不大管得了他.但他從小就聽我的,如果不聽話,我就不和他玩了,這一招他就絕對受不了.記得我上小學和初中時,有時上街買菜或幹什麽,他是非跟著去不可的,走到什麽地方,他看中什麽吃的或玩具什麽的,就纏著要買.我哪有錢給他買,不買他就蹲在地下不起來,我一來氣轉身就走,走出10幾米遠,他就會哇哇哭起來,一邊跑過來一邊喊:\"哥呀,等等我.\"跑到跟前,臉上還掛著眼淚,我問他:\"你還要不要買東西了?\"\"不買了.\"\"還聽不聽話?\"\"聽話\". 現在他已經上小學5年級了,個子長高了許多,但仍未脫童年的稚氣,天天放學回來就和我泡在一起.我帶他上街,現在我兜裏已經有點錢了,想讓弟弟有點小小的滿足.過去我在家時常去的地方是書店,無線電商店和百貨公司賣文體用品的地方,現在我倆還去這些地方,我給他買他喜歡的書,買棋,買乒乓球拍,還買了一個拉力器,要他好好學習,好好鍛煉身體.
一天爸爸拿回兩張電影票,是新電影>.我帶弟弟去看.我倆照例是走著去,從道裏走到南崗,一路走一路談天,走到電影院.等候檢票的人群排著長隊,我倆一邊排隊,一邊接著聊.等快到檢票口了我才從兜裏往外掏票,可怎麽也找不到,檢票的人直催我們,沒辦法我倆隻好從排隊進場的人裏麵出來,我又是一通翻,最後也沒找到,看來是忘記拿票了.走了這麽遠的路,排了這麽長時間的隊,卻鬧了這麽個結果,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弟弟還安慰我:\"我倒沒什麽,就是你下鄉才回來,沒看到新電影挺可惜的.\"可是到了家,一看到媽媽弟弟卻大哭了一場.
1976年的元旦悄然來到.除夕之夜,我聽著收音機裏播放的新年鍾聲,在日記裏寫下了這樣幾行字:
宇宙的大鍾,
又敲出了響亮的一聲.
時代的滾滾洪流,
把曆史帶進新的曆程.……
歡送
舊的歲月,
迎接
新的黎明!
元旦,報上發表了兩首毛主席的詩詞>和>,收音機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緊接著,為這兩首詞譜寫的歌曲也出來了.我是最愛讀毛主席詩詞的,公開發表的毛主席詩詞都能倒背如流,而且以毛主席詩詞譜寫的歌曲也都會唱,經常唱.但這次發表的毛主席詩詞卻與以往不同,特別是>之中\"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本已無詩意,\"不須放屁\"一句,更是讓人難以接受,隻能是私下裏想,毛主席老了,不會寫詩了?
1月9日早上,收音機裏播放了哀樂,一個難以置信的噩耗驚呆了全國人民:周恩來總理逝世!鄰居們議論著這件事,對國家命運十分擔心.爸爸放聲痛哭,媽媽勸都勸不住,大家隱隱感到,老一輩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會按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離開我們,中國將會怎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各種政治傳聞不斷,報紙上繼續鼓吹\"反擊右傾翻案風\".又傳說上麵有指示,不準開追悼會,不準搞悼念活動.爸爸每天下班回家都氣憤地談論這些事,在我的印象裏,爸爸從來都是按照報刊上和收音機裏黨中央的精神說話辦事不走樣的,而且家裏不管是誰,對各種社會現象稍有議論,說點自己的看法,甚至說點道聽途說的消息,他都會立刻張口批評製止.這次卻一反過去,他對我講到上海文匯報刊登了幾篇影射周恩來的文章,談到中央有幾個人大搞批林批鄧是別有用心.爸爸頂住各方麵的壓力,在單位親自主持開了追悼周總理的大會,創全省文化係統之先.
爸爸這些思想言行對我影響也很大,我開始深深地憂慮著我們國家的前途和命運.
最初的幾天過去之後,我隱隱感到家庭之中的一些問題.
過去我在家的印象中,父母的身體都比較好,但現在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們都已步入老年.爸爸新患的心髒病雖已穩定,但還談不到全麵好轉;媽媽的身體也開始不大好了,而且為了家中一些瑣事還經常要生氣.但我有心無力,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
一個星期天,父親從單位找來一位攝影師宋叔叔,然後大家到鬆花江邊的斯大林公園,照了一些相片作紀念.我在下鄉前,父親作為送子務農的典型,曾經被省市報刊報道過事跡,刊登過照片,當時那張照片,就是宋叔叔到我家來照的.
轉眼春節到了,我過去的同學不斷來看我,我也和他們去老師和其他同學家探望.連隊的知青也有不少回來過年的,我和景華一起走了不少家.年三十晚上,弟弟在外麵放鞭炮,看著他玩的那麽高興,我不禁也回憶起兒時的時光.
初六那天.我決定動身返回北大荒.母親給我準備了一大堆吃的,用的,炸了很多芝麻辣椒,炸了肉和元宵,讓我帶著.景華要去外縣探望一個親戚,然後直接回連,我就不能與他同行了,我們連的徐維義與我一道走.爸爸和弟弟送我去車站,母親照例送到3樓的樓梯口,我不敢回頭看她,剛強的母親是不想讓兒子看到她的眼淚的.
火車還沒發車,就已經晚點.我讓爸爸和弟弟先回去了,然後我們就進了站台.站台上滿滿的都是人,我和小徐子使足力氣擠進車廂,總算撈到兩個靠窗的邊座.不然這半天加一宿的旅程可夠熬的.
車開了,緩緩地離開哈爾濱城.走過霽虹橋下時,我抬頭向上看,隻見橋上人來車往,城市裏的生活是那麽悠然自得.一個年輕的母親懷裏抱著個小男孩,那孩子正甜甜地笑著向我們招手.兒時的景象忽地在我腦海中閃現:我被大人領著,站在這座橋上,衝著過往的火車招手.記得那時我特別羨慕那些坐在火車裏的人,覺得他們去向遠方時是那麽得意洋洋.現在,我就坐在這火車上去向遠方,那個小男孩此刻的心情也許正與我當年相似吧?可童年卻永不會再回來了.……
聽老知青講,第一次探家之後返回邊疆時,滋味更不一樣.現在我已經深深地感到了:剛下鄉時的第一次離家,那時還不知道前麵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對於離開家的難處,對於社會的深淺還沒有切身的感受,對未來還有許多浪漫的想象.而在邊疆有過艱苦生活的經曆之後,又經過探家的短暫幸福,帶著家庭的餘溫重返艱苦的環境,我們現在清清楚楚地知道目的地和即將到來的一切,不免會有一種\"又要開始了\"的感覺,真是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
半個白天加一夜的旅途,是在列車有節奏的轟響與晃動之中,在煙霧潦繞的車廂裏,與小徐子對座聊天,吃飯,打盹,閉目遐想之中度過的.鄰座有一對青年男女,看樣子是在熱戀之中,相親相愛之情溢於言表.整個車上幾百人,幾乎全是探親返回的兵團戰士,數我和小徐子年齡較小,看他們都是大我們幾歲的.
列車晚點5個多小時,到淩晨3點鍾才到了佳木斯,列車員宣布車到這裏就是終點,不往前走了!整個車上的所有人都聞之嘩然,這趟哈爾濱到雙鴨山的451次車是沿途所有站都停,又髒又亂又慢,隻是因為它能直接到福利屯,所以探家歸來的知青們寧可乘它,免去些中途換車的麻煩,大家都是到福利屯下車的呀!頓時,吵嚷聲,咒罵聲不絕於耳.但是,所有的列車員,車長,乘警,都象鑽進了地縫裏一樣,根本找不到了.列車象條死蛇趴在鐵路上一動也不動.大夥罵夠了,也隻好下車.明白的人告訴我們,不用出站,5點多鍾有一趟佳木斯直開福利屯的火車,到時候直接上車就行了.
到福利屯車站時,是早上7點多鍾.
蒸汽機車頭喘著粗氣,噴吐著大股的濃煙,疲憊不堪的知青們拿著大包小裹走出站台,出站口的檢票員不耐煩地大聲嚷嚷著,站裏站外的人們不時互相呼喚著.我和小徐子一氣走出來,到了一片空地,我把提包往地下一扔,伸開手臂抻了個懶腰,長長地吸了口氣,又慢慢呼出來,讓福利屯車站早上充滿煤煙和粉塵的渾濁空氣在肺腑中通過.
\"咱們上哪兒去?\"小徐子放下提包,喘著氣,又急急地點起一支煙,邊貪婪地吸著邊問.
\"先把東西放在候車室,然後去找車吧.\"
在候車室門口,我們遇到幾個我們團的人也都是哈爾濱青年,剛同我們乘一趟火車到的.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一起去了長途汽車站.
已經有些人在售票窗口排隊.一打聽,今天是單號,沒有去撫遠的車,到明早才賣票,明天下午才發車.福利屯這一帶,數去我們團最遠,要走300多公裏,還沒有任何可以搭乘的過路車.我們團的知青探家回來,隻有幾種辦法:一是搭乘本團到福利屯的貨車,貨車駕駛室隻能坐一二個人,這種好事想也不敢想的;二是乘本團的大客車,但我們團的客車隻有一台,還經常壞,隻能說趕上了就坐,指望不上;三是撫遠縣地方營運的大客車,人家倒是挺正式的,兩天一趟,但由於兵團與地方的關係多年來比較緊張,人家不願意拉我們,再有知青數量太多,放探親假時間又集中,也拉不過來.在火車上我們就擔心回團的汽車難坐,果然,隻好等一天了.
我倆都帶著大旅行袋,拎著很重,懶得去逛商店,就在火車站的候車室一呆.餓了,就把從家裏帶來的一些食物拿出來分吃.兩個人商量一下,也別去旅店招待所了,就在這候車室將就一下吧.
在長椅上度過了寒冷的一夜,天剛亮小徐子就自告奮勇去汽車站排隊買票,我留在候車室看守東西,中午時分他樂嗬嗬地跑回來,高興壞了:\"票買到了,下午一點發車!\"
下午一點鍾我們坐上大客車,一路順風到了富錦縣.車在這裏要過一夜,我倆找了家旅館住下,是兩個人一個單間,還挺幹淨.安頓之後,出門找了個小飯店,要了點酒菜.從家裏出來後,在火車上熬了一夜,在火車站候車室坐了一夜,吃的都是從家裏帶來的食物.3天來沒睡一個好覺,沒吃頓象樣的飯,我倆狼吞虎咽地飽餐一頓,還喝了點酒.回到旅館,一躺在床上,立刻沉入夢鄉.半夜小徐子爬起來一次,我看看表,才一點多鍾,於是又接著睡.一覺醒來我再一看表,5點半,壞了!昨天人家告訴早晨4點發車!我趕緊叫醒小徐子,收拾了東西跑到客運站,一打聽,車早走了.
這個車是隔天一趟,下趟車要等後天才到.
我把肩上扛著的旅行包往地下狠狠一摔,就坐在了上麵.
\"哎,你包裏的東西不怕壓呀?你不是說裏麵有吃的.……\"小徐子尖著嗓子嚷道.
我沒理他,把腿向前伸直,伸手到褲兜裏摸手絹,想擦擦頭上的汗,摸來摸去卻掏出些破紙.我團把團把丟得老遠.
\"你就睡得那麽死,昨晚還非喝什麽酒……\"我火不打一處來,小徐子嚇得不敢吭聲.
\"先去吃飯,吃飽再說!\"我鼓鼓勁,站起來,扛上提包就走,小徐子跟著我.
到一家小飯店,我倆弄了點吃的.飯店一進門,掛著麵鏡子,裏麵照出我們的形象:穿一身搞的很髒的新衣服,扛著旅行袋,背著當時流行的人造革\"方包\",戴著棉帽的頭上冒著汗氣,臉上滿是汗水和灰塵.
從飯店出來,我提議到兵團轉運站去看看:\"撫遠大客得後天才來,咱們不能幹等啊,去碰碰運氣,也許有咱們團的車呢.\"
\"咱們那個癟地方,不會有車.\"小徐子一點不抱幻想.
富錦的兵團轉運站是個很大很舊的院落,有一幢二層樓.因為6師這一帶的幾個團的交通運輸多來往於師部和福利屯之間,距離較近,一般兵團的車隻是穿城而過,無事很少停留,所以這個轉運站與福利屯的大不相同,冷冷清清的.院子裏隻停了兩台貨車,都不是我們團的.
我和小徐子商議一下,既然沒有車,幹脆先住在這裏.我們就走進了那幢二層樓.
房子很老,我們在樓下登記,然後上樓去.樓梯是木頭的,走上去\"咚咚\"響,樓裏空寂無人,有點象恐怖電影裏的鏡頭.
二樓的樓口,有一個煤火爐,爐口透出紅紅的火光.爐子旁邊坐著一個老頭,火光映著他滿臉的皺紋和花白的胡子,看上去有60多歲了.我把住宿的票子遞給他, 他站起來帶我們向裏邊走, 邊走邊說:\"你們不象開車的,象剛從家裏回來的.\"
\"我們坐撫遠的大客車被落在這兒了.\"我說.
\"我說的呢,你們是撫遠的?\"
\"68團的.\"
\"哦,那可遠,可苦啊.\"
\"您去過?\"
\"去過.你們家在哪兒?是哈爾濱的吧?\"
\"對呀,大爺怎麽知道?\"
\"聽口音就象.\"
\"大爺也去過哈爾濱?\"
\"是啊,那還是我年輕的時候.……\"
老人把我們帶到一間屋子跟前,開了門.
屋裏空無一人,對麵的雙層大通鋪占滿了大部分空間,隻留下中間一條窄窄的過道.雖然是大白天也沒有陽光,一隻髒兮兮的電燈泡發出昏黃的光,一股發黴的味道撲鼻而來.
\"過了年這裏還沒住過人呢.\"看我們在門口猶豫,老人說了一句.
我們走進屋子,把東西放下.小徐子嘟噥著:\"這是什麽鬼地方!\"我皺著眉沒吱聲.從團部,到師部,到福利屯,哪個兵團轉運站不都是這個樣子?一宿8角錢,上下大通鋪,被褥又贓又薄,盡是虱子臭蟲.每個地方也都有幾個好房間,那是單為\"首長\"開的,一般知青根本沾不上邊.
我倆把東西放好,又跑出來找車,從客運站到招待所,加油站,沒有一台是68團的車.我們心情沮喪地回到招待所,累得都邁不動步了.
當晚,我們就住在了這裏.小徐子身上的錢已經花光,我帶的也不多了,我們不敢再去飯店吃飯,就分吃從家裏帶來的一些東西.燒爐子的老大爺聽說了我倆的情況,也很同情,答應幫我們打聽車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我們又跑出去找車,又空跑了一個上午.
一進門,老大爺就告訴我:\"你們68團的大客車到了!說是去加油了,一會就回來.\" 我們欣喜若狂,頓時也不累也不餓了,趕緊又跑到院子裏,果然看見了我們團的大客車!開車的師傅姓羅,我和景華一起回家時就是乘他開的車,這趟車是團裏專門到福利屯接探親回來的青年的.我們把情況跟羅師傅講了,怕車從福利屯回來時再有什麽問題坐不上,我們幹脆跟車一起回福利屯,再從福利屯回團,羅師傅也同意了.
下午我們上了車,傍晚又回到了福利屯,這已是我們離家的第4天.在福利屯碰上了小鄧,小鄧就是鄧茂川,他是我們連選送到汽車隊去的.他見到我們十分親熱,我們把這一路遭遇告訴了他.他是從團裏出車到這裏拉貨的,可他還隻是個學員,不敢答應拉我們回團,他說幫我們求求羅師傅,看能不能不收我們的車票.晚上,我們請小鄧和他的師傅還有羅師傅一起到飯店吃了頓飯,喝了些酒,還把我從家裏帶來的帶錫紙包裝的香煙送給他們每人一包.羅師傅喝得紅光滿麵,說:\"你們小青年也不容易,算了,你們不用買票啦!\"飯後,我們把隨身帶的大提包等都放到大客車上,晚上又到火車站候車室去坐冷板凳,心裏還挺高興的,明天總算可以回團了.為了怕睡過站,我讓小徐子睡覺,自己熬夜等著.到淩晨3點多鍾,困得實在不行了,我把小徐子推醒,讓他看一會兒,然後我也閉了一會兒眼睛.一睜眼,看小徐子也在睡哪,看看表,又5點多了.忙推醒小徐子,趕到兵團轉運站,那有大客車的影子!找人一問,人家說走了半天了.
我倆楞楞地站在那兒,半響說不出話來,這下子可徹底完了!
垂頭喪氣地回到火車站候車室,我摸摸兜,還剩下10元錢,小徐子是早就花得一分也不剩了,還嚷著要買煙抽.我瞪了他一眼,\"飯都吃不上了,還抽煙!\"他嚇得不吱聲了.我們的提包裏本來還有些食物,全在大客車上給拉走了,聽說車走時還賣票拉走了一車人,搞不好東西還要丟掉呢.現在可真是兩手空空,山窮水盡.從哈爾濱出來6天整,從富錦,師部繞了一圈又回到福利屯,福利屯離哈爾濱1000多裏路,離團部600多裏,我們在這裏不上不下,舉目無親.探親回來的青年們,早的已走了,晚的要等正月十五後才回來,一個認識的人都見不到,兜裏的10元錢,再買車票隻夠一個人的,另一個怎麽辦呀?
我翻翻兜,找出幾個零錢,拿給小徐子讓他買兩個燒餅吃,他買來吃了一個給我一個,我吃不下,都給了他.我倆又在福利屯跑著找了一天車,又失望地回到候車室,默默地坐在長椅上.到晚上,小徐子說難受,我摸摸他的額頭,滾燙.不好,怕是發燒,我趕緊找了一個靠牆無人的長椅,讓他躺下,把我的大衣給他蓋上.我坐在他旁邊守著,一隻手伸進兜裏,抓著那10元錢,這可是僅有的10元錢啊!幾次我都想去找車站的工作人員求助,但看看他們對旅客那冷冰冰的態度,帶搭不理的樣子,我咽下了到嘴邊的話.何必解決不了問題又惹一肚子氣生呢?
一個約20多歲的漢子徑直走到我身邊坐下,摸出煙來吸著,問我:\"小夥子,等車哪?\"我心裏正煩,那有心思聊天,隨便哼了一聲.他又看看躺在我身邊的小徐子,問道:\"他是和你一起的?\"\"是,病了.\"我歎了口氣.他又問我是哪裏人,到哪裏去.我被觸動了心思,禁不住把我倆幾天來的遭遇一古腦說了出來,他很注意地聽,又要我的證件看.我把邊防證拿給他.他說:\"我姓劉,是福前鐵路機管站的,來接站.這樣吧,我先去看看我接的車來沒來,一會兒我再過來.\"我表示感謝.他站起來走了.我並未多想,一個陌生的過路人與我聊聊天,我敢有什麽指望?
約有半小時左右,那個人真的來了,還帶來一個人.他說:\"小夥子,跟我去機管站吧,我幫你們想想辦法.\"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起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他又說:\"走吧,我們的車在門口,把你的朋友叫起來.\"我趕緊推推小徐子,他昏昏沉沉地坐也坐不起來.那人——我叫他劉大哥——與同來的人一起扶著小徐子慢慢走出候車室,我跟在後麵.門外停著一輛解放牌大貨車,劉大哥把小徐子扶進駕駛室,我和另外那個人爬上車箱,劉大哥開車把我們拉到機管站.
下了車,走進帳篷.裏麵有明亮的電燈和熱熱的火爐,我感覺就象進了天堂一樣!劉大哥告訴我們,工人們過年放假還沒回來,隻有幾個人看家.站裏的張書記—— 一位相貌和善的中年男人——還專門來看看我們,對我們說:\"已經聽說了你們的情況,小夥子不容易呀,先休息一下,別著急,啊?\"他吩咐食堂給我們做了熱氣騰騰的麵條,讓我們吃,劉大哥打來熱水讓我們洗臉,又找了兩張床讓我們睡覺.說明天再給我們想辦法.我倆都傻傻的,說不出話來,我們能說什麽呀!
第二天早上,劉大哥又是給我們打水洗臉,又是搞飯給我們吃.他告訴我們,已和張書記談好,從機管站借20元錢給我們,讓我打個借條.劉大哥又領著我們到客運站和人家商量,看我們這種情況能不能照顧一下.人家說,這種事過去也發生過,如果我們就等在富錦坐隔天那趟車,車票仍然有效.可已經過了這麽多天,就不行了.劉大哥和人家百般商量,最後客運站答應我們可以補個半票.劉大哥一直把我們送上車.我們眼含淚花,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劉大哥,張書記,告別了福前鐵路機管站,真是難得的好人哪!
終於又上路了.當天又在富錦縣住了一夜,這次我倆一宿沒敢合眼,提前2個多小時就到客運站等車,總算按時了上車直開撫遠.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午就能到團部.這時倒黴的事又來了,說是前麵的公路因雪太大,無法通行,車臨時改道從封凍的黑龍江上走.這下子可麻煩了:因為從二撫公路走剛好路過我們團部,在那裏就可以下車,而如果走江道,就隻能先到撫遠縣城,還要住一夜,再乘車回團,這段路又要100多裏地!
中午,剛過同江縣,車又拋了錨,司機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也沒修好.沒辦法,隻好辛苦乘務員下車找地方打電話與撫遠縣聯係,全體乘客在冰冷的車裏等了4個多小時,撫遠派的車才到.坐上這台車,一直到晚上8點多鍾才到撫遠縣.
到旅店去住宿,小徐子的邊防證還找不到了,人家不讓住,好說歹說,才算住下.出來想找個地方吃飯,可大小飯店都關了門,隻好餓著肚子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倆就分頭去找車,最後在港口找到一輛反修營的拉煤車,它路過我們團部.但那司機堅持說不能客貨混載,不拉我們.我們好話說了幾籮筐,又幫他裝煤,總算是坐上了車.下午,車駛離撫遠縣城,走了3個小時才到團部.
在團部見到楊誌強,他正在修理廠檢修拖拉機,相見十分高興.他告訴我們:\"你們的東西小鄧給找到了,已經送回連.\"我和小徐子這才放下心來.當晚,小徐子住招待所,我到修理廠和楊誌強擠了一宿,聊天到後半夜2點才睡.
第二天,小鄧幫我倆找了一台下連隊的汽車,搭乘回連.誰知剛開出不遠就壞了.這一路可真是處處倒黴!我倆隻好下車走回團部,在招待所門口正犯愁呢,就見連隊的小型車到了,下來一大幫連裏的知青,一下子圍住我們.經過這些天的艱苦奔波,見到連隊的夥伴們,自然是格外高興.
天黑時分,回到連隊.看到連隊那片房子的暗影和一些窗子裏透出油燈的光亮時,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下車後我第一個見到的是小崔.我倆緊緊地抱在一起,親熱了好一會兒.曲指算來,這一路整整走了9天!
第二天,我就趕緊給劉大哥和張書記寫了封感謝信,連同20元錢,寄往福前鐵路機管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