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誠心求醫(二)
當時間到了下午的時候,上官婉卿也覺得有些支撐不住了。
如果說上午隻是膝蓋的酸疼,那麽到下午的時候,就還要再加上一條“饑腸轆轆”了。
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上官婉卿縱然是在中午也沒有離開這裏,她仍然餓著肚子沉默地跪在這裏。而這些體力則被她嚴重消耗,以至於在下午的時候,她已經隱約覺得日光似乎變成黑色的了。
上官婉卿心裏明白,這放到現代就是所謂的“低血糖”,解決辦法也十分簡單,隻是需要吃點飯補充一下能量而已。
但是明白歸明白,上官婉卿卻仍是堅持著。她相信,隻要她足夠虔誠,就能夠打動柬弦。而如果她離開這裏去吃飯和休息,柬弦則會認為她的所謂的誠心不過如此。
柬弦睡醒了午覺從屋子裏出來,發現上官婉卿還是跪在這裏。她也忍不住搖了搖頭,低聲嘟囔了一句:“厲害。”
這一聲低呼讓上官婉卿原本有些分散的意識再度凝結成了一股繩。她的精神為之一震,柬弦能說出這兩個字,是不是表明她不再無視她了?而且柬弦還將她的這份誠意全部都看在了眼裏?
上官婉卿不知道,但是她也不覺得自己還需要知道些什麽,她隻要有這份信念,這就夠了。
這個城邦裏,找柬弦的人不在少數,隻不過他們似乎都遵守著規則,隻在下午找柬弦。
當下午柬弦開門的時候,早就等候眾人的卻並沒有魚貫而入,而是老老實實地一次隻進一個人。
“你要什麽?”柬弦看著來人,聽到他說的要求後,隨手從身後的蠱罐裏抓了一隻丟給麵前這人,“不要打開,打開會造成什麽後果我也不能保證。錢放在這兒,你可以走了。下一個!”
上官婉卿看著這一幕,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煉蠱的人也可以有這般的傲氣。
來者從衣物上判斷,不乏平民百姓,但是也不缺達官貴族。隻是無論是誰,站到柬弦麵前,她都會眼皮也不抬,用一種懶散的態度應對。
中間有些好事者在拿蠱罐的時候,還和柬弦問了在門口跪著的上官婉卿的事情。隻不過對於這事,柬弦不過是稍微抬了抬眼,發現沒暈倒的上官婉卿冷冰冰地加上一句:“誰知道,她願意跪就跪著吧。”
上官婉卿咬了咬牙,她明白,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因此縱然她能感受到身後的友好或者探詢或者嘲笑的視線,她也仍是盡力挺直了背,不肯讓人看出一絲的怯弱。
這些人雖然帶著或善意或惡意的目光看著上官婉卿,但是卻沒有人敢於站出來對上官婉卿動手動腳,直到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打著飽嗝往柬弦這裏趕來。
這個醉漢當地人也認識,也算是一個可憐人,當初是柬弦的師傅,隻不過後來因為以身施蠱,現在淪落成每日不喝酒就要犯蠱毒的醉漢了。
柬弦看到醉漢來了,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她連忙從屋裏走出來,親自迎接了醉漢:“師傅。”
上官婉卿聽到柬弦這麽喊,她也不自覺扭了一下頭,想要看看來者究竟是什麽人物。結果當她剛剛扭過脖子的時候,她的臉上迅速傳來了火辣辣的痛感。
醉漢惡狠狠地看著上官婉卿,口齒不清地斥責道:“看……看什麽看!沒看過喝醉酒的人嗎!”
上官婉卿隻覺得這一個巴掌又穩又狠,讓她的半邊臉迅速地失去了知覺。她原本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或者對醉漢怒目而視。
隻是當她想到此刻自己的境地時,她卻又隻能咽下這口氣,繼續沉默地用不帶有任何除了哀求以外的意味的目光跪在這裏。
柬弦看到醉漢扇了上官婉卿一個巴掌,也是有些不忍。畢竟她雖然是個蠱女,到底也算是個蠱醫,而但凡醫生,總是有些醫者仁心的。
“師傅,你和她一般見識幹什麽?”柬弦說著,就要將醉漢往裏麵迎。她也知道,當自己的師傅喝醉酒的時候,脾氣異常古怪,有時候反而會十分執著。
果不其然,柬弦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醉漢此刻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怎麽都看不順眼上官婉卿。
他蹲下身子,將自己的酒氣噴在上官婉卿的臉上,罵罵咧咧道:“喂!你沒聽見是不是!你跪在這兒,擋住了老子的路了!好狗不擋道,你快滾開!”
但是實際上,上官婉卿跪著的地方前麵是堵圍欄,隻不過可以看到柬弦而已。就算上官婉卿離開這裏,醉漢也不能通過這條路。
但是醉漢顯然是不在乎這一切的,他隻是罵罵咧咧地看著上官婉卿,伸手又是一掌:“喂!我和你說話呢!你是不是啞巴!”
這一個巴掌比起第一個巴掌來說可謂力度大了不少,這一巴掌扇下去,上官婉卿精心挽起的發髻都鬆散了大半,順著她的臉鬆鬆垮垮地垂了下來。
這些散下來的頭發搭在上官婉卿腫起來的半邊臉頰邊,越發襯得上官婉卿處境十分淒慘。
“你快走吧,我師父脾氣上來了,我也勸不住。”柬弦到底還是忍不住,她極力用最為冷淡的音調對上官婉卿說道。
上官婉卿聽到柬弦的聲音,終於抬起頭。她用哀求又冷靜的目光看著柬弦:“如果我現在離開了,你會同意解除他的蠱毒嗎?”
柬弦聽到上官婉卿這麽說,立刻搖了搖頭,語氣更加冷淡起來:“你別搞錯了,我讓你離開,隻是為了你著想而已,並不是妥協。你要是想留在這兒挨打,我也不會攔著你。”
“那麽,我就不會走。”上官婉卿不再說什麽,隻是繼續跪在這裏,語氣堅定又平靜,“無論我遭受了怎樣的對待,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那就隨你高興吧。”柬弦見上官婉卿這麽固執,也就不再勸告,她轉頭看著醉漢,“師傅,天陰了,等下恐怕要下雨,你進來吧,省得著涼了。”
醉漢聽到柬弦這麽說,抬起頭看了看已經陰沉的天空,這才算是放過了上官婉卿。隻不過他雖然已經不再打上官婉卿,嘴裏仍是不幹不淨地罵著什麽。
其他人看到柬弦對於上官婉卿這麽冷淡,他們也更是不敢再對上官婉卿表達什麽溫情,各個都將上官婉卿當成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上官婉卿抬起頭,她看了看不知道何時已經躲起來的太陽,這才明白,原來這所謂的天黑隻不過是天陰下來了而已,這個下午,仍是漫長得看不到任何的盡頭。
在柬弦攙扶著醉鬼進了屋裏之後沒多久,外麵就刮起了大風。這大風反而讓上官婉卿有些舒服,縱然上官婉卿明白這個時候露出這樣的表情是有多麽的不合時宜,隻是她卻仍是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
這陣冷風正好溫柔地帶走了她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同時將她原本已經算是極為縹緲的意識重新擰在了一起,讓她還能夠繼續跪下去。
“加油……”上官婉卿輕聲吐出了一句話,“為了……慕容簡溪……”
上官婉卿深呼了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她在為自己拚命地加著油。
這場雨說下就下,上官婉卿還沒有享受夠溫柔的冷風,冰冷的雨滴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這冰冷的雨珠喚醒了上官婉卿許多並不算愉快的回憶,這些回憶如同跑馬燈一樣在她的回憶裏依次跑過。
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那日就下著這樣的滂沱大雨。她那時候以為自己總算離開了噩夢一般吃不飽也穿不暖的孤兒院,從此過上了嶄新的生活。但是從此她不過是跌入了另一個無底深淵,當她在組織裏每日為了活下去而心驚膽戰的時候,她反而無比懷念孤兒院裏那宛如天堂一樣的生活。
再緊接著,她被秘密處決時的那天也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隻是非常巧合的是,當她跪在冰冷濕潤的地板上的時候,雨卻停住了,然後那溫柔的月光刺破烏雲,給了她最後一次的溫柔。
來到這個世界,和慕容簡溪告別時,瓦蘭國也是下著滂沱大雨,在冰冷的雨中她失魂落魄地站了許久,從那個時候,她就明白了慕容簡溪對她的重要性。
君故弄丟了軍隊的那日,雨水也似乎永不停歇一樣,在煩亂的雨聲中,她迷茫不已,看不到任何未來的走向。
然後,便是現在。
越來越大的雨滴打到了上官婉卿的身上,有些記憶她早已經有些淡忘了,但是關於淋雨的身體記憶卻又逼得她硬生生回憶了起來。
現在慕容簡溪雖然看上去和常人無異,但是這次倘若再次毒發,將會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上官婉卿不敢去想,萬一慕容簡溪沒能挺過來,萬一 慕容簡溪真的隻是“死不了”……
這世界上有太多的萬一,可是一旦發生,這個就是一萬。
上官婉卿就像是個瘋狂又可笑的賭徒一般,她已經押上了手中的所有籌碼,就指著這一局翻身。贏,則從此真正迎來了屬於她的幸福生活。敗,輸掉的是她的整個人生。
因此上官婉卿隻能努力地權衡再權衡,小心再小心,不允許有絲毫的意外。
上官婉卿透著雨幕往來時的方向看去,她此刻在想,慕容簡溪到底在幹什麽呢?他看到這麽大的雨,是不是也會感到同樣的焦急呢?
上官婉卿這麽一想,又重新垂下了眼眸。
不,她倒是更希望慕容簡溪不要焦急,因為她不希望慕容簡溪看到她這麽狼狽的一幕,她的自尊和她的驕傲,絕對不允許她這麽做。
不要來。
請你快點來。
這兩種矛盾的心理在上官婉卿的心中不停地交織著,上官婉卿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甜蜜的矛盾中。