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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前塵舊夢

  葉如非記得,他初遇千茉那一天。


  彼時,他還是一個玉器小販,正在街市販賣。


  車水馬龍的星河城裏,熙熙攘攘,繁榮至極。


  突地,一個紙鳶從遠處飄過來,穩穩落在他的小攤上。


  彼時,他正捧著一本詩集,正細細地看,他想,若是生意不好做,考個功名,那萬萬是可的。


  那天,正好是他娘親死去五年的忌日。


  他的娘親,是個通房丫鬟,懷上了他,本想掙個妾名,不曾想卻是癡心妄想,他的父親彼時是一個鎮上的小小縣令,鶯鶯燕燕卻坐滿了後院,那人甚至不記得還有他這一個兒子。


  家族裏,似乎沒有人想起他。


  好在娘親是個有遠見的,不顧勞累更加努力依然精細做些粗活,求得父親將他送入學堂。


  他慢慢長大,母子兩人住著府邸的最角落,隔近茅房,他挑燈夜讀,每每被那不可言喻的臭氣熏的眼眶紅紅,母親都會在屋內鋪起掉落在地上,隻讓他們撿地上的茉莉花,香味和臭味混疊,一日又一日,他立誌,一定要出人頭地。


  他飽讀詩書,想進星河城趕考,卻無盤纏,與母親合計後,母親繡些刺繡,他總是想到最好的辦法,賣出最高的價格。


  他敲開一家又一家大戶的門,上門推銷,仔細介紹繡品精樣,實在不行,青樓,酒樓,他都去。


  隻要是女人,隻要有需求,他就可以停下來,細細與講之。


  府裏之人對他嗤笑,“我們葉氏家族一個好端端的書香門第,生生被你拉低了檔次,變成了滿身銅臭味階級低下的商賈。”


  他置之不理,反倒是母親每每哭紅了雙眼。十三四歲的少年,儒雅翩翩,清秀可人,話語又拿捏的恰到好處,高談闊論間讓人慢慢臣服於他的語言魅力。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


  於是慢慢的,隻要是他,隻要是他的商品,總能在最快的時間,賣出最好的價格。


  五年來,慢慢的,摸出一些生財之道,這一年,他二十歲。


  一窈窕女子從街尾急急找來,見到紙鳶,雀躍踱步上前,站在小攤外,小心翼翼開口,“公子,可否幫我撿一下紙鳶?”


  葉如非從回憶裏抽出神來。


  隻見小攤前一身刺繡紅衣,柔柔笑著的女子,睫毛彎彎似月牙,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他募地紅了俊臉,手不知所措的擺動,無意識開口,“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千茉突地就笑了,那笑容燦若星河,周圍所有人都變成她的陪襯,她就站在那兒,如此耀眼矚目,她輕聲說,“謝謝”


  葉如非忙低下頭去不敢看她,幫她撿起紙鳶,千茉開心與他道別。


  看著那窈窕身影慢慢離去,他的心裏微微苦澀,自己不過是個窮小子,怎的配的起天上的仙女呢?

  失神良久,他又打起精神做起了生意。


  傍晚收了攤,他買好了香燭祭品,正從林子裏緩緩走去,突地聽聞一片鳥叫撲起,他還未反應過來,隻見一紅衣身影從樹頂上空急急朝他從樹上落下來,帶起半空斷裂的樹枝和殘落得樹葉,他還未來得及躲,就被重重撲倒在地,祭紙香燭灑落一地。


  他痛的倒吸涼氣發出嘶嘶聲捂住後腦勺,正欲發脾氣,睜開眼睛,卻是那天神般的女子痛的低呼。


  他腦袋斷片,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呆呆睡在原地甘願當她的人肉厚墊。


  千茉小心翼翼從他身上站起來,帶著些少女特有的嬌羞的不好意思,“抱…抱歉…我正掏鳥蛋呢,誰知沒注意,腳下一滑…我還以為,這次死定了…”


  見他未說話,她從懷裏掏出兩個小鳥蛋,似是有些不情願,輕舔嘴唇,卻還是道,“要不,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烤鳥蛋?”


  那秀色空絕的小臉上,都是髒兮兮的泥土和落葉樹枝劃破的痕跡,清秀少年突地笑出聲來,“怎的沒有一點千金小姐的樣子?”


  千茉調皮吐舌,“哎呀,你不懂。”


  葉如非鄭重其事,越發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你把鳥兒的蛋吃了,待會它們回來,找不到,會很傷心的。”


  千茉默了默,似是也想到這一點,沉思良久,帶著哭腔有些不舍,“也對哦,要不,我們還是不吃它了…”


  少年哈哈笑出聲來。


  少年一身白衣被吹吹起,綸巾隨風自動,側臉剛毅,別有一番風采。


  千茉秀絕小臉微微有些發燙,又朝那清秀少年看過去。


  暢談許久,他們結伴,一起為母親掃墓。


  後來他們相熟,他問她,“你的父親母親呢?”


  正啃一隻烤雞的千茉嘴裏含含糊糊,“和你一樣。”


  葉如非自覺失禮,這天下,孤獨的人太多,便不再多問。


  “姑娘芳名?”


  嘴邊亮晶晶的少女抹了抹嘴,“千茉。”


  見她滿臉油膩,他啞然失笑,無奈的點點頭。


  這女子,還真是…獨特至極呢…


  那以後,他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


  繡幕芙蓉一笑開,斜偎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她生動,美好,時而是一隻跳脫的兔,時而是一隻腹黑的小狐狸,她的腦洞千奇百怪,卻又懂得其多。


  在她的指點下,他壟斷貨源,再說服各地掌櫃們進貨,慢慢的,他察覺,他的錢包慢慢鼓起來了。


  某日,他們一起去走訪玉器原產地,在那采石場管事的帶領下,采購了許多原石,又進鋪麵打磨。


  打磨完一批,工匠都歇息了,倆人才用小箱子背著打磨好的玉石往星河城趕。


  為了省路費,他們連馬車都不舍得雇,礙於男女授受不親,他撿了一根樹枝,拉住快走不動崎嶇山道的她。


  突地雷電聲轟鳴,倆人來不及反應間,滂沱大雨忽的傾盆而下。


  山道突地泥濘起來,豆大的雨滴濺起深厚的黃土,見她被淋濕,他在顧不得什麽禮節,丟了樹枝就去拉住她,倆人一起在大雨中奔跑。


  他尋到一處山洞,忙拉起她往那山洞跑。


  大雨裏她看不清路,猛地摔倒在泥土裏。


  他心痛,又懊悔怪自己帶她跑的太急,單膝跪在地上,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滂沱大雨裏,那個背著竹籃的少年,穩穩抱住少女,一步一步,堅定向前。


  青澀的少年,情竇初開的少女。


  千茉心底的某種嫩芽,正緩緩破土而出。


  終於走進山洞,他脫下濕透的外袍,又從一個布帶裏掏出半濕的火折子,四處找了柴火,倆人被黑煙嗆的直咳嗽,終於燃起火堆,瑟瑟發抖臉色蒼白的少女終於暖和起來。


  見到少女濕衣下包裹的玲瓏身軀,葉如非臉頰募地通紅,強迫自己義正言辭,將那濕透外袍擰幹,用高些的枯木枝將衣服掛起撐開來遮住後麵,有些不好意思的搔頭,“千茉,你衣服上都是泥,你去後麵換下來,我給你洗一下。”


  少女的的心突然跳的噗通噗通,濕衣在身上卻是難受無比,低聲回應,“嗯。”


  火光搖曳中,少女傲人身軀跳躍在洞牆之上,身體裏的洶湧穿透到額頭,周遭的空氣突地猛烈起來,他感覺到鼻尖一陣濕潤,用手一摸,竟是鼻血…


  他懊惱的捶頭,慌忙擦去血跡,“葉如非啊葉如非,你怎能褻瀆那天神般的女子啊…”


  ……


  他將千茉放在一旁的衣服拿起,在她低低的驚呼聲中,他就著山洞洞簷流下的雨水,為她搓洗幹淨衣衫上的泥。


  溫婉女子頭搭在膝上,靜靜看著為她浣洗衣服的白衣少年。


  有種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間蔓延,慢慢席卷全身,她秋水般的眸子裏似滲進蜿蜒大海,霧氣繚繞,“娘親,您在天上,看得到我麽?”


  她繼位五年,這一年,母親去世。


  接受不了母親的離去,她丟下聖墟,跑到了星耀,她尤其喜歡這裏。


  她堅信,母親不會死的,她一定在某個地方重生,好好幸福的生活著。


  她遇見了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洗好了衣服正用樹枝撐起晾開,見那隻著一件裏衣的少女頭靠在膝蓋上,似是困極,撲閃的大眼睛正昏昏欲睡。


  他摸了摸快幹了的薄外袍,將它給她蓋上,他又給火堆添了些柴,剛坐下去,那少女就快要歪倒,他忙扶住,少女的頭竟正正靠在他懷裏。


  他一顆心跳得嘭嘭,見少女睡的極沉,他的眼神募地溫柔,又有些莫名的暖意,從懷裏取出那把一直很想要送給她的梳子,輕輕為她梳起長發。


  睡夢裏的少女嘴角輕輕勾起。


  山洞牆裏,兩個人影彼此依偎,他們生命裏的缺失,在這一刻,互相契合。


  我等了好久,花開了又謝,樹枝枯萎了,落花又盛開,黑暗又被黎明耀亮,你終於來了。


  他們辦了一個簡陋的婚禮,簡陋到,隻有他們兩個人,隻有一間破木屋而已。


  成婚以後,他的生意突飛猛進,直接買斷了星耀最大的采石場,成為星耀最大的一把手。


  似乎有千茉在,一切都能變得更好,慢慢的,布匹,玉器,金銀,一樣跟緊一樣,他做的越來越大,他終於,給了她最好的生活。


  可他卻一天比一天忙了。


  她生下葉予萱的時候,他也未能趕回來。


  那時他想,再等一下,再一下就好,他賺夠了錢,就帶她走遍這萬水千山,就帶她去領略這世間不同的風土人情,隻要,再一下就好了。


  可是某一天他回到府裏,正興致衝衝拿著從蒙古重金弄來上好的外族首飾衝進葉府,家仆告訴他,千茉不見了。


  對,不見了。


  丟下快五歲的女兒,一聲不響,沒有一句告別,似幻夢一般,消失了。


  他找了好久,怕她傷感,竟從未問過她的來處。


  枯枝,綠色,黃色,又變回枯枝。


  是天上的仙女,終歸要回去了麽?


  毫無音訊。


  等不到她歸來。


  他開始日夜酗酒,久了,看見在院子裏總是哭的葉予萱,他竟魔怔在想,若她在天上看見萱兒過的不好,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他崩潰,嚎啕,再崩潰,後來,他繼續忙起他越做越大的生意。


  ……


  某一日,他又喝的爛醉。


  不對,應該是被下了藥,無意識和新來的丫鬟宋可,滾了床單。


  他開始放縱自己,和那宋可夜夜承歡。


  待他清醒過來,他怒極,想趕走她,在她的眼淚裏,他看見他的娘,那個,連個妾位都謀不得,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娘。


  他默許了她的存在。


  她越來越想要更多。


  ………


  隨著他父親的離世,葉氏家族陷入蕭條,曾經看不起他的祖母,曾經從未將他看在眼裏的葉家人,甚至與他搭不上一毛錢關係的親戚,又一個個笑著臉麵出現,在他的家裏論祖輩宗,隻為從他手裏拿到銀子。


  他不多說話,給。


  卻沒有看到在他麵前的笑臉,在葉予萱麵前變成的惡毒和欺淩。


  ………


  此刻的葉如非正呆呆坐定在山頂上,狂風刮起他一身白色奠服,抱著千茉的衣服,癡癡嗅她留下的氣味,不知何時,發色已然全白,雙眼無神,那些過往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他記得異常清晰,他記得她的每一個表情,甚至每一個動作,良久,他終於大聲嚎啕出來,“我的千茉啊!你沒有離開我,你是被,那聖墟強行擄走了啊……”


  “這十年,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啊!!”


  “我的千茉啊!!”


  “我的千茉!!!”


  “我的妻啊!!!!”


  狂風獵獵裏,那瀟灑少年的臉漸漸浮現,漸漸衰老。


  沒有你,再無任何意義,這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輕賤。


  靈山衛,靈山衛,

  幾度夢裏空相會。


  未曾忍心擱下筆,

  滿紙都是血和淚。


  靈山衛,靈山衛,

  一草一木皆憔悴。


  聞說靈山高千尺,

  難覓一朵紅玫瑰……


  ……


  千茉娘親的棺木落在屋前,一襲壯漢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


  她還牽掛著,無法放心離開。


  葉予萱一身奠服,看了看四周,不見葉如非,心內洶湧的苦澀席卷,爹爹他,此刻一定,難過至極,無法麵對這一切吧!


  她重重跪在那棺前,大聲哭喊,“娘!你走罷!我會好好照顧爹爹的!”


  突地,四周鳥獸驚起,落葉呼啦啦落下。


  良久,那領頭抬棺大漢大喊一聲,“起!”


  嗩呐聲起,那棺木終是被抬起,那修長大手穩穩扶起她,一身白服緊緊跟在她身後。


  青衣和一眾暗衛組灑落一地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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